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号世界》无皂

12、捌零区的躁夜——杂色地下。

　　后院小花园里的金鱼草在暮风中颤颤摆动，那鲜艳的颜色把后院这方寸之方从冷色的世界里分割了出来。
　　看双翎下了楼，奉青便将轻薄的窗帘拉开些，借着不太亮的光，一处一处地打量起这间卧室，才发现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的是朵芍药，又是芍药，之前他家山上、院子里还有房间里随处可见的芍药，甚至他画符结的印都是芍药的图案。
　　看来芍药对他们家来讲，是个图腾般的存在。
　　房间装修得很棒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奇怪的陈设，只是少了人气儿。
　　奉青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前，将窗帘复了位。
　　“离这里最近有家牛腩面馆，是附近好评最高的餐馆，去吗？……你吃牛肉吗？”双翎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略微沙哑的音色被空间放大，进入耳朵后让人后颈有些酥麻，像听了asmr。
　　“吃！都吃，我没忌口。”
　　奉青一下来，就看到换好装换编了发的双翎，此时的双翎身上有股微妙的气质，乍一看跟个大学生似的，但再多琢磨琢磨，则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不对，是披着狗皮！
　　“嘶诶，你还挺适合长发的，编起来也好看，不过现在不是在你家里了吗，怎么不恢复原来的长度？”奉青揉捏了下他那随意编弄的发辨，还…挺软乎的。这粗糙的编法，很符合他粗野不羁的风格。
　　双翎发缕后的耳朵悄悄泛红，偷瞥了眼奉青的手，说：“这就是我的头发。”
　　奉青顿了顿后收回了手，冲双翎尴尬一笑挤出句：“发、发质挺好！…”
　　面馆在村入口斜对面，出了村儿，又正好是饭点时间，那炖牛腩的香味隔着马路都能给人香馋哭了。
　　奉青大吸一口正好吹来的肉香的风，道：“我信了。”
　　“什么？”
　　“好评最高。”
　　“……”
　　事实证明，一切困难与阻碍在饿狼面前都显得势单力薄，冷空气如是。掀开门帘，暖气香气直冲脑门，把中午那一碗泡面直接给秒了。他俩一个细面，一个宽面，一个不要葱花，一个双倍葱花。奉青是后者。
　　“没葱花不香呢。”
　　“嗯…不太喜欢葱味。”
　　奉青心里不禁贴了个标签——呦，看来是会挑嘴类型的少爷啊。
　　肉香弥漫的小店内用滚烫的食物温暖着每位客人的身心，如果不说这里事实上是跟黑市一个性质的地方，在这般祥和悠然的傍晚，谁人都忘却了那深埋地底的黑暗与残酷。奉青无疑是相当幸运的，身边陪着个金库兼保镖的人，虽然这一切迟早要还。
　　“要去哪儿浪啊你？这大晚上的到处跑多不安全，更何况白天都不安全。”
　　冬夜无风也瑟瑟，奉青只想回去暖和暖和，但某人偏要在大晚上去体验什么风土人情…能有什么风土人情啊，不过是想去考察考察当地商业模式吧。
　　双翎拉住奉青手腕子连托带拽的走，一边看地图一边平淡至极道：“去市中心的地下娱乐场所——野蜂。啧，名字真难听。”
　　“你要去钓鱼啊？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在的话多打扰你啊，放我回家吧——”
　　双翎回头看着眼前这位跟耍赖不跟去学校小孩儿似的奉青，眼珠一转，松开手，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奉青示意地勾了两下手：“钥匙。”
　　只是她没想到双翎会这么爽快地把那小铃铛给她。
　　“别玩太晚哦——”
　　回村地路上，虫鸣鸟叫的都正常，奉青甚至享受起了这大自然的喧嚣，直到……
　　双翎还没走出五百米，一道疾速的人影飞也似地带着风来到他身边。
