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江海溪

2、浮生·云歌

　　浮生·云歌

　　1.

　　我记不起我们仙灵一族已经走过了多少个年月了。

　　奶奶说，我们最原始的祖先诞生于盘古开天之时。

　　我们拥有世间最动听的歌声，以及世间任何鸟儿都无可比拟的美丽外形。

　　我们生活在千年古林，数千年来按照着惯例生活，在此期间从未被人间的喧嚣纷扰。直到有一天一位鹤发老头儿的到来。

　　当时的我们对人类以及人间的一切都怀有一颗好奇的心。这个老头精通很多东西，他说他喜欢访名山胜景，游历世间。他把他经历过的那些神奇的事情都讲述给我们听。

　　老头回去后，写了一本名叫《奇谐》的书，上面记载着世间各种神奇的东西。

　　我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白天在森林里采集蘑菇和野花，穿梭在树梢间唱歌，夜晚就栖息于古树之上。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的平静走完无数个日夜。直到有一天，那个人的到来，让所有族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那一天，我只能躲在密密的树叶之间，看着许多手持刀剑的人围绕着我的族人。

　　而那个人立在中央，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是极其清雅的模样。而他突然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向被抓住集中在一起的族人缓缓走去。

　　仙灵遇火，法力尽失。

　　我只能躲在树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我的族人们，看着他将火焰抛出，下一刻，地面堆积的柴火一瞬间剧烈燃烧。

　　我捂住嘴，眼泪顺流而下，而我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样懦弱过，从来没有这样看着亲人被伤害却无能为力。

　　那一晚，猩红的火光染红了天际。朝阳升起的那一刻，我背对着身后久久未散的滚滚浓烟，背对着身后不复存在的故地，踏上了另一场漫漫征途。

　　我将那人的模样深深的刻在心里，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时刻提醒着我，不忘初衷。

　　每当我独自行走在人间，感到分外孤寂时，我就会想起曾经在深山中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这时，我常常会走很久很久的路，直到筋疲力尽的累倒在地上，面对着天空的游云沉默。

　　如果说仇恨会让人时刻处于黑暗的世界，那么顾言笙的出现让我的世界突然出现了光亮，让我明白，除了仇恨，这世上还有其他美好的事情。

　　当我化身为鸟儿的形态被抓住后，是他救了我。

　　后来他对我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便觉得我们会有很深很深的缘分，用人界的话来说，就是命中注定。

　　我只是笑了笑，心里却在想，真是个傻小子啊。

　　顾言笙是很善良的人，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从未要求我为他做些什么。

　　奶奶告诉我，我们仙灵一族在心仪之人的面前会暂时丧失说话的能力。

　　遇到顾言笙的第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他面前说不出话。

　　这是否是所谓的心仪，我其实也并不清楚。

　　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萌发出了一辈子呆在他身边的想法，不说话，也很好。

　　我怀念那些和他相处的时光，那是除了在深山中生活以外的最美的日子。

　　我不在意我的做法是多么的不妥，我只知道和他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快乐的。

　　他会在我饥饿时带我去街上买美味的食物，他会在我孤单时教我练字。

　　他说，云歌，你知道吗，虽然你不会说话，但跟你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我却感到很安心，因为你的认真倾听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记得有一次，我穿梭在人群中，渐渐被来往的人海淹没。

　　我看不到言笙的身影了，可就在那时，我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我顺着那个声音一路向前，看到了站在前方微笑着的言笙。

　　他伸出手说，云歌，到这里来。

　　我上前，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袖。

　　是他给了我人类世界里唯一的温暖依靠，而在我以为我快要将仇恨淡忘时，那个人却突然出现了。

　　那一天，我看到他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我就知道我的宿命等到了实现的机会。

　　回到家后，言笙问我怎么突然不见了。我没有告诉他，我是去杀那个人。

　　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够忘记仇恨。

　　2.

　　言笙曾经问我，你相信命运吗？我说我不相信，命运由人不由天。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意融融地望着我。

　　言笙并不想做官，他只是想通过这个途径为他爹沉冤昭雪。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也是害死了他父亲的凶手。

　　有一天我问他，假如我消失了，你会到处寻找我吗？

　　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呢？他回答说，若你不告而别，我便一直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就像是一个今生今世永不褪色的承诺。

　　我曾经设想过，要是就这样和言笙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度过就好了，我们可以试着放下仇恨，去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好了。

　　直到那天，设想过的所有与言笙有关的未来就此打破。

　　那个人发现了仙灵一族的灵药，抓住了我，妄图借此套出关于灵药的秘密。

　　那个人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吃了一惊。

　　他对我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但你终究不是她。

　　他又说，你最好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对顾言笙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后来言笙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救我的。他没有告诉那个人关于灵药的事。

　　言笙答应那个人会回去拿药换我性命时，我心中慌乱不已。言笙没有药，他是打算回来之后同那个人拼命。他暂时离开之后，我想办法逃了出去，想要阻止言笙，并带他离开京城，但当我回到家里时，哪还看得见他的影子。

　　我又回到了那个后院，看到了正在对峙中的两人，在他的剑将要落在言笙身上时，我及时挡在了言笙的面前。

　　那个人看到我的时候明显的愣住了，在他犹豫时，我带言笙逃出了这里。

　　我知道，事已至此，再拖延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言笙熟睡之后，我找到了那个人，我看到他仍然在后院，坐在一方水晶棺前，望着棺中人兀自出神。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却并未抬头看我。

　　我说道：“十年前，你欲得仙药未遂，便放火烧山，害得我们族中人死的死，伤的伤，从此失去了家园。”

　　“死？”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抬起头，“你们是神仙，生老病死，与你们没有任何关联。”

　　我苦涩地笑笑，摇头道：“世间皆言仙灵为神，无所不能及，无所不能实现。可事实上，我们除了会一星半点的法术以外，其他方面与众生无异。”

　　我接着说：“我们为世人羡艳，为世人寻觅……而我们只是想平平静静的生活，不被外界打扰，可你们却真的以为……我们拥有能够达成一切私欲的本领，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我们……真是可笑。”我手中的剑停在他的颈处，没有分毫的动摇。

　　“而你明明已经查探出我们与凡灵无异，却仍然不死心，还将族中的老少抓捕，强迫我们交出真正的仙药，最终无果便纵火烧山……那一夜，我的族人们几乎已经全部丧生于火海之中，我的亲人拼了命才将我救出。离开山里的那一刻，我发誓，有朝一日我定会寻到凶手，报仇雪恨。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实现我当初立下的誓言。”

　　他听到这里，扬起脸笑了，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一道血痕顺着我手中的剑缓缓流下。

　　就此了断吧，我说，为了我化为灰烬之后也能心安，也为了言笙一生周全。

　　似乎预料到人之将死，他望着我，神色宁静得犹如风平浪静的湖面。

　　我使出法术，将这里再度点燃。这一切，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一直不曾得知真相的言笙。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幻化为烟烬的样子，我们彼此曾有过美好的回忆，那就足够了。

　　熊熊火光中，我微笑着望着门外，这一回望，便是今生今世永恒的诀别。

　　大仇得报，死亦无憾。

　　被火焰淹没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言笙，我嘴唇轻轻动了动，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不后悔遇见你。

　　谢谢你，言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