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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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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小厮端着茶水上来,程诺端着盖碗浅饮了一口。
“太女娘娘,你真的要去惠州?”
“惠州战乱未平,身为大缙储君,当以身作则,替国君分忧。”
“此行为何娘娘不选安容王……”洛苍瑶敛眸,放在桌上的手忽然握紧,“行之不过一介羽林军带刀护卫,怎能让娘娘……”
还不等洛苍瑶说完,程诺便打断她的话。
“瑶瑶,你本是武状元,深谙兵法之道,为何如此看轻自己?”程诺望向洛苍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这样呢?她只记得五年前她仍意气风发,告诉程诺和余思思要参加武试,报效大缙,春闱一举夺得魁首,母亲却向陛下上书将自己编入羽林军,后来她同母亲争论,谁知母亲带她道洛家祠堂。
“洛苍瑶,跪下。”她不知那时的母亲为何对这样的结果如此不满意,只能跪在祠堂一夜,反省自己。
不过是一介太师,对自己要求几近苛刻,却对自己的学生如此容忍,洛苍瑶心生怨怼,郁气成结。
五年来,她在羽林军中备受挫折,任人便可踩上一脚,曾让自己一度怀疑那年春闱意气风发的武状元是否真的是她。
洛苍瑶抬眼,正对上程诺双眸,只一眼,洛苍瑶便坚定了双眸。
东宫,沧海苑
“太女娘娘同洛小姐去了国子监,侧君是要在此处等太女娘娘还是……”程诺寝殿的小宫女躬身问道。
“那本君便在此处等娘娘回来。”他一路忐忑揣着绣好的香囊赶过来,太女说不在便不在了,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许久不见程诺了,他终究是怕折了自己的面子,才不肯主动找程诺,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来,谁知程诺不在东宫,今日说什么也要等到太女回来。
兴许见一面太女便又回忆起从前种种了呢。
国子监
走过灰白的石板路,朗朗书声入耳,经久不息。国子监的大门便掩在一片翠绿之后,四季常青的绿植栽在后面。偌大的紫色牌匾斜斜悬在漆红的宫门之上,石阶之下便是一块碑文,刻着国子监弟子准则。
“娘娘今日怎的想来到这个地方了?”洛苍瑶提裙跟着程诺的缓步上了矮矮的石阶。
“带你找回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女。”程诺唇角带笑。
转身,便见一席束腰长衫的国子祭酒,程诺眸色深沉,晦暗不明。
“臣见过太女娘娘。”她拱手行一礼,眉眼没于广袖之下。
“夫子不必多礼。”程诺盯着祭酒,面上看不出情绪。
“夫子。”洛苍瑶对她行一礼。
“不知今日娘娘同洛小姐来国子监有何贵干?”
“不过故地重游罢了。”程诺声音淡淡,目光一直停留在夫子身上。
“既如此,那臣便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夫子拱手便走了。
“娘娘,娘娘。”洛苍瑶轻唤了几声,程诺这才将目光从夫子身上挪回来。
洛苍瑶瞥了一眼远去的夫子,目光又移回程诺身上:“娘娘你……”
“无妨。”程诺脚步不顿,随即没入长廊。
偌程诺将身着白色弟子服给自己行礼的人抛到身后,匆匆而过。
远处是国子监的一颗古银杏树,据说前朝明家才子明之闻还在此处为当时还是太女的光景帝弹奏过一曲,只一曲,便惊艳四座,将自己谈成了太女君。
彼时一阵风过,拂动远处翠绿的银杏叶,便将时光吹到了她十四岁的春日。
彼时春风吹过少女眉头,将少女眉间抚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便已现亭亭玉立之姿。她提着月白的裙摆兴冲冲地朝远处的少年奔去。
“段临,你……”后面几句话是生生被自己咽回肚中的。
少年身旁立着位佳人,程诺还未看清佳人是谁,少年便转身瞧见了来人,眸中忽现慌张之色。
身旁的少女不知在跟段临说些什么,瞧见程诺便止了声,有些错愕地瞧了一眼程诺,盈盈一拜:“见过大殿下。”
随即对段临一拜:“段公子同殿下聊吧,我便不打搅了。”
“段临,适才的……”
“她是夫子之女,今日是初来国子监的第一日,问了我一些问题。”段临不等程诺说完,便急急忙忙解释,眉间的慌张之色挥之不去。
“无妨,无妨,我便是问问。”程诺瞧见段临一脸慌张的模样,不禁莞尔。
“殿下适才急急忙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便是方才瞧见了一副画,画中一公子若谪仙,便激动了些。”
“哪里的画?”少年不解,皱眉瞧着程诺身后,发现并无画作,便有些疑惑。
