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年冬》许棠知

20、下一年冬

　　冬季冷寒过去，新年的热意很快消减殆尽。

　　年味明显不如小时候那会儿浓盛。
　　过年时的惊天秘密叶喃也将之吞入肚里，闭口没再谈起过。
　　元宵节后，叶喃学校开学，这学期的课程杂而多，工作日的课被排的满满当当。
　　课程表刚一出来，舍友们躺在床上忍不住敲墙苦痛哀嚎。

　　“我的天啊！为什么一周有四天要上早课啊！！！”

　　说话的这个女生就是之前同意租房子给叶喃住的那个女孩子，张有茜。
　　张有茜是个小网红，去年年底的时候签了个网红机构公司，公司安排每天晚上都要开直播带货。一场直播下来，夜深了，劳累又疲惫。

　　再上早课，确实挺难的。

　　张有茜叹了口气，拿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人，“我得跟公司说下，这课排的，要还是这个工作压力的话我小命迟早玩完。”

　　他们宿舍是上床下桌的格局，四人间。叶喃坐在床下课桌开着电脑页面看这学期课表，心底盘算着这学期的兼职任务。
　　等张有茜打完电话回来，叶喃掉头叫住她，“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吃火锅吗？”

　　他们前两天开的学，每到开学季就繁忙，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还都要重新置办。一宿舍几个人到今天才算忙完。

　　张有茜想了下，笑着应下，“好啊！”

　　叶喃又开始去叫宿舍另外两位舍友一起。
　　刚才那位在上面捶墙的短发女孩苦着张脸，“喃喃，可以等周末再约吗？刚到学校也不知道怎么的，腰酸背痛。”

　　刚到学校，新学期开始忙上忙下的，不锻炼体质差的人就会这样。
　　天气寒冷，叶喃的嘴唇被冻得泛着浅浅的紫色，她抬头望着上床的舍友，“我这周末要回家。”

　　“好吧，那咱们今晚去！”

　　叶琳孩子月份大了，还有一个月预产期，又是头胎，谢保罗怕照顾不好她，硬是给报了个月子中心。
　　叶喃学校开学，之后会是一段忙碌期，现在能回去看看姐姐便回去了。

　　19号，周六。
　　叶喃把宿舍里不需要用的东西顺便带回了家里，家里空空无人，她给谢保罗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刚从别墅那边离开，现在在你姐姐这边。”
　　叶喃把东西放回房间，一手举手手机，“姐夫你把定位发我一下，我等会过去。”

　　“哎哟，”谢保罗应着她，“你姐姐这边挺好的，我看外面化冻天气怪冷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别出来折腾了。”

　　叶琳孕晚期。
　　叶喃不抗冻。

　　南港化冻季节，城市大幅度降温，度过这段时间便会迎来暖春。
　　等过阵子，来到南港的几位神也会彻底离开，到时候谢保罗就可以轻松点儿了。

　　现下的他在忙着照顾叶琳，同时也在担心着叶喃过来后又有个小痛小病又或者是遇到那些孤魂野鬼被吓到的话，那他可有的忙了。

　　叶喃身上确实有些不舒服。
　　每年的化冻季节，就是她身体最难消的时候，冰雪升华半空，冰冷气息就好像是被她给吸收了一样，骨血里被人吹着冷气，刺刺地疼。

　　放完东西，她轻身绕到厨房拿电热水壶烧水，岛台上的水壶呼呼作响，叶喃拿着手机站在旁边等着水开。

　　许是电热水壶运作声音太过响亮，屋内有新的气流涌动叶喃也感受不到。
　　直至厨房门口出现一个身影，叶喃的注意力才被吸引到。

　　望着来人，叶喃那张小脸上聚起一抹寒意，她扯了扯唇角，讥讽道：“这里好像不是神明大人该来的地方。”

