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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侧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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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日暮时分,整个东宫张灯结彩,程诺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头上插着雕凤对金钗,镶着红宝石,细长的流苏直直垂到肩旁。身后两名宫女笔直得立在她左右,长廊上站着两排宫女,皆是身着粉色宫装。
离程诺稍远一些,有位个子稍小巧些的宫女交头接耳,看起来年龄尚小,大抵初入宫的。
“姐姐,太女这不是纳侧君吗?何故以正君之礼……”
一旁被她搭话的较年长些的宫女站得笔直,压低声音道:“闭嘴。”
站在程诺身后的宫女似乎是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偏头看向小宫女那处,随即撇开头目视前方。
半晌,唢呐声锣鼓声次第响起,由远及近,程诺无意轻绞着喜服的大红衣袖。远处的声响点点靠近,不多时便现一喜轿,轿子稳稳停在东宫殿前,自有小太监在为轿中人掀开轿帘。轿中探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让人忍不住遐想轿中人是何等容貌。小太监伸臂让轿中人搭上来,引着轿中人跨过殿外的火盆。
程诺瞧着盖着大红盖头的人男子,嘴角噙笑,待小太监将人带到程诺身前,程诺这才接过红绸,引着男子往东宫内走。东宫内人声鼎沸,宾客众多。礼乐起,程诺牵着红绸引着侧卿行拜堂礼,高座之上却空无一人,礼官虽面色不虞,仍坚持着将礼唱完。
教习小太监和另外一位负责侧卿起居的小太监将段临带到婚房,随即掩上门。教习从袖中掏出一条麻绳,低低对盖头下的段临道:“小君对不住了,上头这么吩咐的,奴婢只能照做,小君熬过今晚便好。”
说完,他用麻绳将段临的手捆住,一道一道地,直教段临的手被勒红了。段临一阵不适,挣扎着低吼:“滚!”
“侧君,奴婢这也是没办法啊。”教习嘴上虽说着,手中动作却不停。
话音方落,教习便将段临的手捆好。
段临低吼:“出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出去。”两位小太监点头哈腰,生怕被剥了皮。
两人将出去后将门掩上,侍立在门两侧,教习压着声音对另一位小太监道:“咱这日后可有好日子过咯,便是不知如此仁善的殿下为何偏偏看上了脾气这样阴晴不定的男子。”
“大人,前人有古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小君呐,从前是殿下的侍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脾性再不好,咱们日后也得当个佛供着。”小太监常年跟着程诺,自知殿下心思,如今颇有些无奈地道。
屋外的二人声音如蚊蝇,屋内的段临倒是不知二人在嘀咕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一心想挣脱手中的绳子,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大红盖头已经歪了,再这么蹭下去便要掉了,段临也不管这些。
兀的,段临想起桌上有干果。便起身走到桌前,双手捧着桌上的盘子,忽然思绪一顿。若是将盘子摔了,外面的两位小太监定然会进来……
婚房外,程诺笑吟吟地与众宾客交谈着,酒是一杯接着一杯,喝得面色微醺。骤然袖角被人扯了扯,偏头却瞧见太傅孟廖双颊微红,一把将自己拽了过去。她大声对着众宾客道:“今日是娘娘大喜的日子,臣为娘娘之师,自然是得祝贺一番,便是不知娘娘何故迟迟不曾见臣啊?”
程诺看着老师如此,先是无奈一笑,随即面色一凝,又不动声色地对众宾客一作揖:“诸位多担待,老师有些醉了,本宫同她讲几句。”
程诺说完,便被孟廖拉到一处长廊,孟廖环顾四周,四下无人,这才开口问程诺:“娘娘,你今日将朝中诸位都宴请到东宫,区区一个侧君,却以正君之礼,陛下可知?”
“我这不是不敢让母皇知道吗,还没说呢。”程诺低声道。
“娘娘,你简直胡闹!”孟廖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这才压着声音道:“臣就问殿下一句,殿下宴请的朝中众人中,可有未曾露面的?”
程诺小声道:“就朝中那几个老顽固未曾来,其余人都来了。”
“老顽固?殿下说的可是龚相、李大人、赵将军他们?”
“正是。”
“娘娘,你糊涂啊!她们可是朝中老臣,之所以不曾在宴会上露面,摆明了就是对殿下纳侧君之礼心生不满,这才拂了殿下面子。殿下这是得罪了朝中老臣啊!明日,明日她们定然会在朝中弹劾殿下。”
“可是母皇好不容易答应本宫娶他,我总得让他堂堂正正地嫁进东宫吧。”程诺道。
“娘娘,你可知皇室嫁娶并非殿下一人之家事,乃是国事。嫁娶需遵从礼节的,岂容得殿下胡闹!这侧房便是侧房,怎能用太女君之礼娶进来?”
