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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朱窗小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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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地,一头装了丝网的青竹篙子从河底下戳上来,晏如斯靠在河栏上往下一探,见河根下蹩着一只小乌篷船,一个光脚少年,裤腿卷的老高,猴着腰站在乌篷顶上,用那枝竹篙子,悄悄地去套栖息在朱窗小船檐上一只长尾翠凤头的蓝羽雀儿。
少年举着长长的竹篙站在小乌篷船顶上,像水里的草,一波一波地摇,眼见那只网兜靠近了毫无知觉的蓝雀儿,晏如斯不由地跟着紧张。
竹篙子朝那只雀儿一挥,谁知那只雀儿却悠哉哉地张开翅膀飞起来,飞的不高不远,等少年的竹篙头卸了力,又稳当当地落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兀自转着披着凤头的小脑袋东看看西看看。
看的晏如斯微微一笑。
这时,小码头上又来了几个人,打头的是个穿暗青色圆领长袍,头戴曲脚幞头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将掖在腰间的一个袍角放下,背身笔直而头脸微颔面朝渐近的小船。
在他身后两名中年女仆,素色长衫长裤,头包巾帕,穿戴齐齐整整,不言不语,规规矩矩地垂首而立。
仆人们小心翼翼地拉着缆绳,好像船上有易碎的珍宝,小船缓缓地靠了岸。
两名短衣家丁,满脸堆笑在码头的街口招呼围观的街坊:
哎,你多见谅,麻烦让一让!
劳驾,劳驾各位婶娘叔叔,中间给留条路儿。
两个人从看热闹的人中拨出的一条道,等在一辆宽大的蓑顶花牛车下。
河里的水波被靠岸的小船惊动地扑腾扑腾作响,泛起太阳折射的光线晃的晏如斯眼睁不开。
她退到河栏后一棵老柳树下躲着,密密层层的垂下来的柳条,遮住了秋天临近中午的日光。
晏如斯将斗笠檐抬了抬,用宽的不像话的袖子扇了扇风,皱着眉在心口处轻轻地揉,那小码头上越来越热闹,她觉得头有点晕,心口还是有点疼。
河栏上又来了两个穿着旧袍、戴逍遥巾的青年书生,趴在晏如斯面前的河栏上,脸上掩不住好奇与兴奋。
左边的说,哎哎,你知道这船上是谁?
右边语气稍微冷静点,说,我知是周公家女眷私船,却不知是哪个轩馆里的哪一位。
左边这位又说,刚才在丰乐桥上遇见李货郎跟人说,就是最宠的那位,你知道李货郎的消息还是有点门路的。
右边还是一脸茫然,哦,李货郎今天进城来啦,那到底是哪位啊?
左边的说,啧!方家的那位。
右边的说,哎?你说太学的方博士?原来是那位家的,那怪不得了,听说可是位大美人啊,咦?怎么从这边下船?这是回娘家了?这可真新鲜了。
左边的那人摇摇头,说,正是呢,你说着这正闹着呢,方家女儿就归亲了,这,莫不是休了吧……
另一人用低沉的嗓音神秘地朝码头努了努嘴,说,我看不像,你看那领头接船的,是贾府管事的秦官人,身带六品官身,看不出来吧,跟方博士一个品阶。照我看呐,周公近来恐怕不能在葛岭安身玩虫了,这次朝廷必有大动。
左边的说,怎么说?你说的是跟太学生带头闹的那事有关吧?
这方家跟贾府,这出戏谁看的懂啊?嘘……右边这个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嘴,忽然回头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后的晏如斯。
二人相视之下,心领神会地憋住了什么秘闻似的,脸上全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朱窗小船上有人下来了,两人都忙伸着脖子赶上前去瞧热闹。
两个捧着包袱行李的婆子,先上了岸,原先码头上的两个仆妇并不去接,而是赶到船头上候着。
半刻之后,一个帷帽面纱一直遮到腰腹间的娉婷女子,婀娜地、珠翠传香地走出来。
她被身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青衣小丫鬟扶着,后面跟着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婢,怀里抱着一个雕漆大捧盒。
此时站的远一些了,晏如斯才发现,这艘小船的四角飞檐下,还各挂了一串三个字的大灯笼,第一个灯笼上写了一个“半”,第三个是“堂”,中间那个背过了半个脸,看不见是什么字了。
“和尚!和尚!哎!哎!”
晏如斯感觉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冷不丁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那根青竹篙网兜子伸到河岸上徊来徊去,终于徊到了她的脚脖子。
小船上的少年蹦跳着,够着自己的脸,努嘴憋嗓地朝晏如斯喊:和尚!快,抓住它!
晏如斯抬头一看,那只蓝羽长尾雀,正在栖在她头顶上的树枝上,一声不响地。
晏如斯想,这雀多半是谁家养的,心里一时顽皮心起,对少年摇摇手,抓了几柳条轻轻一拽,蓝雀儿噗地张开翅膀,嗖一下就钻入了丰乐桥底下,轻盈地穿进了河对岸的橘园亭书坊里,消失在一大片鳞栉的黑瓦中。
河对岸的街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酒楼里歌舞丝竹声乐袅袅,层楼上的酒客们坐在窗栏前叙旧看街,橘园亭书坊里上百家书店、古籍、画店、装裱店、文房古董店、各种花笺、案头赏玩应有尽有,纵横几条街巷,店招叠叠,各家店门前客人充盈来往不绝。
街前巷里赶着小驴,送水、送菜、送米油、送各类家常用度的小商贩们,还有卖花、卖果子、卖点心蜜饯声起落不歇。
晏如斯走到河栏边,瞥了一眼河下少年委屈懊恼的表情,嘴角一乐。
少年见到她笑,仰着脖子在乌篷上跳脚大骂:丑和尚!赖和尚!你赔我蓝雀子!又丑又赖的臭和尚!
晏如斯听少年骂她是个“丑赖和尚”,不禁地扶了扶耳前的左脸颊,那里被帽子的系带遮住了一块新伤疤,心里急转直下的泛起苦涩,忍住情绪,清冷冷地抬起下巴转身走了。
那两穿旧长袍的书生,还靠在河边栏杆边,对着朱窗小船带来的臆想波澜未尽。
他们见少年忽然无礼骂人,都朝河下笑道,孙家三小子!你年纪小小地,怎么尽学会欺负人远道来的行脚和尚?
另一个也笑嘻嘻,朝晏如斯颔首,双手合十,是为邻居家毛孩子无礼向远客抱歉。
晏如斯拉下帽檐,瞥那两人一眼,向丰乐桥走去。
船上下来的人和岸上等人的车,都已经走了,太阳晒的发亮的青石板路面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轮印,一个留下来的家丁,匆匆地打扫了刚才牛车留下来的污秽。
四周的看客也消融在人潮里,“卖桂花糕咯,卖香甜的糖桂花咯……”
“卖桂花栗子咯,又香又甜的桂花栗子……”丰乐桥堍下一溜排的竹棚小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