程诺盯着他,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心里悸动便又多了几分。恍惚间,段临似乎明白了程诺口的意思,耳垂骤然腾升起一股红晕,一路沿着耳朵晕染,带红了脸颊。
少年气急转身:“殿下莫要拿我开玩笑。”
程诺在后面浅笑,忽然上前勾住少年的指尖。段临兀地身体一僵,随即抽手,耳根蔓延到脸上的晚霞更添几分红。
程诺跟着前面脚步匆匆的人,笑意不减,最爱傲娇又内敛的段临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段临便同她陌路了呢?程诺终于想起十六岁那年,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才让母皇退让,最后她却只从母皇那为段临求了个侧君的名分。
那天她兴冲冲地跑去找段临,少年在长廊尽头逗着鸟,听到远处的脚步声回眸转身,少女就通红着脸跌跌撞撞地闯入他的视线。
“段临……段……段临,我……我从母皇那……求了个恩赐……”程诺气喘吁吁。
段临瞧着程诺满脸通红,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语气带着嗔怒:“殿下总是这般急急忙忙的,走慢些可好?若是跌到哪了该如何是好。”
程诺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缓了口气,才将话说完整:“段临,我从母皇那求得恩赐,母皇答应将你赐给我了,只不过只答应我让你做侧君。”
少年的表情一僵:“殿下为何不经过我同意便私下向陛下求娶?”
程诺楞了一瞬,才笑吟吟地伸手去拉段临:“段临你别生气,我不过是想要一个你嘛。”
段临骤然面色一沉:“我段临孤傲,绝不做小夫。”
段临丢下一句便甩袖而去,徒留程诺一人在原地。她不明白为何段临要发这么大脾气,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
怔楞了片刻,程诺这才抬脚快步追上段临。彼时春风拂过少女鬓角,带起她月白的长裙,可惜长裙裙摆却跟不上少年的脚步。那一刻,程诺却不愿承认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少年跟她已经结束了。
后来,段临还是大皇女侍读,却不再同太女说笑了。国子监内人仍然流传着皇女与侍读貌合神离的猜测。众人皆道段临能来国子监进学是借着皇女的光。国子监本不收男徒弟,却独独只留了段临一个男徒,段临日后便是大皇女的人。可惜二人如今貌合神离,陛下却仍坚持将段临赐给大皇女,大抵是皇女此前爱慕段临,只因陛下将段临赐给皇女做侧君,皇女便对段临失去了兴趣,段临心气儿搞,皇女无情,他便也不贴着皇女了。
这样的传闻流传了许久,后来程诺日日寻段临,眉间眼梢皆是笑意,可段临确实冷眼想待,众人便改了传闻的风向,只道是皇女回心转意,终于觉察出段临的好了,这才日日寻着段临,可惜段临却不买账了。
程诺听多了这样的传闻,也懒得去计较了。她其实并不清楚为什么只因为侧君这件事段临便发了那样大的脾气,甚至不愿回头再看她一眼。可是父君却同她说段临不过是心气儿高,不愿为小夫,过段时间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父君说她是大缙长皇女,日后便是大缙的储君,要承袭大统的。皇女夫绝对不会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且不说段临是不是孤儿,独独是从陛下带兵入京捡到的孩子这一点,皇女夫便与他无缘,谁会让一个来路不明,兴许是前朝遗孤的人来做未来储君的皇女夫?
日后若是段临意识到这一点,便不会同她置气了,父君说。
程诺一直希冀着段临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哪怕再回头看她一眼也是好的。只是,程诺终究没等来这天。
后来,她才完完全全认清段临这个人。
段临从来都是一股孤傲劲。那天程诺从那株古银杏树边过,顿了许久,兀地想起他好像许久未曾跟段临好好相处了。
十六岁的少女从树下悠悠地走回长廊,远处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次第落入耳中。许是谈话人站的有些远了,程诺有些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
她缓了步子,下意识地将脚步放轻,远处的谈话声便渐渐清晰起来。
“你如何看待长皇女。”那女声清清冷冷,秉持着惯有的疏离感,只一句,程诺便知她是自己的夫子,国子监祭酒。
脚步顿在原处,程诺鬼使神差地躲在拐角处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