“可如今事态已然如此,明日若弹劾,便让她们弹劾我吧,我自去母皇面前领罚。”
“娘娘,这岂是罚不罚的问题,恐怕殿下地位不保啊。”记忆中,孟廖这是头一次露出如此无奈的语气。
程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明日母皇会如何罚她,
“哐当”一声,婚房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摔碎,惊到了房外说话的两位小太监。
二人推门而入,教习无奈地道:“哎呦喂,我的小君嘞,你这又是做什么。”
方一进门,便见地上四分五裂的果盘,段临跌坐在地,红盖头早已滑落。
教习身旁的小太监忙招呼外面的人进来扫,他颇为无奈道:“小君呐,您这是做什么,乖乖地等殿下来便好了,何故如此闹腾呢,奴婢们受不了,您身子骨也受不住不是吗?来来来,奴婢扶您起来。”
小太监说着便伸手准备去扶,却被段临两只手顶开:“滚!我自己会起来。”
“哎呦喂,小君,您这是做什么?”教习说着伸手便准备去拉段临。
“滚开!我自己能起来。你们出去!”
两位太监被逼得只能照做,只能默默带着扫完地的太监出去。
“这小君真是尊佛。”教习摇头道。
等到众人都散去后,门被太监掩上,段临这才双手撑地起身,喜服下面赫然是一块果盘碎片。
段临看着手中捏着的果盘碎片,沉思了片刻便开始割手中的绳子。段临继而又跌坐在地上,割起了绳子,绳子逐渐出现裂痕,段临小心翼翼,额头早已泛起了滴滴冷汗。
门外的小太监并未发现屋内的状况只是一个劲地抱怨日后的苦日子。
程诺同,孟廖站在长廊那半晌,程诺这才对孟廖道:“老师,该回去了,明日我自然去母皇那领罚。”
孟廖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跟着程诺回了喜宴。
喜宴上还是人声鼎沸,似乎所有人都不把太女以正房之礼纳侧君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婚房内,段临终于割开了手中的绳子,他拍拍衣袖,施施然站起来,冷漠地瞧了一眼地上的红盖头,一脚将地上的大红盖头踢开,冷冷道:“呵,侧君,笑话。”
段临望了望窗外,大抵是酉时了,天头已然黑了下来。如今这个时候,东宫大快朵颐,喜宴气氛高涨,守卫最是松懈,段临打开喜房的窗子,向外看了一眼,翻身融入月色。
喜房外倒是没什么守卫,段临顺着强沿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向前走。与太女大婚之夜逃婚,恐怕只有他干得出来。
忽而,段临顿住脚步,眼见前方带着宫人端着盘子成对走过,段临旋身蹲在暗处,等着太监走过。
忽而,脚尖踩到身旁的杂草,惊动了前方的太监,段临心下一紧,伸手将嘴捂住。
前方一位太监闻声往此处而来,忽而一石子滚到脚边,将杂草滑得几声轻响。身后的小太监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大抵是宫里的野猫踩到了石子,惊动了杂草。”
“快些吧,东宫的宾客还等着我们将菜送到呢。不能送晚了。”小太监催道。
段临听着太监的脚步远去,这才长呼了一口气。
彼时,喜房外的小太监忽而唤着房内的段临:“小君,可要些茶水?”
太监连唤几声,不见房内人应答,教习有些急了,喊道:“小君再不答应奴婢们便进来了。”
半晌,仍是不听应答,二人急急忙忙推开喜房,再见喜房内一幕时,忽而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小君不见了!”
酉时三刻,程诺急忙从喜宴上抽身,甫一进喜房,但见众人乌泱泱地跪了一地。教习哭丧着脸道:“殿下,是奴婢不中用,奴婢没照看好小君,请殿下责罚。”
程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这不是你的错,该走的人留不住。”
说完,程诺转身对身旁的侍卫道:“派人去国子监搜查一番,莫要惊动宫中守卫。”
程诺背手面对着喜床,桌上的凤凰花烛还在燃着,合衾酒规规矩矩地摆在桌上,喜房内的人早已没了影子。
不多时,段临便被带到一身喜服的程诺面前,程诺转过身,凝视着段临:“你果然逃到了国子监。”
段临看着眼前不同往常的程诺,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她。虽然心下大惊,仍面不改色道:“东宫侧君,你可问过我的意愿?”
程诺骤然躬身,捏起段临的小巴,指尖捏得泛白,段临被她捏的轻微地“嘶”了一声,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程诺漆黑的双眸深如潭水。半晌,才听她道:“你若不愿,本宫便不强求,大可不必新婚之夜出逃。”
说吧,程诺甩开段临的下巴,长袖一挥,绯红的喜服擦过段临白皙的脸。她站起身:“东宫侍卫听令,段临若想离开,便护送他出皇城,不必问本宫意愿,起来吧。”
说罢,程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绯红的喜服在被夜风吹起。
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段临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