　　来的是于和也。
　　神使居住的别墅谢保罗刚去打点过了，神明再怎么需要召唤到神侍也不至于到神侍的家里来摇人。

　　于和也平淡地看着叶喃：“我是来找你的。”

　　“？”

　　对上她疑问，于和也嘴巴张了下，顿住，然后又重新开口，“于莲因为勾结鬼界被送去雪山受罚了。”

　　于和也嘴巴张着，一字一句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开口传达：“鉴于于莲这次情节严重，司命神君复盘了命理本。他们惩罚了于莲，同时对你受到的伤害也有补偿。”

　　叶喃本以为于莲这次会没事的，没想到她竟然又受到了惩罚。
　　她心里有些诧异，但对这些神明实在是没什么好脸色，她冷嘲热讽地开口：“哦？我竟还有奖励？”

　　摆明了的对神明偏见太深。

　　于和也没跟她较劲，做着自己任务，塔说：“司命神君说你人类本体受损，入了鬼气，在南港辛苦生活了那么多年实属不易，便修改了你在人间的境遇遭遇，让我来帮你净化身上的异样血脉，让你以后可以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

　　这位神的话音刚刚落下，也不等叶喃接下来要说什么，便直接施法操纵起来了叶喃。他说：“过程中会短暂的昏迷，等醒来就没事了。”

　　叶喃被定在原地，浑身上下动不了，喉间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听完于和也提醒的话的下一秒，她便昏倒在地上。像是进入了一个漆黑的世界。

　　随着女孩意识消失，这小小的三室一厅房里才又多出了个身影。
　　裴凛消失多天，刚一修养好神体便匆匆来找叶喃。

　　男人眉骨高挺，鼻骨优越，下颚线更是精致地像件艺术品。

　　厨房里的开水烧好。
　　热水沸腾的声音消失，茶壶开关跳了下，屋内改为平静。

　　裴凛来到这里便蹲下身子，捞起叶喃屈着的双腿，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回房间。
　　屋里很静，男人靠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盯着叶喃看了半晌。

　　于和也站在门外，看着他先是这样，又是拿起手机整蛊了会儿，但注意力却不变的一只落在叶喃身上。
　　于和也双手挫脸，一种无奈感浑然不觉地从脑袋里蔓延到脚底。

　　他见裴凛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玉石项链，将其搁置在床头柜上。而后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摸出一条亮着光的红绳。

　　男人一点儿犹豫也没有，将红绳绑在自己和叶喃的手腕上。
　　一道红色的光亮瞬间满在整间屋里，与此同时，这屋里也涌进许多精灵飞舞在半空中。

　　红绳绑定成功的那一瞬间，于和也像精灵们一样从外冲了进来，他眼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满了红血丝，干涩地看着裴凛，“你真想好了？”

　　他声音有点大，带着神威的声音吓得屋里的精灵们乱窜，裴凛散发气息安抚住他们，站起来，直视他的目光坦然点了点头。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因为，这是我欠她的。

　　裴凛的嗓音清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少年感。随着他的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男人化作粉雾，气息喂饱每一个精灵，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而那些精灵也在这最后一刻追着那根红线缠绕在叶喃的手腕上。

　　玉石吊坠的光芒变的微弱，原本绿色的生机光芒此刻像是被蒙了尘，灰蒙蒙的，失去所有的光彩。
　　意味着……裴凛彻底消失了。

　　这是裴凛为了成全叶喃而选的路。
　　换血。

　　以神之鲜血，洗涤她一身鬼脉。
　　从此以后，叶喃无痛也无灾。

　　于和也亲眼看着裴凛消失，鼻尖的酸楚感怎么也一直不去。他死死握紧手心，看叶喃手腕上那道从此以后再也消不去的红线。

　　最后一个小精灵飞进叶喃身体，意味着叶喃换血完成，也意味着裴凛永远消失。
　　他走得干净，竟什么都没留下。

　　于和也别开眼，抑制将要掉落的眼泪转过身子，背着叶喃，挥手解开使她晕眩的术法。

　　少女躺在床上，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下，身体轻盈，笨重沉痛再也消失不见，肌肤万生，好像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叶喃感知着身体变化，伸手去摸脖颈间。
　　脖颈光洁一片，不是玉石项链带来的功效，她轻呼了声，身上每个细胞都流露着愉悦因子。