　　“呦，不回家了？”双翎嘴里说得不好听，手上还是轻缓稳健地将其扶住。
　　“一起回！…等你玩开心了一起回，咱们快走走走走吧…”尽管此刻不是独自一人，奉青仍是后怕地不住回头。方才的是什么她也没看清，但那股昭示着死亡的预感不会错。
　　“怕鬼？”
　　“……是。”
　　……
　　说是不打车，但市中心不坐车进不去。越靠近城中心，越是明亮，街上各色的霓虹灯叫人眼花缭乱，渐渐迷失在灯海人流中……交错市最大的地下街入口招摇地刺眼，野蜂两字的设计淋漓尽致的展现了背后的疯狂与欲望。
　　眼前掩盖不住的奢侈□□气息让奉青心里既惶恐又期待，她像是被来自地狱的罂粟所诱惑，先于双翎一步踏进了地下街。
　　“一会儿你就能见到这里的疯狂…别摄入任何东西。”在打开野蜂最后一道门前，双翎还是不住提醒了一句。
　　野蜂第一层是相对平常的酒池，而底下二层的肉林，则是一个天堂地狱交织的世界，有些幸运的进去了还能出来，那些不那么幸运的一辈子就烂在了那里，血与肉成为毒药般的催情香氛。
　　半暗的彩光似乎融入了空气里，伴着酒香与各色香水缓慢的旋转、浮动，经过时间一分一秒的浸泡，意志力再坚定的人也会沉溺其中，像野蜂一样“狂舞”。
　　甜腻辛辣的香气席卷着奉青每一个感官，让其宛如身在潮湿的烈酒当中，呼吸间已经蒙上醉意。双翎掩了掩鼻子，原来秘密“配方”用在的空气中，让人不得不摄入，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带来的眩晕感，会让他…很被动。
　　奉青环视着周围一片迷醉景象，肆意的音乐声下心跳震响如雷，她的预感竟然消失了，明明身处在那么危险的境地中，身边的一切似无数魔爪叫嚣着要将人拆食入腹。不过后来她明白了，屠刀只是公平地砍向每一个人，随时准备着宰杀。
　　痴醉的人们舞动着狂欢着，他俩在推搡中逐渐被分开距离。原本抱着考察借鉴的目的而来的双翎却逐渐失去耐心，一个两个男男女女将他搭讪、挑逗，只叫他太阳穴跳着疼，罪魁祸首则是那无处不在的气味。如非必要，他压根不会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简直遭罪。
　　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来体验立体环绕式喝酒？不过舞娘舞男的身材倒都是一绝——不会蹦迪，不想喝这里的酒，更不想与他人接触，没什么可做的奉青只好去欣赏欣赏美好的胴体。
　　“小妹妹，一个人多无聊呀~要不要下二楼玩？”来人是个身穿镶钻透视装的男人，看不出年龄，但直觉告诉奉青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奉青退开，说：“起开，别打扰我。”
　　来人指了指后面跳舞的人，说：“这几个哪儿够看的？楼下有更多更好的。”话还说着，男人就要上手拉人。
　　也是奇怪，奉青除了刚进来时头晕目眩地快要找不着北，多待这一会儿症状反而减轻了不少，甚至越来越清醒。这男人的抬手在她看来跟慢动作似的，又轻又飘，她只要悄悄一动，对方还未看清动作就已被躲开。
　　一只沉重的胳膊忽然搭上奉青的肩头，伴随着的是熟悉的声音：“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奉青转头一看，如此糜艳的灯光都无法遮盖住双翎难看至极的脸色。
　　奉青说：“……好。”
　　看到女孩儿还有同伴后，透视装男知趣的收了手，看着两人走进人群的背景露出个淫邪的笑容。
　　奉青扶着双翎眼看快要挤到门口，一道冗长厚重的钟声让酒池的癫狂瞬间飙升。
　　奉青说：“我去……这、这是什么情况？？”终于挤到了门口，门却无法被推开，“靠，门被锁了？！那个…咱们暂时出不去了……”
　　野蜂内声浪迭起，每一浪都拍在双翎跳动的青筋上，令他头疼欲裂。
　　奉青四处巡视了下，说：“要不去卫生间躲一躲？”
　　奉青照着指示牌再度穿越重重人墙摸到卫生间，大门一关，大半的噪音立即被阻隔，留出个相对安静的世界。
