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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杨云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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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苏霄霄知道自己死了。
死后的她蜷缩在一个柔软的壳里，缓慢地漂浮着。
四周一片漆黑，感觉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
她意识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那待了多久，外面偶尔有窃窃的私语声传来——
“太可怜了”
“现在骗子这么多，专门找这样的人”
“听说女儿也不在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会”
“说是走路没注意，掉到施工挖的坑里”
“啧啧啧，真是可怜”
……
“钱要回来了吗”
“谢谢你、谢谢你”
……
她在海潮般嘈杂的音浪中时睡时醒，直到有个熟悉的男声渐渐清晰起来：
“我愿意——”
“我愿用我的一生——”
“我愿用我的一生来报答——”
“我愿用我的一生来交换——”
他的声音伴随着隐隐传来的钟声，越来越响，震动着裹着苏霄霄的软壳，把她从沉眠中惊醒。
她感觉到周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连成一片，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片炫目的白，刺眼地让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钟声持续地响着，不知不觉变成尖锐的哨音，仿佛在高速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
——然后，骤然停止。
1.
苏霄霄盯着正对面的穿衣镜发呆十分钟了。
她是记得自己中学时有些胖，但没想到真人再现会这么让人不忍直视。
镜子里的少女身材矮胖，皮肤黝黑。
脸上长着星星点点的晒斑和青春痘，鼻梁上架着一副土得掉渣的粉框眼镜。
从没打理过的马尾辫，像根老鼠尾巴一样上粗下细，小领口老头衫T恤和男士裤衩，越发显得脖子短，腿粗。
……
苏霄霄赶紧挪开视线，看向自己旁边的原木书桌。
桌面上凌乱地堆置着精致文具和漫画书，最上面是一本崭新的少年Jump，封面簇新，日期却写着200x年5月。
200X年，她十六岁，初中毕业，马上要上高一。
苏霄霄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已经在三十岁那年就死了。
她还记得自己死那天的情景。
身为三十年的母胎solo，社畜苏霄霄没钱，没社交，没对象，除了一个闺蜜以外没朋友，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喜欢某个顶流明星，喜欢了很久很久，从他还是十八线的时候就喜欢了。
年底她偶像主演的热播剧要来省城开见面会，一票难求。
她在单位刷了整个下午，跟三十万人拼网速，终于人品爆发抢到了一张门票！位置还特别好！
苏霄霄激动得走在回家路上就发了条朋友圈晒票：
攒了这么多年的人品总算支棱起来了！！【叉腰】【叉腰】【叉腰】
不到十分钟下面留言几十条。
忽然一条新留言引起她的注意，是高中同学发的。
“有没有看他刚更新的微博？大明星竟然是我们老乡哎！”
苏霄霄立马打开微博翻到偶像主页，最新一条是刚刚发布的独家采访，她迫不及待点了播放。
这两天接连下雨，乌云里传来沉闷的雷声，可能又在酝酿一场暴雨。
明明才6点多钟，天色却已经暗得像晚上，风很大，夹着零星的雨点。
路上行人不多，苏霄霄穿着雨衣埋头沉浸在手机上，没注意看路，自然没看到前方“道路施工”的牌子。
采访进行了3分47秒，果然听见偶像跟主持人说“我其实是吴市人，后来转学到海市，毕业学校只写了海市的高中，但在那以前都是土生土长在吴市……”
这时苏霄霄突然脚下一空——
脑袋剧痛失去意识前她只来得及想：“你他妈逗我玩？我抽张票居然就把这辈子的人品都用完了？？”
——然后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躺在自己念中学时的小房间里了。