　　她的开心感充满整间屋子。

　　“之前来的神明没能帮你完成心愿是因为——你是鬼与人类的结合体，是异类。若想了却你的心愿像个正常人类生活，唯有以消散身体净化涤去你身上你父亲留下的气息。神也是生命，就像你们人类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他们也想好好活下去。他们说出来的话可能不是很好听，可南港雪天灾害多，所有生命都还在安然存在，是他们一直在释放着自己维持。”

　　“——包括你的命。”

　　“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世界，是你的父亲和母亲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求裴凛救下你。”于和也背对着她，语气生而冷：“但是恭喜你啊，现在可以如愿以偿了。”

　　他能留在这儿做这些，都是因为裴凛生前求他的。
　　说完这句话时，他就应该离开的。可是这个时间点，饶是神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于和也沉默了片刻后又开腔：“对了，裴凛…离开之前，让我把那玩意送给你，请你好好保留。”

　　请你好好保留下来，不要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飘落在外。

　　叶喃眸中有光影掠过，心脏处的跳动像是漏了一拍，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在心底萌芽，她走过来，迟疑地开口：“他去哪里了？”

　　“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先离开南港了。”于和也眼圈肿胀，白色眼球上积起红血丝来。像是怕自己不再能绷住，于和也使用术法彻底离开了这里。

　　他闪身很快，人先离开的，还不忘给叶喃留下一句话——“我先走了，最后恭喜你得偿所愿。”

　　得裴凛的帮助完成叶喃自己从小到的梦想。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他说这句得偿所愿的时候叶喃身上打了个颤栗。她咬着下嘴唇，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脏处却是抽抽地疼了起来。

　　叶喃有点儿悲伤。
　　说不上来的，好像是浑身上下细胞传来的伤心因子，让她此刻难受了起来。

　　那个人走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恍惚愣神间，叶喃忽然看到手腕处的红线，她搓了搓，原来不是红线。

　　难道是于和也拿法器帮她拎出鬼脉的印记？
　　一定是的。

　　玉石项链戴在脖子上，叶喃在厨房岛台上找到手机。
　　抬起唤醒锁屏界面，屏幕亮起，叶喃看到上面有条15分钟前的短信消息。

　　她点进消息，手机对准着她脸解锁，和裴凛的聊天记录被打开。

　　最下面又多了一条语音消息。

　　“叶喃，我喜…我走了，以后不要讨厌神，开心点。”

　　之后是裴凛发来的文字：「下一年冬天，要幸福」

　　其实那句语音里裴凛想说的是：叶喃，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以后不要讨厌我了。

　　但他害叶喃受过世界上那么多的痛苦，喜欢她的这件小事，他好像没有资格。
　　救她是他必然的使命，从他插手帮助叶喃降生的那一刻，也是他亲手种下的因。

　　希望世界上多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少女。

　　后记：

　　叶喃推开窗户，看着屋外又一次飘起的大雪，她眼眶湿润，泪水像是水珠线子一样在掉，她按着心脏处大喘着气，给裴凛回了条语音：“好，不讨厌了，欢迎你以后再来南港做客。祝你度过……美好的四季。”

　　他在语音中说我喜欢你了。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我知道肯定是这句。
　　裴凛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跟我母亲的死没有关系的，可我还是借助着自己弱者的身份对你口无遮拦伤害你。
　　新年过去的下一年冬天，又是神明到来的日子，换我去侍奉你好不好，我不要任何福祉。
　　只对你甘之如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