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火》狮子歌歌

12、金身

　　作者：狮子歌歌
　　平台：晋江文学城
　　文名：白日梦火

　　金身12：夜话

　　这个雨夜格外漫长。

　　司火躺在床榻上睡觉，他闭着眼睛侧躺了一会儿，又翻过身朝着房门的方向，很快睁开眼睛，气鼓鼓坐起来，着了白袜的脚掌踩到鞋靴上，囫囵吞枣穿戴好衣服往外走。

　　院子里下着大雨，天色暗得什么都看不清，院里那棵树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死掉的果子摔到地上落进肮脏的积水里，少年看着看着就又想到了一直挂在心里的那大妖，刚消下去的两腮又鼓起来，转身跑到隔壁房前，咚咚声敲门。

　　“相无，相无你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答，司火便靠在门边念叨，“相无，我真的不是故意推你，你接受我白天的道歉了吗？如果你还生气，我让你杀我一次好不好？”

　　相无说司火对他有杀心，其实不假。

　　——但这是建立在相无想要与司火争夺隗司的基础上。

　　司火还太幼稚，总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也会喜欢，甚至出手抢夺，而对于试图想要与自己争抢重要之物的‘敌人’，将对方除掉是最有效快捷的方法，司火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他第一次动手，胆量有余，果敢不足，犹犹豫豫之下让相无产生怀疑，结果便是人没干掉，自己的小心思还暴露了，简直得不偿失。

　　鬼知道相无在听到少年这番“理由”后的表情有多见鬼……谁会和你抢那个大妖啊，这样想的同时，少年清隽漂亮的侧脸总会出现在相无脑中，他哪里还敢深聊，不顾断臂溜回房间，徒留少年独自为这段看似已经破碎的友情耿耿于怀。

　　“谁叫你不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跟在我们身边……”

　　“是我太在意隗司了，既然你说你没有那种想法，那我信你呀，相无，相无，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我再跟你道歉一次好不好，对不起……”

　　少年的黑色发尾沾了些水汽，他一边在门口绕圈走，一边可怜兮兮道：“你不理我，隗司又不回来，我一个人很无聊，跟我玩嘛好不好，相无？”

　　他在装。

　　他很会装。

　　他若动用小心思向谁讨饶，无人能逃过这些花招。

　　隗司逃不过，更不用说从未体会过情为何物的道童。

　　相无坐在屋内，未掌灯的漆黑中，他盯着门上晃来晃去的影子。

　　少年是因为被看穿杀心才再次示好的，他虽心性稚嫩，却并非蠢物，或许是跟在那满腹黑水的大妖身边久了，连欲擒故纵都应用的惟妙惟肖。

　　道童未被蒙骗，他也想过直接杀掉对自己怀有杀心的司火，可在听到少年的理由后，这份杀意却变成某种涩意，苦味往心脏流窜的同时，无由来的冷意让他不寒而栗。

　　司火简直像一头盘旋在猎物洞口的兽。

　　虽然这兽极为年幼，但也正是这份天真的残酷，才越发让人觉得森冷。

　　暂且不理会相无在想什么，门外的司火此时此刻还真是没有杀谁的意思，假若得知自己被那样想，说不定又要怎么闹脾气了，恐怕还会气呼呼回去自己房里，发誓要跟那个道童绝交也不一定。

　　好在不知。

　　司火见屋内之人不理会自己，想生气吧，又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理亏在先，隗司送的衣袍虽不会坏，可被雨淋湿了也不好，少年想罢，耷拉着脑袋准备回房继续躺着。

　　转身，却见到一朵纯白的云。

　　云练大妖出现在云边，这方的雨渐渐停了。

　　“你是…我记得你。”少年凭借昔年记忆，喃喃道。

　　云练大妖笑问：“是谁给你取了名字叫司火？”

　　“不想告诉你。”

　　“你喜欢的那个大妖？”

　　“…就不告诉你。”

　　“真记仇，”云练大妖走近，看着少年干净稚嫩的眉眼与轮廓，语气似怀念似感叹，带着柔软笑意的话语传进司火耳中，“简直和你父父一模一样。”

　　仅这一句话，彻底击溃少年的心理防线。

　　黑眸红红的让人心疼，你看着这样的他，绝对不会相信他也曾对谁心生恶意过，黑眸红唇，青丝白袍，鸿蒙日月与星辰都在他身上焕发光芒，端是谪仙般的外表，无人忍心见他落泪。

　　云练大妖大概是用了隔绝之法，少年的哭声并未传出，至少房间里的相无毫无动静，司火哭的结结巴巴，见对方并不来安慰自己，红着脸颊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对云练大妖其实是有些微印象的，不然不会自初见起就觉得熟悉。

　　云练大妖以云为家，性格不羁，最好腾云驾雾嬉看洪荒万物，因其性格怪异所以并无太多好友，只修天大仙会在平日与他闲聊一二。

　　司火在未化人形时，就曾与兄长赤珠共同被其卷入云内，于三十三天内外狂奔的惊险之感让两颗小珠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自那之后便双双发誓再也不同这妖说话，后来修天大仙身陨、赤珠破裂、司火坠天……此后种种，不提也罢。

　　“修天陨落，你和赤珠失去踪迹，我知道他的品行，你们是自他心中诞生的灵火，他宁愿自己身死亦会保全你们，这点我毫不怀疑。”