“苏霄霄，这记事本好漂亮，你从哪买的？”
苏霄霄一个激灵，回过神坐直身体。
“六福百货地下一层有卖， 15块钱一本。”
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站在桌前，爱不释手地翻阅着一本崭新的手账本。
“这么贵。”女生打开最后一页确认了价格，咂下舌，“这么个破本子就要卖十五块钱？傻子才会买吧。”
她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攥着手账本舍不得放下，又问：“你就买了这一本？还有没有别的款式？”
没等苏霄霄回答，她已经熟练地打开书桌抽屉，很快找出一沓精美的手账本铺在桌子上，设计不同，却都一样的可爱。
女生挨个仔细欣赏一遍，目光来回流连，最后她单留了一本粉白史努比的和一本淡蓝色Hello Kitty的手账，恋恋不舍放下其他。
“这两本我拿走了哈。”
她看本子的时候，苏霄霄也在打量她。
偏瘦，皮肤微黑，眼睛细长有一点像狐狸，嘴角下抿，面相稍显刻薄。
刚刚在猫眼里看到她的第一眼，苏霄霄就记起她是谁了。
杨云，跟她年纪一般大，既是同单元楼的邻居也是初中同班同学。
杨云住在他们家楼下，杨爸爸和苏爸爸以前是战友，各自的女儿都在一个初中，所以杨云经常来找苏霄霄玩。
杨云家条件一般般，杨父退伍后在企业里当驾驶员，杨母在工厂上班，两人过日子尤其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
杨云经常抱怨，说爸妈小气，舍不得给她花钱。
反观苏爸爸胆大敢闯，回家后在国营厂里干了几年临时工，摸清套路就自己下海开了家服装外贸厂，九十年代正是华国对外贸易起步的时期，厂子发展的很是不错。
跟杨家不一样，苏爸爸宠闺女。事业刚起步没赚钱时就舍得花半个月的工资给女儿买双小皮鞋。专卖店进驻吴市之前，苏霄霄穿的用的都是苏爸爸托朋友在国外成套成套买了带回来的，玩具更是比同龄人多得多，她自己也喜欢收集一些精致特别的小玩意。
杨云每次来苏霄霄家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熟门熟路在她房间翻来翻去。有稀罕东西就拿走了，说是借去玩玩，但从来不还。
她还特别喜欢叫苏霄霄一起出去玩，但从来不带钱，吃喝打车都让苏霄霄付账，如果苏霄霄去超市买东西，杨云就会“顺便”拿几样东西让她一并结账。
苏霄霄打小被苏妈妈管得很严，胆小又懦弱，再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从来不敢拒绝。
杨云嘴巴特别厉害，偶尔苏霄霄想找她要回自己的东西，杨云要么装傻充愣，推说忘带了，要么就怼她一顿，说她太计较，这么有钱还跟我要。
突然房门被推开，苏妈妈进来了。
苏妈妈是过来叫她的：“笑笑，你准备一下，一会儿你爸回来带你出去，别忘了今天还有事。”一面对她使了个眼色。
苏霄霄应了一声。苏妈妈又笑着对杨云说：“杨云啊，今天阿姨就不留你吃饭了，笑笑待会要跟她爸出去办事，改天你们再一起玩。”
苏妈妈一出房间，杨云就撇了撇嘴，斜眼看着苏霄霄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考上一中了吗，擦着线进去的，又上不了实验班，还不是要走关系。”
苏霄霄早上在刷牙时已经努力搜集过脑子里关于这一时期的回忆。
前两天中考刚结束出成绩，苏霄霄踩着分数线考上了吴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一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一中分普通班和实验班，后者无论是师资还是生源都是最好的，进了实验班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双一流的大门。
苏霄霄擦边录取，当然只能进普通班。
但苏爸妈不知道听了哪个渠道的消息，说只要找关系交钱，就能给她转进实验班。
苏爸爸靠的拐弯抹角的关系，最后联系到一个教育局的什么张主任，介绍人说找他谈谈说不定有希望。
于是上一世的今天，苏爸爸带着苏霄霄，拎着八万块钱去了张主任的家。
可想而知，那个什么张主任，打着官腔说了一堆模棱两可的话，最后钱收了，事情却没办成。
重活一世的苏霄霄现在当然能看明白。
吴市除了一中，还有两所重点中学，每年中考结束时三家抢好学生都斗得乌鸡眼一样。
这种学校，领导想要政绩，想要拿到教育局的拨款，吸引好生源，就得靠高考成绩吃饭。实验班更是重中之重，校长的心尖尖。
