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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欲不归 ...

  •   “哎呀,我钥匙没带!”好不容易行李都提到宿舍楼下了,舍友烦躁得跺脚,抱歉地看过来,“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马上下来!”
      云颂放下手里轻飘飘的行李箱,向她笑了一下:
      “没事,我在这里等你。”
      舍友一溜烟地往楼上窜,云颂便顺势拿出手机看时间,冷不丁跳出来一条信息。
      是她的继父。
      犹豫了一下,点开。
      ——几点到家?
      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用力,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而后关上屏幕,假装没看到,塞回了口袋。
      左右等了一会,舍友终于踩着高跟噼噼啪啪地下来了,声音热闹。
      云颂笑她:
      “放假回家也要这么盛装打扮吗?”
      舍友嘻嘻地向她抛媚眼:
      “艳遇时刻会出现,我要时刻准备!”
      “嗯。”她赞同地点点头,顺便瞥了一眼自己,两厢对比,随意得甚是明显。
      “走吧。”
      云颂今年已经大三,国庆节假期长,学校停水停电,被舍友们戏称为“在外流窜份子”的她也不得不收拾东西回家。
      本来是打算找个旅馆打发着住几天,但最近校外不太平,频频有恶性伤人事件发生,领导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地,要求所有人回家后要让家长报备。
      和舍友在高铁站告别后,云颂一人在等候区站着,假期人流量极大,能坐的地方都已经挤满了人。
      虽然行李箱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云颂还是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以免在碰擦间被人顺手牵羊。
      然而再是小心翼翼,防不住有人贼心不死。
      喧哗声从不远处响起,一阵大过一阵,似乎是有人在追喊,众人纷纷回头去看,云颂则拖着箱子下意识地想离开。
      但喧哗的源头像是瞅准了她,朝着她的方向奔来。
      迎面飞来一个干瘦灵活的男子,冲着她恶狠狠地一瞪,手里的东西砰一下砸到她身上。
      云颂接过不及,那东西滴溜溜地从手上滑下去,摔在她脚边,没等看清是什么,跟在男子后面的女人已经叫骂着追上来:
      “——抓小偷啊!”
      麻烦两个字似乎就跟在这两人身后,具现化地出现在她眼前,像是在嘲笑她:
      看吧,只要回去,就没有好事。
      女人不追了,她的东西就在云颂一步开外的地方,跌得粉碎,云颂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分辨出是台迷你平板。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周遭的人大多在看热闹,也有人清醒地大喊:
      “快喊警察啊!抓住那小子!”
      女人走上前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平板,云颂也蹲下身帮她。
      “小姑娘你别害怕,”女人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是一伙的。”
      云颂在心里长松了口气。
      最后警察也来了,一番追捕后将那个小偷就地正法,云颂作为证人之一跟着去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回到等候区时,高铁已经开走了。
      十一前夕,她根本买不到其他时间段的票。
      离开高铁站去了旁边的汽车总站,所有的票都已经卖完了,善良的售票员姐姐安慰她:
      “你可以在这里等一等,可能会有人退夜间的票。”
      云颂看了一眼头顶的电子屏,的确有可能。
      凌晨两点和凌晨五点各有一班夜间车。
      可现在下午三点。
      云颂勉强叹了口气,算不上郁闷,甚至有点庆幸。
      她不是故意不回去的,是天意如此。
      于是很轻快地拿出手机给她的继父发了一条信息,把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最后写道:
      对不起叔叔,没办法回去了。
      然后拉着箱子往回走。
      学校旁边的街上小旅馆一大堆,她不愁找不到地方住。
      回去的路上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前三个她都假装没听到,到第四个电话锲而不舍地响起时,云颂才皱着眉接起来,来人不做他想:
      “周筵,你可不可以发信息。”
      已经听忙音听得火冒三丈的周筵在电话的那头快要跳起来,奈何在车里,没有发挥的地盘,只好忍怒道:
      “发信息你看吗?!”
      “……”诚然,她是不会看的。
      周筵嗤了一声,语气不耐:
      “在哪儿?我和我爸来接你!”
      云颂猛地停下脚步,觉得头顶的太阳忽然就热了起来,烤得她头皮发麻。
      “不用了,我回学校住就行,都已经这么晚了。”她抬眼看了看远处挂在树梢处的落日,心中惊慌不已。
      “学校都不让住了,你睡大街啊?”
      没想到周筵信息这么灵通。云颂懊恼地想,肯定是学校提前发了通知给周荇,然后被他儿子看到了。
      电话里有汽车的鸣笛声,两个人已经在路上了。
      再推辞就太明显了,云颂想到那人应该也在旁边,缓了缓语气,顺从道:
      “你们到哪里了?”
      周筵是个不认路的,电话里静了一瞬,忽而一道清清冷冷的男声响起:
      “西山大道。”
      周筵跟着附和:
      “啊对对,西山大道。”
      “……”
      “……喂?人呢?”
      云颂这才回过神来,强行压抑着情绪不流出来,低声道:
      “那我去学校门卫室等。”
      不等周筵再说什么,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挂掉了电话。
      其实开学也不过一个月而已,再听到他的声音,却恍如隔世。
      如果没有这个假期,或者她毕业了,去外地工作,那么一年两年的,应该很容易会忘记掉这个声音吧?
      算算日子,其实也很快了。
      云颂的身后拖着箱子,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从西山大道开过来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她这么走到天黑也可以。
      反正她从来都走在黑夜里。

