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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在井然有序、平静无波的木兰花新月街,坎贝尔一家抛下了他们可怜的外甥女,一夜之间离开了他们居住了快要二十年的屋子的事成了邻里热议的话题。
      大部分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在意他人的命运,他们只是乐于从讨论这件事中获得乐趣。

      莱斯特兰奇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一周后,有人在图书馆找到了十年前旧报纸上的通缉令。

      “她的父母是杀人犯。他们参与了好几起爆炸案和谋杀案。”
      “皮特说他之前就看见莱斯特兰奇在院子里折磨一只猫。那只猫一直惨叫,他妹妹害怕地哭了一晚上。”
      “他们家的钱也来路不正吧。”

      周一,萨曼莎走在学校走廊的时候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当她看向他们时,有些人会陷入沉默,避免与她的目光交汇;也有些人会露出一种相当奇怪的表情,好像她是隐藏在人群里的吸血鬼或者其他什么异类。
      一个落单者。萨曼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新月街这个小地方,萨曼莎一直相当骄傲:她长得很漂亮,聪明友善,风度也堪称教养纯正的典范。父母的早逝则为她笼上了一层忧郁的厄运般的薄纱。
      她知道大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于是努力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友善、礼貌、聪明、接地气——她漂亮却谦虚,富有却克制,聪明但不卖弄。过生日的时候,她从没有邀请任何同学来她家里参加聚会,但是却收到了几乎整个班同学的礼物和祝福。

      如果没收到那封信,她会按部就班地准备ISEB考试,完成预修课程,拼尽全力进入顶级的学院深造,在大学里选择法律、政治或者历史哲学专业——这是学校的生涯规划老师西比尔夫人给她的建议。
      那个四十岁的古板女人看她就像看自己最完美的作品,她建议她中学时选择沃丁瀚或者切尔滕纳姆女校,这样她之后申请名校时会更有优势。

      西比尔夫人向她描绘未来蓝图的时候激动得满面通红,萨曼莎谦虚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虽然老实说,她对法律条文也没什么兴趣,在她眼里打赢最多官司的律师和犯下最多案子的连环凶手都是各行业里最杰出的人物。她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但她更乐意成为一个符合大众道德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这样才能享受名声带来的富裕体面、受人尊敬的生活。这么看来,将法律工作作为她的终身职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条道路的尽头足够光辉灿烂。

      这类学校的录取不仅看重学术成绩,还很关注学生的课外活动和兴趣爱好。为了体现出自己在创造力、组织力和体能方面的才能,萨曼莎还参加了不止一个社团。晚上,她如常来到话剧社。
      萨曼莎是学校话剧社的社长,连续几年都在复活节和圣诞晚会参加演出。今年她们计划在复活节表演《彼得·潘》,从剧本改编到舞台设计,她都全程跟到尾。

      “萨曼莎,我们都觉得你最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放手让我们自己来。”副社长斟酌着语气,“我很抱歉。你知道的,我们一直没办法在角色性格的演绎上达成一致。大家为这个耽误了太多进度。”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假装低头在忙自己的事。舞台的灯光亮得刺眼。
      萨曼莎有一瞬间的眩晕。她觉得自己好像赤身站在房间里,周围人很多,但没人愿意递一条毯子给她遮羞。

      “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于表演出现了分歧,而你们的解决办法就是把我踢出去?”萨曼莎慢慢说,“我以为我们会有更好的方案。”
      “你的好方案就是按着你的意思来。我知道你很擅长说服别人。”副社长停顿了一下,“但是你不能总是一部戏的中心。不是所有一切都应该围绕着你转的。”

      戏剧社演出的剧本和台词一直都是由大家一起完成的。他们边写边排,有关人物和故事情节的讨论时有发生。大部分意见不同的时候,萨曼莎都巧妙地说服他们听从自己的安排。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友善——偶尔,她也会看到副社长脸上的不满——但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他最后还是会服从自己。现在她明白他的服从大概只是迫于形势。

