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离当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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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丰楼作为京城第一酒楼，比起精梁画栋非贵客不迎的其余几家酒楼，更为亲民一些。
不过两层的架构不说，一层接待堂客，只要出的起银钱，便可落座饮酒，二层的雅间开放给不愿在大堂与平民共座的贵客，且酒楼只卖酒，不设伶人唱曲儿作陪，也不接受任何贵客的包场清人。
这在京城中也算是独树一帜了，加之所卖美酒“紫金醇”味香醇厚，平民百姓中也有好酒的，攒一攒银钱也能买上两盏过瘾，因此不论何时，汇丰楼总是宾客满座。
今日二楼天字号的雅间中，岑婧约的人还没到，先落了座，婢女柳儿有些忐忑地打量四周：“姑娘，待会真不用我陪着？您一个人成吗？要不我去京畿大营把大爷喊来，有人帮您撑场，说话也有底气不是？”
岑婧一听就笑：“你别忙了，有理不在声高，两姓和离之事说归到底是谈判，又不是打架，人多管什么用啊？再说哥哥这个人火气大，刘开文那孙子虽说筋骨瘦弱，但也才二十出头，都年轻气盛的，万一说得不好再动起手来，场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自姑娘病过那一场后收敛了些脾气，主意却是愈发定了，柳儿便也不再多劝。
此时雅间的门一开，奉茶的小二和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男子落座后也不说话，只气势汹汹地盯着岑婧，小二眼见气势不对，飞快地摆好茶具，斟好茶水，讨赏的话半个字也不敢提，
柳儿也跟着小二出去，顺便带上了门，男子正是岑婧口中的刘开文，也是她目前还没写过和离文书的丈夫。
雅间的门一关上，他就一掌拍在茶桌上：“岑氏你个悍妇究竟想怎样？我不过是赌输了两个钱，你竟敢嚷嚷着要同我和离，真是岂有此理！你自家二叔家的儿子还成天眠花宿柳呢，像我这样有功名在身，品貌端方，还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丈夫你到哪里去寻？”
岑婧冷笑一声，不与他多废话，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刘开文的面前。
一张薄薄的纸上写了两三行字，借据字样和名目数额都写得清晰工整，唯有右下角红色指印下的“刘开文”三字却是歪歪扭扭不易辨认，足可想见当时署名之人签字按押时是多么的惊惶无措。
刘开文一眼扫过，顿时变了脸色。
小二从雅间出来，心下叹着跑了个没油水的趟，端着茶盘从二楼下来，就见一楼大堂内进了七八个青布长衫的学子，坐满了东北角的两张桌子，他心里骂着穷书生身上落不下油水，面上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学子们大多出身贫寒，结伴为这“紫金醇”而来，但到底囊中羞涩，两桌人共点了一坛，尝过味道也就罢了，至于赏钱的事，几人互相拉着看作出的诗文，谁也不主动提起这茬。
小二一边去抬酒，一边嘀咕着几个穷酸鬼，没钱还来喝酒，没一个像是有大出息的。
一两盏酒下肚，醉意升腾，几人不免脸红心热起来，嘴上说话也有些没了顾忌。
一人道：“听说了吗？户部侍郎刘索晋封忠勤伯了，那可真是一朝凤在天，凡土脚下尘啊，有了刘贵妃作样，天下父母只怕都盼着生女不生男喽。”
“忠勤伯？”接话的那人笑了两声，“我倒不知贵妃之父刘索哪里忠勤了，这个封号莫不是陛下奖他连送三女入宫，送得实在勤快，才封的这个名号？”
这话一出，喝酒的几人一阵大笑，笑过之后，有人怕说得太过口舌招祸，劝道：“行了，你少喝些，别太口无遮拦了。”
那人却连饮三杯，继续高声道：“怕什么，不过一嬖宠罢了，就是生了皇子，封了贵妃，荫及家人又如何，如何能和嫡出正统的太子殿下相提并论，朝中居然有人进言，称七皇子天资聪颖最类陛下，不过一五岁小儿，竟敢谬言至此，其心当真可诛。”
几人都是进京赴考的学子，如今春闱刚过，一众学子等待放榜，年岁相当的常常几人作伴，一道喝酒论诗，谈古论今，都是年轻气盛自认学问不凡，日后有望报效家国的，针砭时弊起来常常语出惊人，不大有顾忌。
此话一出，剩余之人皆点头附和，更有一人道：“国之盛也，君伴贤德；国之衰也，固有嬖宠。刘氏不过一地方豪族，在淮南时便欺压百姓，名声极差又寸功未建，不过因献女之故便获封伯爵之尊，如此殊异之举，恐非吉兆。”
旁边刚好经过一穿着华贵的大家公子，本给小二丢了个银锞子要往二楼去，听到学子此番高论，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吩命身后家丁道：“去！给爷教训教训这几个口无遮拦的下作东西。”
此人正是忠勤伯府有姻亲的卢氏嫡幼子卢飞，卢家本也不算什么望族，只是送了个嫡女给忠勤伯做续弦，如今也出了一个三品诰命夫人，因而卢家借着刘家之风门楣随着水涨船高，此刻卢飞听见有人竟敢妄议刘家，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刘家是靠裙带上去的，那依附刘家的卢家又成了什么？
