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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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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城,天水小区。
今天是白庭出院后的第二天。
白庭用凉水洗了把脸,垂着头任由水珠滑落。
镜子中映着一个面色略微憔悴的清秀人影,表情有些茫然。墨色眼眸,发丝微卷,肤色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眼尾正因为凉水的刺激而有些发红。
白庭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隐隐感觉不对。
四个月前,白庭不慎从高楼坠落,被发现时身下已经流了好大一滩血,连家属都来不及通知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此后四个月里,他一直昏迷不醒,听杨朔说,如果不是治疗他的医生坚持不放弃,白庭能否醒来恐怕都难说。
人生就像一场戏剧,现在他却站在这里,除了瘦了点,简直完好无损。
白庭不由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痛,不是梦。
说起家属,白庭垂眸,哦,他已经没有家属了。
在他昏迷的四个月中,父亲和母亲在出差的路上双双车祸身亡。
彼时他还在昏迷,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的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是一个普通的销售员。回想过去,他能准确描述出父母带他去过的游乐场,给他买的衣服和玩具,甚至只要稍加回忆,父亲抽烟的神态,母亲说话的语气都能历历在目。
但是最诡异的在于,对于父母的离去,他竟生不出一丝该有的悲恸!
也不能说漠不关心,更像是离去了两个陌生人,白庭初得知消息时他也有伤感,但时间一长就再难以有更多感情波动。
白庭用凉水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挚亲的逝去,他怎么可能淡然处之?
怎么回事?这讲不通。
难道是他脑子摔坏了?
卫生间的门被敲了敲,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小白,你没事吧?”
白庭应了一声,擦脸道:“我没事,马上就出来。”
他会发愁,会迷茫,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他不会过度在意这些以至于无法正常生活,也不会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对于白庭来说,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搞清楚原因。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浓眉大眼,头发直愣愣地竖着,身上穿着的旧衫有点皱巴巴的,正担忧地看着他。
这是杨朔,白庭的好兄弟之一。
毕业后,白庭和几个朋友在茭城的天水小区合租了几间公寓,上下两层。杨朔比他大六岁,跟他同一所大学毕业,算是他的学长,现在和他的女朋友张糯糯都是合租人,住在白庭楼下。
白庭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记忆中的杨朔性子直,有些大大咧咧,对待朋友却总是真诚坦率的,眼前这个是他本人没错。
但白庭却莫名有一种陌生感。
杨朔见他神色凝重,只当是他在悲伤父母的事,拍拍白庭的肩安慰道:“兄弟,哥哥我也不好说什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都已经出院了,生活还得过。”
白庭挤出一个笑容,礼貌说:“谢谢,我已经好多了。”
杨朔摇摇头,朝前走:“你说话怎么这么别扭?住院住的都不认识我了?快走吧,糯糯在楼下等我们。”
白庭一愣:“做什么?”
杨朔在楼梯口回看他:“还能做什么?你怎么连自己生日也忘了?”
“…生日?”
杨朔“嗯”了一声,说:“好歹是你出院后的第一个生日,不能不过。我和江狗,糯糯他们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说着拿起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小声嘟囔:“江狗怎么回事,现在都不回电话。”
白庭跟着他下了楼,有些恍惚。
四月十七,确实是他的生日。
脑海里飞速划过些什么,快到抓不住。
楼梯口站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扎着马尾,圆脸,很显稚嫩,不像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如果不是穿着比较干练,简直像个学生。她见到白庭后先笑着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叫了一句:“朔哥。”,然后抱住了杨朔的胳膊。
白庭站住了,心头涌上来单身狗见到小情侣的酸涩,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好。
杨朔看到白庭不自然的表情,贱兮兮道:“可惜江狗不在,不然也不至于太显得你孤家寡人一个。”
白庭的表情终于裂了,循着记忆中自己的样子笑骂道:“滚滚滚。”
杨朔哈哈大笑:“这才对嘛,成天僵着张脸,一点生气都没有。”
白庭吐了口气,心情渐渐明朗起来,他走上前去,问道:“江初阳怎么了?”
江初阳是他的合租人之一,和他住在同一层,印象里是一个爱开玩笑,沉迷游戏的大男孩。
三人一起向外走去,杨朔晃了晃手机,道:“本来我们仨约好了今天下午去给你过生日,结果他半道发短信说有急事,来不了。我已经给他打了三四通电话了,你看,一个都没回。”
白庭莫名有些担心:“不会真的有急事吧?”
“有个屁的急事,你不知道,最近他妈催他结婚,经常只来得及发个短信就被押着去相亲了,这次估计也是。先不管他,我们先去科技馆。”
杨朔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三人上车后,杨朔解释:“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BODA的胶囊舱嘛,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还是送你这个好。一个六千多呢,怎么样,哥哥姐姐们对你好吧?”
江初阳比他大两个月,张糯糯看着年纪小,其实也比他大三岁,叫哥哥姐姐确实没问题。
但白庭惊讶的却是一些骤然出现在他脑中的概念:
“BODA”,英文全称Bureau of Divine Affairs,中文名称为“神职事务局”,于神兴历2年由第一届神裁人民大会宣布建立,专职神职事务。
“胶囊舱”,体外模拟梦境体验舱,因外形酷似胶囊而又被粉丝们称为胶囊舱。
白庭愣了一瞬,没有回答杨朔。
几乎是同时,他回想起自己曾一遍又一遍地浏览宣传页上胶囊舱的图片,和杨朔想尽办法白嫖江初阳的胶囊舱,还有他不止一次地向杨朔他们抱怨胶囊舱为什么还不降价。
但是…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是哪里不对呢?
白庭低头注视着自己苍白色的手,再一次感觉到不真实。
即使有这些记忆,知道它们的概念,无论是“BODA”还是“胶囊舱”,对白庭而言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杨朔没得到他的回答,只当白庭惊呆住了,笑说了一句:“高兴傻了吧。”转头去和张糯糯说话。
春意未重,春色未深,上午的风还有些凉,缱绻柔软如同情人的手指,轻轻卷起白庭的发丝。
青年穿着干净到不像话的白衬衫,身躯有些单薄,像一阵和风,一束阳光,或着一场细微的春雨。
温柔温暖,却仿佛稍不注意,就要逝去了似的。
白庭无力的靠在车座上,窗外的景色飞速而过,钢铁丛林中的行人车辆渺小如蝼蚁,行色匆匆,无处安宁。
突然,他眼角余光瞟到对面高楼上一点金色的倒影,白庭神色一凛,靠近窗边仔细看了一眼。
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白庭略一沉思,抓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
手机亮度自动调暗,白庭点开照片,双指放大。
照片中,太阳由十多个大小不同的发光体构成,如同培养皿上生长出来的菌落一样,紧密挨在一起。
白庭紧盯着屏幕,如同时间静止。
杨朔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靠过来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怎么了?哪里又不对了呢?太阳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它难道还能是别的样子?
白庭收起手机,慢慢靠回座位。
“没事。”
杨朔还是不放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今天一早就见你不太对劲,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找医生问下吧?”
怪异感因为找不到寄托的对象,很快消失,就像它从未出现过。
白庭抬头,从杨朔目光里只看到关切,最后他摇摇头:“真的没事,可能是还没睡醒吧。”
他又认真补了一句:“谢谢你和糯糯姐,还有江…”
杨朔打断了他的道谢,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说:“记得哥哥姐姐们的好就行了,都是朋友,我们要你回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