      萨曼莎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并没有,她对于这个失控的结果毫不意外。校园里的人气游戏向来就是这样,就像月亮引发潮汐,每过几个小时潮涨潮落就会改变。她只允许自己低落了一会,因为现在没必要再计较这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刚想说这件事。我今天早上向学校交了休学申请,这次演出我也没办法继续参加了。之后戏剧社这边的事就要辛苦你多关心了。”她笑了笑,“如果有需要的话,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
      萨曼莎走在回家的路上。几只乌鸦落在远处的树上,断断续续地叫着。
      在她走近坎贝尔家前的那条街时,她听到斜后方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和口哨声,那声音和乌鸦的叫声一样刺耳聒噪。
      几个人追了上来,把她堵在围墙边的小角落。前几天刚下过雨,墙角散发出有点潮湿的腐朽气息。

      萨曼莎打量着这几个男孩子。
      一共四个人,应该比自己大几岁,穿着紧身牛仔裤和夹克。其中一个还戴着大圆耳环,看起来像是出没在大街小巷的光头党,那种有点危险的街头青年。

      “小鬼,你有钱吗?”那个戴着耳环的男孩问她。
      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不是麻烦。她很顺从地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递了过去。

      “看起来你确实留了很多好东西。”那个男孩接过钱,粗哑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对着她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如果晚上去你的房子里,我们还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吗?”

      萨曼莎和他对视,“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的话。”

      男孩把这当成了挑衅,他还要再说什么,墙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又沉又闷,像是地窖关门的声音。短暂的寂静后,一阵令人窒息的嚓嚓声从墙壁后传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人在用指甲抓挠着墙面,想要攀爬上来。
      落在远处树上的几只乌鸦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凄厉地尖叫起来,扇动着翅膀争先恐后飞走了。

      这动静吓了那几个男孩一跳,他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呼吸。
      萨曼莎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他们看起来胆子很小。

      那声音还在继续,轻柔而固执。伴随着一阵古怪的呜咽声和呼噜声后,一只大得吓人的黑狗突然从围墙后边跳了出来。
      在模糊的光线中,那狗看起来更像一只狼,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眼睛又大又亮,让人想起在昏暗角落里发光的魔鬼的眼睛。
      在下一个瞬间,黑狗的影子突兀地拉得细长。

      几个男孩惨叫了起来,哗啦哗啦地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黑狗喷了喷鼻息,往前走了两步,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低沉的声音。
      萨曼莎蹲下来挠了挠狗的下巴,但它躲开了。
      “好久没见,中尉,你依旧这么威风,”萨曼莎热切地说。她觉得它在有意帮她,于是不管它的拒绝,使劲把它的脸扭了过来,“真是非常非常感谢你!”

      大狗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想要挣脱出来。
      萨曼莎吃力地把它抱了起来,但事实上——黑狗的体形太大了,立起来几乎和她一样高。她只能托起它的前爪,让它的两条后腿踩在地上,就这么一起绕过篱墙,推门回家去了。

      客厅非常凌乱。坎贝尔一家离开的时候非常匆忙,屋子里像是遭受了一场洗劫。沙发的皮套和垫子都被扯烂了,客厅中央的实木桌子整个翻了个,书架也歪七扭八地躺在一边。
      萨曼莎搬不动这些沉重的家具,只好先把地上洒落的纸张、羽毛、衣服这些先收拾出去扔掉。

      中尉被她拉扯着走了进来。房子里很黑,萨曼莎又拖着它去开应急灯。
      啪的一声,灯打开了,暖色调的灯光给这屋子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暖烘烘的氛围。

      “好了,到家了,中尉。”她一松手,中尉立刻跳到了一边,然后突然呜咽地尖叫了一声,尾巴都竖了起来。
      萨曼莎吓了一跳,赶紧又扑上去,发现有一块玻璃深深地扎进了狗狗的爪子里。
      是之前水晶灯掉下来飞溅的碎玻璃渣。
      她揉了揉大狗的脑袋,转身跑去拿急救箱。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中尉已经把玻璃碴弄出来了,瘸着腿一蹦一蹦地要逃走。

