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19.胡商 ...
-
当朝太后娄氏与太祖高欢育有六子,至高湛登基,太后已有三子称帝,长子高澄亦被追封为世宗。
但现下,在世的儿子只剩下老九和十二,六郎的棺椁堪堪送回邺城,中间纷扰频频,折磨得太后身心俱疲。
而今,孕育了大齐四帝的老太后安静地接受九子朝拜,心神却被牵扯着,飘忽不定。殿内点着令人安神的老檀香,暖香怡人,还有遮掩不住的药味。
直到女官李昌仪在她身边轻轻地使力,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给太后捶着肩膀,娄昭君才缓过神,垂眼看着跪在殿前的高湛,却再没有之前儿子登基时的的欣慰,眉宇间悲恸疲倦,还有压不住的冷漠犹疑。
她知道自那日亮出先高洋的遗诏,无异于在两个儿子面前亮出自己的底牌,只是当时为了六郎能坐稳江山,她可以不留余力。而现在,面对这个自幼任性深沉的九郎,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幽幽地回应了儿子的请求:“哀家可以留在邺城北宫。”
离开晋阳城,虽然远离了宗室勋贵,但至少,可以避免儿子猜忌。况且,六郎的突然离世,令她病中郁郁,想要彻查,却怕追查出的真相更加令自己绝望。她年轻时的英明决断,早在深宫内无数冷寂的黑夜里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太后在反复挣扎中,自知时日无多,也想早些安定,来日丧仪也不必大费周章。
她看到儿子将要起身,又说:“但哀家只有一个要求。”
高湛便继续跪地,面对母亲的冷淡态度,他明白母亲已如传言一般,把六哥的意外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他无法证明什么,既然无法让太后信任自己,那就用最有效的方法扫除一切阻碍吧。
皇帝淡然地与母亲商量着,这场权力的交易:“母后但说无妨。”
“哀家要将百年带在身边。”娄太后冷然地看着儿子,似乎这是她作为母亲的底线。
高湛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母子二人相视半晌,无言僵持。
似乎二人都没有解释的欲望,高湛于是轻笑一声:“也好。”
他镇定地跪安,走出太后寝宫,迎着雪后黄昏冷淡苍白的云间日轮,才感到有些冷。
寒日的光线照在天子绛红衣袍上,金丝流光,但他只感到心灰意冷。
这真是罕见,明明太后答应了迁居,晋阳宫中太后的耳目势力也能清扫大半,他的期望达成,却并没有任何的喜悦感
皇帝拢了拢身上的墨狐披风,有些索然地挥手,退下了等待在外的步撵,宫墙巍峨,夹道内宫人纷纷跪地,避让着天子的仪仗。
但皇帝并没有走向后宫,他徘徊在御花园中寻了一处临水的亭台,沉静地伫立着,凝视冰封的湖面,若有所思。
这样的冰面,踩上去,会不会碎裂?
一颗圆润的石头飞落在湖面上,解开了他的疑惑。
湖面冰裂,清脆如玉碎。
皇帝面色不悦地回头,想看看是谁如此放肆。
但随即,他不自觉地带着些许笑意,对来人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亭台之下,两人一前一后,一立一跪,与皇帝问安。
河南王从侧门入宫,一路低调,银灰鹤擎内里是海清胡服翻领,匆匆而来,笑着答他:“折回来之前遇见了新上任的黄门侍中,这才晚了。”语气有些奇怪。
皇帝哪里真的会怪他,上来拉着高孝瑜的手,并肩往寝宫而去。
留下跪地的黄门侍中被晾在原地,等了半天,直到皇帝走远了,这才起身,自顾自地拍去膝上的尘雪。
他望着皇帝与郡王双双远去的身影,黛绿的眼眸流光璀璨,暗自一笑,自己和河南王的长相气质明明南辕北辙,怎么从前就被当做替身了呢?