      已经是深秋,凉风伴着夜幕一道降临,吹起萧瑟的寒意,云颂坐在门卫室里,看了看身上的短袖,忍不住抱住了胳膊。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周筵还没有来,应该是遇到了堵车,云颂中午没怎么吃,下午又一直在奔波,这会儿已经非常饿了。
      还很冷。
      这个时候,她想起自己过世的母亲。
      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的母亲带着她坐在街边,两个人说着话试图忘掉饥饿,最后没有办法了,云颂就去旁边的小餐馆里要水喝,喝着喝着,也就喝饱了。
      后来她一直都很怕再挨饿,进了周家以后,总是在身边带着吃食,这个习惯被周筵注意到后,就嘲笑她是饿死鬼。
      结果喊了一个礼拜,被周荇无意中听到,就拉着他去书房谈话。
      从书房里出来的周筵一改平时里的霸王作风,哭哭啼啼像个小姑娘,心甘情愿地向她道歉。
      后来就再没有给她起过什么浑名。
      甚至连欺负她都很少,只是讲话依旧暴躁。
      她刚进周家的时候,因为身份格格不入,性格又不讨喜,其实很招周筵的厌恶,常常在小事上刁难她。
      那件事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了。
      这样随意地想着,门卫室里的保安忽然向她招呼:
      “同学,你看是不是接你的人到了?”
      云颂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背着路灯,看不清车内,几秒后,驾驶座走下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挺,气质卓然,像是刚从会议上结束就赶过来了。
      云颂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周荇。
      然后回身和保安道谢,祝他们节日愉快,拖着行李箱走出去。
      周荇已经走到门口,见她出来,顺手就接过箱子,声音沉沉的:
      “抱歉,来晚了。”
      云颂连连摇头,却一句话也没说。
      周荇将她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去后座拿件外套穿上。”
      她也不推辞,匆匆“嗯”了一声就往车子走去,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
      她惯来不敢多看他,从16岁到20岁。
      分明朝夕相处,实则形同陌路。

      周荇亲自开车载着两人回去,云颂简直受宠若惊,她以为他这么忙,一定是叫了司机。
      做生意的人,不都是越到节假日,越忙得不着边吗?
      周筵在旁边喀哧喀哧地嚼薯片,看她抱着个衣服不放手,嫌弃道:
      “这么热的天还穿这么厚,你是纸糊的?”
      云颂不太想搭腔,但不说话,一路的沉默只会更加让人尴尬,她调整了一下语气,没让自己显得十分刻薄:
      “不比你皮糙肉厚。”
      “嘿你——”周筵放下薯片,正要和她好好理论,前面的周荇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
      “一会儿要吃什么?”
      遇到这种问话,云颂向来不插嘴,干脆扭头看窗外,听到周筵煞有介事地说:
      “那就小鸡炖排骨吧,最好再来个糖醋里脊。”
      “没问你。”周荇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冷言,“你吃一路还没吃够吗?”
      周筵被他爸这么一噎,登时没了话说,只好踢了云颂一脚,示意:问你呢。
      云颂看他一眼,脑子转也不转:
      “周筵说的就好。”又从后面试图看周荇的脸色,忖了一下,补充道,“鱼汤也不错。”
      周荇没有回头看她,只打了一下方向盘,答道:
      “好。”
      三人在一家餐厅外停下,点菜的时候,除了刚才提到的,周荇还陆陆续续多点了三四道。
      云颂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这多出来的三四道都是她平时吃得多的,算不上喜欢,但比起刚才刻意提的鱼汤,还是要偏食一些。
      鱼汤的腥味她无论如何也闻不下去,除非做样子,不然一口也不尝。
      爱喝鱼汤的是周家父子。
      这种无声的客气,也算是一种扭曲的默契吧……
      云颂默默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宫保鸡丁。
      点的菜太多,最后剩了很多下来,周筵感叹了一声“朱门酒肉臭”,被周荇看了一眼,悻悻地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云颂则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毫不在意。
      年少时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即使跟在周荇身后四年多,还是让她有将剩菜打包的冲动。
      周荇倒也不是什么铺张浪费的人,他的一举一动大多都在诠释着什么叫极简,不吃剩菜只是因为那样不健康。
      回到周宅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周筵困得哈欠连连,欲不洗澡就睡,被周荇直接扔进了浴室,剩下云颂一个人在一楼和周荇煎熬。
      她借口要整理行李,想先回房,却被叫住。
      “颂颂。”周荇都是这么喊她的。
      他喊自己的亲儿子,都是连名带姓,很不客气。
      “怎么了,叔叔?”
      “以后要回来的话, 提前和我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很疲惫,“我来接你。”
      云颂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知道这时候拒绝是不会看脸色的表现,她笑了一下:
      “好。那就麻烦叔叔了。”
      “嗯。”周荇没有再多说,让她早点休息。
      国庆节结束了之后就没有法定休假了,这个学期她已经报名了考研冬令营,可以住在教师公寓,根本不用回去,至于到了大四,那时候她忙着考研和实习,就更不可能回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回周宅了。
      云颂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宽敞而温馨,有别致的阳台和柔软的大床,书桌上摆着几本书,梳妆台上空空的,只有一柄木梳。书架上放着一盆绿萝,碧色枝叶晃晃悠悠地垂落下来,遮挡了空空荡荡的架子。
      她的东西基本都搬到了学校,剩下的都是用来迷惑人心的无用之物。
      打开行李箱,里面也只是两身换洗的衣裳和一本书。
      想起舍友每次回家大包小包的模样,她觉得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不解:哪来这么多东西要带来带去的?
      看着舍友不停地往箱子里塞化妆品,六七套衣服,不同款式的鞋,连偶像的海报都要带进去。
      云颂自己的东西也不少,但她没有带回来的理由。
      有点像去某个陌生的地方旅行,因为知道不会久留,带的东西就以方便为主,反正迟早要离开。
      周宅就像她一个漫长的旅途地,既然注定不会留下,那就从一开始不要给自己留下的理由。
      会让人眷恋的东西,要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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