　　云练大妖声线沉着，脸上的轻浮在夜里销声匿迹，“当年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他，如今却不同了…话说回来，赤珠现在何处？怎么没有与你在一起？”

　　“兄长为救我，与父父一同陨落了……”

　　司火哽咽着，心头百感交集，失去亲族的他如无了根的浮萍，浑浑噩噩活在这洪荒三界里，他千方百计抓住隗司跟在对方身后，有不甘寂寞独守孤楚之意，亦有打发时间避免落单乱想之心。

　　云练大妖是修天大仙的挚友，他的出现像把陡然搅动少年心绪的刀，将司火已经整理好的情绪重新挖出，露出内里泛红结痂的疤痕。

　　“那小子竟也——”

　　云练大妖拧眉叹息，沉稳的情绪似乎被什么刺中，垂首半响的动作如同默哀，“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我以为，他至少让你们活了下来。”

　　“那大妖你呢？”司火眼角抽动，抬头盯着他，“父父至少保护了我，你又保护了什么？”

　　话里的怨气让云练大妖心口作痛，赤珠那小子早已身死，他这么多年找寻的结果就是个笑话，再抬眼看面前清俊漂亮的少年，如画的眉眼恨恨，让云练大妖不由得思及好多年前的修天大仙…心口情绪百转千回，只想到一句饶是无情也动人。

　　“我来保护你长大。”

　　云练大妖寻找两珠多年，纵然赤珠已然不再，他也绝不会放任橘珠在外自生自灭，遂冷静下来道：“隗司此子来历不明，且非善类，我不放心你呆在这样的人身边。”

　　司火纠正，“他不是人，他是妖。”

　　云练大妖却沉吟道：“他不是妖，小橘，他不是妖，却被万物称作大妖，这才是我不放心你跟着他的最主要原因。”

　　小橘是什么……

　　司火瞪着黑瞳，道：“我不管，总之我不要跟你走！”

　　云练大妖走到屋檐下，离他更近些，“有什么理由吗？”

　　“就是不想…离开隗司。”

　　“原来如此。”

　　云练大妖用附着灵力的双目再次探查少年全身上下，看到对方颈边如丝的红线后，先是疑惑，而后惊讶，最后压着怒火道：“你竟与他签订了契约？！”

　　“嗯——”

　　“你这傻小子！你知道签订契约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是仆他是主，他掌控你的命运，你的生死进退全在那大妖的一念之间，你等于是把自己上交给了他，再无任何翻盘或逃脱的可能性你明白吗？！！”

　　云练大妖大概是真的被气到了，电闪雷鸣间盯着少年，“拜托了小橘，你最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那妖诓骗签了契约的，不然——”

　　“没有啊，你说反了。”

　　司火得意道：“是我缠着他百年默认签的，他被我骗了才对。”

　　云练大妖捂着额角疯狂跳动的青筋，心道还是小时候的橘珠乖巧些，虽然脾气也大，但至少不会随便跑出去勾搭不知底细的危险人物，做了错事骂几句就不会再犯，比这个长大的倒是好养活多了。

　　司火见这妖不再说话，眯着黑瞳笑起来，转身欲要推门进去，“雨下的大，我就先——”

　　“修天若还在，必不会允许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淅沥沥的雨声带着冷风，与云练大妖的话一起挤进少年耳中，司火的动作顿住，他垂首立于门前，挺拔瘦削的背部崩成僵硬的线条，他没有回头，云练大妖便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认为那大妖是喜欢你，所以才将你带在身边，对吧？”

　　“不是这样的。”

　　隗司是契约中的主，他若主动离开司火，亦会受到反噬之力。

　　如今正值巫妖大战，隗司作为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又作为可以说是亲手挑起了两族战意的罪魁祸首，他当然要将司火带在身边，避免自身实力打折，再次沦落到当年那般被两族围攻、腹背受敌的险境。

　　此等心思深沉、玩弄人心易如反掌之辈，司火如此稚子之心，恐怕被人家卖了，还会因为价不够高而替大妖觉得委屈。

　　云练大妖说着，就差把对司火的恨铁不成钢写在脸上，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和修天都并非轻信他人之辈，以往对二珠的教导也不搞一家之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连赤珠都知道，眼前这小子怎么就上赶着往别人的碗里去呢？

　　“你这个坏蛋！”

　　“……”

　　“你说隗司坏话，我不要理你了！！”

　　“…好，咱们暂且不讲这些。”

　　云练大妖平时懒散，对待眼前少年几乎要拿出千年的耐性，“我只问一个问题，假若那大妖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何故你连他在暗中谋划些什么都不知晓？”

　　司火停顿片刻，转头道：“…那是因为我没有问。”

　　云练大妖摸他的额头，“你可以去问问，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他告诉我，便能证明他心中有我吗？”

　　“这…我亦不知。”

　　“……”

　　少年推开房门，“大妖，你要进来坐吗？我给你倒茶。”

　　云练大妖正要点头，忽而望向乌黑天际，回首道：“不了，”他坐到云端，摇摇晃晃说：“小橘，这契约锁住了你，也困住了他，你若同我走，我定能让你二人从中挣脱。”

　　司火还未开口，便见隗司回来了。

　　云练大妖与他擦肩而过，眨眼消失在朦胧雨雾后。

　　隗司拍掉黑袍下摆的雨水，看站在门口的少年，“聊什么了？”

　　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