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颜》清弦

1、丑 奴

　　“丑丫头，衣服洗好了没有？”一个呵斥声传来。
　　被叫做丑丫头的少女正在河边洗衣服，她听到这个声音，直起身回过头。
　　她的脸和丑丫头这个称呼是再相衬不过了，脸上的两块疤仿佛是溃烂衍生的，从眼下，直伸到近嘴角的地方。只看那一眼就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其实若仔细看，除去这些疤痕，她的五官是很美的。然而这种美与疤痕的恶心结合在一起看，总是让人忽略了她原本的容颜，根本不会再仔细看她。
　　“死丫头，一定又是偷懒了。”那是个妇人的声音，她皱着眉头走来。
　　丑丫头抖了一下，连忙拿起木棒，“我……我没有，我会很快洗好的。”
　　妇人冷哼了一声，一脚将那篓子踢翻，里面的脏衣服全都到了出来，染上了溪水边的泥巴——那几乎都是男人的衣服，粗布麻衣，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只因这里是一个山寨，而这里的人，外面通常称为山贼。
　　“快洗快洗。”同是奴隶的妇人，不耐烦地呵斥，“巳时之前还未洗完你就等着挨打吧，夫人今日还要骑马，洗完衣服记得把夫人那匹马喂好洗好，若是耽误了，下场你是晓得的。”
　　她说话时吐沫星子四乱飞，手指几乎指着丑丫头的脑门了。
　　丑丫头只能低着头，一边捡衣服，一边答应着。死咬着牙，一句反抗也没有。
　　妇人走远时，神经方才松懈，紧抿着唇，有些涣散的眼神化作一种异样的坚定，定定看向那个妇人身影消失的地方，仿佛瞳中能迸出一丝精光来。
　　丑丫头……这些年来，别人对她的称呼永远是丑丫头，丑奴儿，她的名字却仿佛早已被人遗忘。甚至有时午夜梦回，自己都会怀疑，是否真的有个名字，叫做云嫣。
　　其实她还有一个小名，阿鸾，鸾凤的鸾。小时候有算命先生说，她这一生虽波折，却是极贵的命，是要住在凤仪宫当皇后的。可是后来每每想起自己的遭遇，只会感到心底涌起的一丝酸涩，那是命运的嘲讽。

　　云嫣默默洗好衣服，抱着那个对她而言有些大了的衣篓往回走。
　　耳边忽然传来马蹄声，羊肠小道上，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视线被衣篓遮了大半，她只听得那声音，躲闪都已经来不及。
　　“吁——”
　　马在离她极近的时候被及时勒住，她听到一声尖尖的马嘶声在耳畔响起。登时被惊了一惊，手一松，那篓子就跌落下来，再想抓住时已然来不及了。洗干净的衣服又掉了出来，在地上乱七八糟。
　　她低头看着那些衣服，人已经惊呆了，只怕这回她们饶不了她。
　　“真是抱歉，在下以为这山路上不会有人突然出来，只怕给姑娘添麻烦了。”耳畔响起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每天听山贼们猥琐话语的云嫣看来，这真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马上的男人跃下马，帮她把衣服又重新装回篓子。
　　他看了一眼那些污迹，又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云嫣，“不如……不如这些衣服只当在下买了吧，二十两银子，我想以这些衣服的价格是够了的。”
　　云嫣抬起眼眸，看到眼前高大的男人，他肤色偏黑，五官轮廓很突出，而且有一种气势，是那些无论如何霸道的山贼也学不来的气魄。
　　而这个男人竟然如此温柔地对她说话，让几年低贱如泥土生活的她，很有些受宠若惊。她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将脸上的伤疤捂住。
　　男人拿出银子，目光从那堆脏衣服移向她，看到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有些怯意，更多的是对那堆衣服的为难。
　　“没用的……再多银子也没用。”她小声说，银子一定会被抢走，她一定还会挨打。
　　那人的目光忽然变了变，甚至……是被震了一下，有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却很快平静下来。
　　“姑娘的脸怎么了，是在下刚刚伤到你了吗？”他眼神沉定，伸出手来。
　　云嫣双手掩面，往后挪了两步，声音怯怯，“不……不是，我没事的……”
　　她听出那虽是一句关切的话，可是这个人的语气却仿佛没有丝毫的关心，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

　　那人带了一点笑容，轻轻抓住她遮住脸的小手，柔声道，“得罪了。”
　　他的劲真大，云嫣觉得自己很用力了，却被他这看似轻轻的一拉就拉开。
　　手被拿了下来，她脸上的丑陋的疤露出来。那人的眼里有一些失望，然后礼貌地退后了一步，“对不起，在下冒昧了。”
　　云嫣有些失神，虽然他没有如其他人那般鄙夷和嫌恶的眼神，然而这种融合了失望的礼貌疏离，让她第一次有些讨厌自己现在的脸。
　　她再次捂住那些疤，低着头，默默接过篓子，“我先走了，再见。”
　　云嫣走到河边，看到水里倒映着自己那张丑陋的脸，忽然难受起来。花一样年龄，有哪个女孩子真的能平静地接受在这种强盗堆里，当人人唾弃的丑丫头？
　　她的手情不自禁移上脸，摸着让人恶心的疤痕，最后脑中涌起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她竟将伤疤撕了下来！
　　这张绝美的脸上，终于除去了那些难看的东西。
　　“丑丫头，你到底好了没有？”那个老妇人又出现在远处，估摸是等不耐烦了，对她大声嚷嚷起来。
　　云嫣被那声喊吓得手一抖，那个假的疤竟然掉进了水里。她慌忙捡起来，随便擦干一点，重新往脸上贴去。
　　才弄好不久，妇人就到了她跟前，一见到那些脏衣服就怒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啪——”的一下，重重打了云嫣的脑袋。她是不会打丑丫头的脸，因为她绝不会愿意让自己的手碰上那些让人反胃的东西。
　　“先去伺候夫人，今日的活儿不做完你休想吃饭！”她最后狠狠道。
　　云嫣默默跟着她，去了夫人骑马的地方。
　　夫人根本没有正眼瞧她，其他女奴都顾着奉承夫人马骑得好。这个被短暂遗忘的时候，她发现沾过水的疤有些不对劲了。
　　“丑丫头，你偷什么懒？”那个妇人见她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凶恶道。
　　她忙低着头，“没……没有。”
　　“你的脸怎么了？”妇人话音一转，“你别动，你的疤……怎么好像要掉了。”
　　云嫣大惊，还没反应过来，那妇人一双手，隔着衣服就将她的假疤撕了下来，“好哇，你个死奴才，竟然敢骗我们。”
　　这一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那位马上的夫人微微偏头，见到她的脸，忽然冷笑着，“原来丑丫头竟是个美娇娘呀，怎么我们一直没发现呢。骗本夫人事小，你竟是连整个山寨的人都骗了，岂非该死？”
　　她顿时没了主意，只能尽力让自己平静。然而下一瞬间，看到所有的女奴虎视眈眈看着她，摩拳擦掌朝她走来。
　　夫人的笑容在她此刻看得有点飘忽，她面容带着笑，轻声道：“抓起来，带到寨主那里，这可是大功。”
　　“不要……不要……”她几乎带了哭腔，往后退着。
　　她死命反抗着，迎来的却是拳头，利爪，脚。她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少下。
　　“住手。”这个声音此刻如天神一样。
　　她哭泣着，脑中什么也不想，只朝着那个声音跑去。
　　“救……救我……”她对着刚才差点撞到她的男子，还未走到跟前，人已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