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牡丹》无奈为之

2、第二章

　　来百花楼的第四年，我接客了。
　　第一个客人花的十两买的我，我没见到银子，估计是给了阿嬷。
　　开始接客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屋子，挨着玉兰姐姐住我也安心。
　　那天晚上结束之后，我就被玉兰姐姐和莲姐姐拉到了云锦姐姐的屋里问情况。真是不懂，为什么要去云锦姐姐的屋里啊，还要讲这么羞死人的话题。
　　“牡丹啊，怎么样啊？我昨天看那个男人长得还不错诶，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啊。”
　　我没有回答，其实我光顾着痛了也没其他的感觉。那个公子是个不错的，在我喊疼的时候也没用力，还等我缓了过来先。我起来的时候屋里除了多出来的五两，人早就走了。
　　不过我记得那个公子长得俊朗，叫阿明来着。
　　他喜欢我的名字，还给我读了首诗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后来我越来越忙了，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有得很无理取闹，有得很有趣。但一个人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阿明。
　　我记得有一个公子，喜欢讲故事，隔几天就来给我讲故事。只吃茶，也不用我弹琴，只是花钱来给我讲故事。
　　我喜欢听他讲故事，都是很有意思的故事。跟着富家公子跑路的贵小姐，喜欢唱戏但是不被看好的戏子，还有一个和我很像的妓女。
　　他说起我的名字，说我的名字有点俗气。像我这样长得好看的女人，就该叫玫瑰，我不知道什么是玫瑰。公子说，现在外来的洋人，他们带来的一种花，很好看但是根部有刺，叫玫瑰。
　　要不是我喜欢听他讲故事，我就要翻脸了。我喜欢叫牡丹，我喜欢牡丹。没刺，红艳艳好看的牡丹。
　　后来，公子给我写了个人物，名字叫金玫瑰。我不喜欢，我想叫她金牡丹。但是公子说，这是他的故事，叫什么他说了算。好吧好吧，公子开心就好。
　　故事里的金牡丹……好，是金玫瑰。
　　金玫瑰在公子的笔下变得很有意思，比我自己都有意思。从楼里学到了好多的东西，然后自己给自己赎身，还出了国呢。我是不会这样的，我这辈子估计就在楼里了。
　　1911年，这是我进楼的第五年。外面的人都在说朝廷要没了，要改姓了。我听阿嬷的，不去听那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九月份的一天，讲故事的公子又来了，他想要给我赎身，要我跟他走。我没答应他，我不是他故事里的金玫瑰，我是牡丹，一朵出不去楼的牡丹。
　　十月份的天有点发凉了，想着讲故事的公子应该是走远了吧，希望不要被乱事缠上。
　　这几天，楼里的其他姐妹们都有了要走的心思，客人们也人心惶惶的都不来了。我听云锦姐姐说，百花楼好像要经营不下去了。
　　我是没有什么好慌张的，我没有家人，没有牵挂。就算就此死去也是无所谓的。
　　十一月的时候，楼里只剩下十几个姐妹了。好在和我要好的三个姐姐还在，雏菊和春花也还在，那我就不怕了。对了，百合和百草两位姐姐走了，去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当填房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夜里的凉风总是透过窗子传进来。冷得我睡不着，半夜摸着黑去找玉兰姐姐睡。
　　楼里已经好久没有开张了，阿嬷说再这样下去，就没钱吃饭了。我们几个拿出了压箱底的钱，想着暂时抵着用。
　　但是没过多久，阿嬷就把我们卖了。
　　接手的是一个长得比阿嬷还要张扬的女人，她要我们叫她“妈妈”。我听过这个说法。好像洋人都管母亲叫‘妈妈’。
　　妈妈下海前是个有钱的贵妇，就是现在手头里也是穿金戴银的样子。一点都不输外面大街上那些女人。
　　妈妈来的第一天就找了我们过去，问了我们名字，大家都还是原来的名字，只有我改了叫“玫瑰”。
　　为什么要叫玫瑰呢，我不懂啊。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爱给我讲故事的公子，他书里的金玫瑰可是很有胆魄的，我才不是那样的呢，我慵懒不上进。
　　我还是想做牡丹。
　　但是妈妈说以后这里可不是原来的百花楼了，要不起那种贵得很的俗气牡丹。
　　俗气吗？我不觉得，几个姐妹也不觉得。
　　妈妈说，要是不服从安排，就出去好了。