跟随他的小黄门提醒道:“和大人,皇后娘娘约大人往东宫一叙。”
和士开的官帽下发色乌亮,垂落下一绺微微卷曲的发丝,他随意地将它卷在耳后,笑道:“知道,烦劳带路。”
小黄门为他引路,忍不住偷偷看他,这位新上任的换门侍中竟然是个胡人,瞳色是罕见的盈盈湖绿,眉眼风流,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通身玄色官服,腰间用黑玉皮革束起,身姿更是曼妙非凡,任旁的男女看了,都会想入非非。
皇后宫内,胡氏母凭子贵,长子高纬已册立为太子,她也算夙愿得偿。
君心,君恩,从来能得其一便是万幸之幸,胡皇后在这上头并不贪心,多年夫妻,她太知道丈夫的心思秉性,凉薄而多疑。
这样的人即使捧了一颗真心端到你面前,又有什么好开怀的呢。
胡皇后亵衣之外只穿了一件鹅黄绒衣,一双玉足正被一个面容秀丽的宦官捧在怀里,小心揉捏按摩,宦官光明正大地上了凤榻,有时故意揉上皇后的小腿,动作愈发猥琐。但宫人进出只当寻常。
榻边染着助兴的暖香,皇后被挑逗得有些情动,忽而一脚揣上那名宦官的心口,骂道:“不中用的东西。”
宦官被踹的生疼,也很委屈,不知皇后今日怎么突然发难,只得退到床下,跪在地上告饶。
一个男子阴柔的声音悠悠而来:“真的来了,假的自然不中用了。”
来者接替了宦官的工作,将皇后的玉腿搂在怀中,笑道:“今日火气怎么这样大,哪个奴才惹咱们娘娘生气了?”那双绿玉美眸不忘对他使了个眼色。
宦官得了暗示便急忙退下,把寝宫的深深春色留给这对重逢的男女。
胡皇后提脚就要踹他:“还有谁!你进宫了何不早来,和那个姘夫眉来眼去的做什么!”
和士开哈哈大笑,抓了她的脚踝,吻了上去,见皇后面色含春,冰消雪融,才说:“从前在长广王府时你说郡王不过那我做个替身取乐,我做了几年替身,总要会一会正主不是?”
胡皇后冷笑:“怎么,你还上赶着吃醋呢!你以为皇帝从前把你当什么,不过一个糊弄消遣的玩意儿!”
“是是是,”和士开只是黠促一笑,温存着安抚皇后,“只有娘娘拿我当个人。”
皇后这才满意,与他在床榻间扭打嬉戏,笑骂道:“还算你有些良心,也不想想,当年你不过流落邺城的一个落魄胡商,若不是本宫将你引荐到王府……哈……”
和士开脱了外衣,往罗纱帐外随意一扔,在皇后的娇喘声中,俯身压了上去,眸色渐暗:“是呀,所以小人必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花园中君臣二人没走多远,河南王便被压在假山下,背后被硌得冰凉,也不知皇帝怎么突然起意,有些推拒。
皇帝在他颈窝处啃咬,宫里太冷了,伏在孝瑜身上,才感到有些热和的气息,他原本是看到孝瑜的一小撮发丝散落在脖子边,想替他理到耳朵后头,谁知拨开衣领的一刹那,有些失控。
但他察觉到身下人有些不自然,扣着他的下巴不满道:“你的心思飘到哪里去了。”
高孝瑜想问但又不想说极力忍住的表情憨态局促,他想问那个叫和士开的胡人从前和高湛是怎么回事,但世家子弟骨子里的高傲使得他鄙夷自己居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这算什么,把自己和那种人,放在一起作比较,简直就像是……
“你在吃醋。”皇帝看着他气鼓鼓的脸,得意道。
孝瑜被说中了心思,脑子里滋滋地冒着火星,有些晕,呼吸被深吻夺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让皇帝从他身上滚开。
但他毕竟没那份气魄,于是双手在身后支撑着,冰凉溜光的寿山石令他能找回些理智。
皇帝故意逗他,膝盖顶着,嘴上还说:“好侄儿,比起朕,你更中意这块石头么?”
高孝瑜被他说得背脊一寒,想起这两年高湛偶尔兴起在床上弄出的一些手段,这才反过来抓着他,有些求饶地摇着头:“别……别用那些……”
但高湛愈发得意,捧着他的脸一顿亲,又凑到他耳边呵气耳语,不知又提了什么出格的要求,把河南王气得想抽身回去,却被半拽半拖地带回寝殿。
皇帝究竟只是吓他,也怕玩过了头,以后没办法骗进宫。自己若是微服出宫,留宿在王府,只怕又要被人说三道四。高孝瑜在宫里留宿两三次,外头已经有谣言,说什么自己登基没给大侄子加封,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
高湛凝视着沉眠中的孝瑜,平日平展的长眉像是两弯刀,偏偏人又是极温和的品性,如珠似玉,忍不住又吻上他的眉眼。
心里说,这些人居心不良,说的话却是实话。
孝瑜被他吻醒了,以为就要早朝,挣扎着起身,在被服间胡乱摸索着里衣。
高湛皱眉,里衣明明就在他枕头下压着,竟然看不到,真成小瞎子了?不成,得找个靠谱的太医看看,伸手把人摁回被窝里,扯过被子包住圆白的肩头,柔声道:“才二更,安心睡。”
寝殿里灯火明灭,铜鹤双双相对静伫,口中一点烛火交相辉映。
皇帝见怀中人又昏沉睡去,也将额头贴上去,享受难得的安然时光。
他在心里盘算着,真想把这个人关在深宫中,远离朝堂是非,只与自己相互依偎,年年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