小二眼见要遭，不想上前劝平白惹事，往后堂去寻掌柜来主持局面。
汇丰楼的掌柜吴大有此时正划拉着账本，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小二狗撵似地跑过来对他道：“掌柜的，您快去看看罢，大堂里闹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动手，来的爷是个厉害的，一句话就要打人，我是真劝不住。”
吴大有眼皮一跳，面上倒还算稳得住，斥他道：“你慌什么？天子脚下，你往街面上扔块砖头下去，砸中十个里头能有七个是穿紫袍的，遇上事都像你小子这样慌，咱这买卖就甭做了。”
训归训，脚下的步子一刻没停，等他过到一看，大堂里没动起手来，原来是被人给劝住了。
吴大有打眼一瞧，劝人的那几个里头，为首的是两个面生的公子，一个身着水蓝祥云袍，手执折扇，看着温润如玉，气度不凡，另一个个头高挑，内着月白长袍，外缚青色领衣，束以一条双鱼忍冬纹带，宽肩细腰，显出从武者的利落来。
吴大有辨过衣饰，目光上移，饶是他年过知命，做的又是这迎来送往阅人无数的生意，见着这二位的面容，也是着实吃了一惊。
若说左边那位蓝袍公子的面容是眉眼温润的俊，右边那位青衣白袍的公子便是清冷迫人的毅，吴大有一个生意人，读书不多，见着这样的两张脸，心底除了一个貌比潘安也说不出旁的来。
连身后的侍从也生得身姿挺拔，英武非常，这样的人物必然出身不凡，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非但把场面给劝住了，原本叫嚣着要给人教训的那个自称是卢家小爷的，非但看着有些惧怕，而且一副点头哈腰，缩着脖子的听话样子，与之前的伙计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吴大有走近两步，就听白袍青衣的那位公子微扬着下巴对卢飞道：“本朝自来广开言路，设了万民进言亭，如今读书的举子言论两句便碍着你了？刘家出了个贵妃，抖个两分倒还能理解，你又是哪来的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和刘家有两分姻亲，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敢在天子脚下对未来的天子门生喊打喊杀，莫不是天生不知死，生来嫌命长？”
他本就生得极好，虽说看着是行武的，面皮没有那么白净，但眼尾上挑，逼视之下顿觉迫人，饶是吴大有从旁边看见也不敢迎上目光，低下了头，卢飞被一席话斥得面皮紫涨，却半句不敢还口，蓝袍执扇的公子劝道：“罢了，何必与他为难？”
又对卢飞道：“往后不可借着家世，随意对人喊打喊杀。”
卢飞飞快应下，连眼神都不敢带到训斥他的那个青衣公子身上，手脚并用地爬出汇丰楼。
几名学子本以为今天要挨上一顿好打，见这二人替他们解围，心生感激，也有心结交一二，纷纷上前敬酒，那青衣公子略一转身，神情颇为不耐：“此子仗势欺人，你等也未必完全无辜，真有心一展才学抱负，放榜之后入仕为官，明堂之上为社稷进言为民生请命也就罢了，在酒肆之中就着宫闱之事说个不停，天子家事也是你等口头说嘴的话瓣？”
几名学子犹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个个神情不快，但也明白面前之人龙章凤姿，怕是身份极贵，没哪个不知死的敢上前来寻晦气。
蓝袍公子手中折扇略点了点他手臂：“行了，莫太过了。”
青衣公子哼了一声：“就是见不得这些儒生没事就哼哼唧唧的，跟个酸鸡似的。”
吴大有怕再出事，赶紧亲自上前招呼：“不知二位贵客驾临，请往雅间上座。”
说着引着四人往二楼雅间去，落座后，经过一间天字号雅间之前，门口守着一个丫鬟，里头忽地传来一声茶盏砸地碎裂的声响，没来由地让人一惊，吴大有等人心头跟着一跳，两个侍从则齐齐拔刀，并抬指放于唇边，若有异动，便要发号唤人。
被刀光一晃，柳儿被吓得不敢出声，小二的腿也软了，脱口道：“这到底是安阳王府的产业，求各位爷行行好，别在这闹事......”
吴大有一边骂小二不懂事，一边道着歉，心里想着安阳王府的名号既抬出来了，他也有了几分底气，却不料青衣公子此时道：“原来是安阳王那个老钱串子的产业，我说呢。”
吴大有听着他话里没有一丝把安阳王府放在心上的尊重，大气也不敢出了。
此时听见刚才传出声响的雅间又想起纸张撕裂的声响，随后一男子说话，气焰嚣张。
“你也别逼人太甚了，若是把我惹急了，那就一拍两散，现在借据都被我撕了，你还能怎么拿捏我？你不是急着同我和离吗？我偏不离，拖你个三五七年的也不打紧，到时候我在外头置个外室为我刘家传续香烟，两不耽搁，你岑家女儿善妒的名声传出去，你妹妹的亲事可就不好寻了吧？”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和离当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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