　　出去我能去哪儿呢，好吧，那我就暂时叫玫瑰好了，但是我的心还是牡丹的。
　　妈妈干的第二件事就是装修了一下楼里，原来的阁楼都变成了洋楼。好像整个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妈妈还让我们去学洋人喜欢的乐器，唱洋人喜欢的歌，跳洋人的交际舞。妈妈说以后我们就是靠才艺卖钱的了，政府开始管制这些窑子，妈妈也是为了大家好。
　　明明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怎么我还是喜欢不起来这些洋玩意儿呢。
　　民国一年，百花楼重新开张，好多客人都是奔着新鲜来的。我们每天晚上唱歌跳舞，别说多热闹了。
　　男人们都叫我们“小姐”，还有好多好听的话呢，好像是要比以前好得多了。
　　我们十几个姐妹里，莲姐姐和云兰姐姐是最开心的，终于不用出卖色相了。
　　云锦姐姐还是一副仙子的模样，好似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打搅不到她。妈妈让她唱歌，她就唱，跳个舞，那就跳。好像没有什么是云锦姐姐不会的。我很羡慕姐姐，要是我有姐姐那么厉害就好了。
　　我开始想努力了，我也想让好多人认识我，我也想让大家都追捧我。我也想和云锦姐姐站在一起唱歌。
　　每天跟着雏菊和春花一起练习，就等着有一天能与云锦比肩。
　　终于，在这一年的七月，有人注意到我了。
　　大家都追着喊我唱歌，我的歌声比不过姐姐们，但是胜在声线独特，让人难忘。那种南方人独特的软糯糯的味儿，是几位北方漂亮姐姐比不了的。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但是，他们都追着叫我“玫瑰小姐”。还有人送我玫瑰的，我也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个公子说我适合叫玫瑰，那种又红又白的花。好看是好看，但是有刺，我是不会喜欢的。
　　几位姐姐也调笑着叫我“玫瑰小姐”，好几次我佯装生气之后，她们就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了。还是云锦姐姐开导我，说我们这样的人，不管叫什么名字都是一样的，左右都是别人给的。叫名字的人开心了，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对玫瑰喜欢不起来。
　　我还是想叫牡丹，国色天香的那个牡丹。
　　民国二年，外面还是一样的浑，但是妈妈说我们不出去就还算安全。
　　这一年年初，我遇见了一个旧人。
　　“牡丹姑娘？”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我一眼就认出他了，是我的第一位客人阿明。我告诉阿明我改了名字，现在叫玫瑰。他还小小的郁闷了一会儿，说还是牡丹好。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牡丹好听。
　　我问他最近过得如何，他说最近挺忙的，也是难得有空出来走走。这样来看，我也是挺幸运的，刚好就碰上了出门溜达的阿明。
　　后来的一段时间阿明都有来，每天跟我讲讲外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好多。国家的不如意，外敌的刁难。
　　为了让阿明开心点，他每次来我都会给他唱歌。他说我的歌声好听，说要是一辈子都能听到就好了。我说那你常来，我就唱给你听。
　　阿明只是笑笑，换了个话题。
　　聊得多了，我越发觉得阿明很有意思。他知道好多的东西，认识好多的人。通过他，我看到了外面。
　　某天，我们突然聊起以后。他问我有没有想过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体验。
　　这个话题我和那位爱讲故事的公子也聊过，我说我还没想好。
　　外面可能真的很大，但是我没去过。我不能说服自己冒险前往那个靠着那些只言片语感受到的世界。
　　十一月末的时候，阿明说他要离开了。说是这边的工作也差不多了，要去另一个地方了。他没问我要不要一起，估计是猜到我不会答应。
　　我说希望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漂亮小姐的时候，你能想起我。
　　阿明大笑着，说不会忘记我的歌声。
　　臭阿明，我是想你不要忘记我！
　　阿明走后，我时不时的总能想起他。想知道他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