　　“我去…这要是待久了，听觉都得受损吧。”奉青松开双翎，大吸一口消毒水味儿浓重的空气。“不过卫生间里居然没人。”
　　常规的白炽灯下，双翎惨白的脸色无所遁形，额角更是蒙上虚汗，难受得靠着墙无力地回答：“因为卫生间禁止□□。”随即瞥了眼大门，“门口写着。”
　　“………………”奉青一阵尴尬。
　　双翎揉了会儿太阳穴，犹豫再三还是从兜里摸出一只墨绿色金属小管瓶，灯光下隐隐反光着精细的雕花。他轻喷而出揉在指腹上，霎时间一道宛如从芍药花蕊中流出的晨露的清冽香气炸迸开来，将身心的痛苦与不悦一并席卷扫清，还予平静。
　　对于这个味道，奉青印象深刻，啟阁那晚的客房里，以及双翎身上都有，闻一会就昏昏欲睡，相当安神。
　　奉青冷不丁说：“这不是你床上的味道嘛，也给我喷点儿呗。”
　　一向淡漠模样的双翎听到“床上”一词竟显得不太好意思，说：“…咳咳，可以，不过有一定的副作用。”
　　安神也算副作用？又不是□□，还不至于吸两下就倒了吧。
　　不过这是双翎家的东西，他说有应该确有其事，奉青也不敢完全不信。
　　奉青灵机一动，说：“那我蹭点你手上的！”
　　双翎沾有精油的手指在奉青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温润的清香在他滚烫的体温加热下愈加浓烈，平添的甜味宛如露出獠牙的天使，给欲望戴上了光环。
　　奉青抬手嗅了嗅，发胀的脑袋顿时好了不少，再看双翎，脸色明显恢复了正常，只是……神情似乎开始恍惚了。
　　难道……这就是副作用？来这么快？
　　奉青说：“你没事吧？酒精吸入过多微醺了？呦差点忘了！我带了自制的定神草糖丸，甭管是喝多了上头还是偏头疼发作，都相当管用。”没等双翎有所回应，她已经把糖拿出来塞进了他嘴里。
　　温热的指尖擦过那略微干涩的唇瓣，奉青和双翎二人心头都为之一颤。
　　“不、不用立马吞，含着效果更好。”奉青立马低下头假装找口袋，青绿的头发刚好遮住那微微泛红的面颊，自以为隐蔽地给自己也喂了颗。
　　双翎自上而下得偷看着她，她的小动作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他舌尖上开始弥漫开一团没品尝过的清甜滋味，在这股雨中池水般清冷的甜味之下，游走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酸与苦，酸和苦如同那雨水打在池水上冒出的气泡，让人从头到脚都舒展开来，仿佛自身浸泡其中，别说头疼了，就算现在骨个折，估计都能给忘个一干二净。
　　此刻卫生间之外的酒池简直是个污浊之地，双翎一时不知是不幸还是有幸，有幸能吃到这颗奉青喂的糖，不幸自己脑子抽了非得来着破地方。啧，以为多独家秘方的致富经，原来就这，提供无法避开的欲望引线，再提供可以发泄的场所和工具，现在好了，出也出不去，只能来厕所吸消毒水避险，也算是给感官消毒了。
　　奉青从没想过会历经这样离谱又奇妙的经历，虽然她知道这些诡区本身就存在着各样的牛鬼蛇神，但还是没料到，今儿个能落入牛蛇窝里头。
　　在卫生间硬等了一个小时，期间陆陆续续有四五个来解手的，无一不投来不解的目光，而目光里都表达着一句话——这两人专门跑厕所唠嗑来了？
　　厚重的钟声再度响起，外头的声浪顿时降低。
　　“走吧，大门应该是解封了，一会儿人都得来上厕所了。”双翎刚要动身，但又想起了什么，“你那个糖…能再给我一颗吗？”
　　奉青倒是豪爽，把一盒马口铁盒拍在双翎手心，说：“给，这一盒你都拿着。”
　　双翎握住糖盒，又含了颗糖，再度被这湿漉漉的清凉水汽感包围，现在明明是冬季，他却不觉得冷。
　　“快走，我想吃宵夜了。”奉青说着，便抓上双翎的胳膊往外拉着走。
　　而双翎的心跳，无端的猛跳了两下。
　　出了这个地下酒吧，双翎一时无法评价这个情欲万花筒一般的地方，说它没什么特别之处，却又…不过想来，这里也只是充当了一个产生欲望的小小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