      “别跑,让我看看爪子。”
      萨曼莎毫不费劲地追上了它,坐在地板上,把它受伤的爪子拎了起来,在伤口上小心地吹了吹,涂好药水,细心地裹好绷带,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中尉真是最勇敢的狗狗。”萨曼莎摸了摸狗脑袋,笑眯眯地夸奖它。
      中尉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了叹息一样的声音,不动了。

      她小声安抚着它:“我们晚上吃小牛排鸭肉茸和胡萝卜豌豆汤怎么样?”
      中尉一如既往地高冷,把自己的脑袋从萨曼莎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她习以为常地缩回手。

      中尉是她见过最有个性的狗。
      它从来不吃狗粮,甚至连自然光环的冻干粮都不吃,而是热衷于尝试人类的一切食物。有一次她还发现它偷偷地喝苹果酒。不过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它并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也就由着它去了。

      三年前它突然出现在这附近。
      事实上,在这个社区,哪怕突然出现一只来自澳大利亚的袋鼠也难以吸引萨曼莎的注意,但她却对这只神秘的大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虽然初见时它瘦得皮包骨头,但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却让萨曼莎想到了夜幕中穿梭的独行侠佐罗或者罗宾汉,在出人意料的时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出于好奇,她曾经仔细观察它的长相。
      萨曼莎发现,它看起来似乎和正常的狗狗有差异:它的胸部很窄,不像一般的犬类那样开阔;吻部又尖又长,而狗狗们大多有圆润顺从的嘴吻。最重要的是它的尾巴——大型犬的尾巴总是活泼地摇动曲卷着,而它的尾巴却蓬松僵硬地垂在地上——那是典型的狼尾巴。
      此外,它也很少吐舌头,或者汪汪吠叫。

      她怀疑它是狼,但她拿不准它究竟是什么。
      毕竟所有狗的身上都有狼的血统,只有生物学家才能准确辨认一只狼和一只狗的区别。萨曼莎猜测,或许是它身上某种被封闭的基因重新恢复了活性,表现出祖先的性状,引发了和人长出尾巴一样类似的返祖现象——他们科学课上学过这个。

      无论是出于直觉,还是对于疑似罕见返祖案例的科学性持续观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萨曼莎都锲而不舍地追踪着黑狗。
      但这动物实在过于机敏。它神出鬼没,往往在路的一头突然出现,然后在另一处幽暗的角落里再次消失。到了最后,她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它从不允许她靠近,对于她给的东西也不屑一顾。她甚至都没搞清楚它到底住在哪里。
      她给它取名叫沃尔夫中尉,那是电视剧《星际迷航:下一代》中联邦星舰企业号上的安全官,唯一一名服役中的克林贡人。她觉得他们身上的气质有某种相似之处。可惜的是,中尉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个名字。

      中尉始终行踪不定,不接受她的食物,也不接受她的靠近。
      直到第二年萨曼莎的生日。那天她没有回家,只是躲在街心公园的滑梯下,一边无聊地翻看着《简·爱》,一边吃着超市买来的哈吉斯和查佛蛋糕。
      那地方又湿又冷,但她假装自己身处大理石城堡的地窖里。

      中尉慢吞吞地踱步路过滑梯。它身上的毛全都湿了,但依旧透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下午好,中尉,你今天还是这么英武不凡。”萨曼莎无精打采地和它打了个招呼。

      或许是雨太大了,中尉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挤进了滑梯洞里。
      萨曼莎受宠若惊,腾开地方,然后慷慨地和它分了一半食物。
      这一次中尉没有拒绝,虽然它的狗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嫌弃的表情,但它还是在她的掌心里吃完了东西,然后由着她靠在它暖烘烘的身子上取暖。中尉咕噜咕噜的呼吸声让她在雨声里得到了一些安慰。

      但它始终行踪不定,来找她也只是蹭吃蹭喝,偶尔会和她回家,但不允许她给自己戴上项圈、像一只普通的狗狗那样在路上散步。

      萨曼莎知道中尉从来不需要主人,它更像一头狼或者其他什么凶兽,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依旧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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