交择校费进一中的学生，都是被安排进普通班，实验班一个也不放。所以除非市长教育局长家的关系，想花点钱进去这种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最后闹了一大圈，只是花钱打水漂白费力气。
杨云中考没考上一中，家里讨论以后决定花少一点钱送她去区重点十二中，她见苏霄霄过线了，说不定还有可能进实验班，心里又嫉妒又不平，逮到机会就要阴阳怪气刺苏霄霄两下。
“对了，昨天我碰到你表姐徐梦婷，她也考进一中了。”杨云带着一丝恶意的微笑说，“尖子生就是尖子生，分数考的特别高，不用找关系也能进实验班。”
“你们俩真的是亲戚吗？”杨云明知故问，“怎么差那么多。”
本来以为已经活了三十年，不会再被小女孩之间的拌嘴伤到，但这句话还是刺痛了苏霄霄。
谁都知道她和徐梦婷是表姐妹，差不了几个月的岁数，可从长相到成绩到人缘都是天差地别。
徐梦婷高瘦白，苏霄霄土肥圆。
徐梦婷脑袋瓜灵光学习好，苏霄霄贪玩看漫画小说，成绩拿不出手。
徐梦婷阳光积极，苏霄霄懦弱废柴。
上一世徐梦婷高中毕业考入华国最顶尖的大学，苏霄霄靠爸妈求爷爷告奶奶才被省内一所小财经学院录取。
徐梦婷留学归来，高薪入职金融大厂，很快在海市买房定居，苏霄霄天天996，领着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精打细算之后扣掉房租还是所剩无几。
……
听到这句话，苏霄霄第一次正眼看杨云，开口回敬道：
“不管怎么说，起码不用像你一样，花几万块钱才能摸到重点大门。”
杨云眉毛竖起来，嘴不饶人：“你成绩也没多好。不就是踩了狗屎运进去的么，进去了还不一定能跟得上呢。”
她对苏霄霄翻个白眼，拿起手账本就要走。
“等一下，”苏霄霄叫住她，“本子的钱你还没给我。两本一共三十块，跑腿费就不跟你算了。”
杨云愣住了，没想到一向脸皮薄的苏霄霄会这么赤裸裸地跟她要钱，还说的这么自然。
她反应飞快，刚刚还酸着脸，眨眼间就变了副亲热模样，过来拉着苏霄霄的胳膊摇了摇，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刚才的话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我们俩什么关系，借我两本看看嘛，过两天我看完了再给你行不行？好笑笑，你最好了。”
苏霄霄呵呵哒，勾勾手指头示意她把手账本还回来。
杨云攥着不肯松手，脸色不好看了，语气硬邦邦的：“我就借回家玩两天，凭什么问我要钱？你怎么这么小气。”
苏霄霄点点头：“借可以，那你把之前‘借’回去的东西先还回来再说。我妈常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杨云都拿走了些什么，但零零总总没断过。
杨云多少有些心虚，仍然死撑着嘴硬：“我哪有借你多少东西，不就是一些铅笔橡皮之类的——你也太计较了吧。”
苏霄霄反问她：“对啊，不就是一些铅笔橡皮你为什么还要拿我的？你喜欢手账本的话也可以自己买啊。”
杨云她妈一个月才给她二十块零用钱，她当然舍不得花十五去买一个本子，回头要被她妈臭骂一顿。她自己也觉得普通写字本一两块钱就能买到，不值得十五块钱的巨款。
可是她占苏霄霄便宜占惯了，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些少女心爆棚的手账。
“反正你有那么多，又用不完，给我两本怎么了？”
苏霄霄一听忍不住乐了，笑眯眯地说：“我家大米也没吃完，你要不要拿个碗来装一碗？”
杨云嘴上从来不吃亏，翻了个白眼，张口就来：“死抠！越有钱越抠。”
这种程度的小姑娘斗嘴对于苏霄霄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抠怎么了？抠比不要脸还是差远了。”
杨云脸色一变，指着苏霄霄说：“你怎么骂人？你骂谁不要脸？”
苏霄霄把她手里的手账本夺回来，自顾自坐下：“谁有缝就钻有便宜就占我就说谁呗。自己什么德行不知道吗？”
她托着腮，看着杨云，把上辈子一直憋着的心里话说出来：
“你爸妈只是过日子精打细算，可没少你吃没少你穿，别给自己的爱慕虚荣不知廉耻找借口了。”
“小姑娘家家的，眼皮子浅得连碗汤都盛不住，看见好东西就眼红贴上去，死皮赖脸地要。”
“你当别人是冤大头，人家只是懒得跟你计较罢了，占的那点儿便宜都是自己的脸皮换来的，我说你不要脸没说错啊！”
重生一次，她再也不要那么窝囊地活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