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
寝殿里的风忽然停止了，连摇曳的灯火都变得暧昧起来。
鱼太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说身居高位者，难免有些异于常人的癖好，什么任用伶人、唯爱木工，好好的皇帝不当，跑去当大将军的也不少，但他伺候了陛下十几年，可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如此荒唐，难道是年纪到了，也知思慕少艾了？
鱼太监表面纹丝不动，实则脑子里已经胡思乱想起来，甚至一度想给住在长信宫里的胡太后通风报信，但这念头不过闪过一瞬，又被他慌里慌张地按了下去。
自从那晚黄太监犯了事，陛下就算没走极端，性子也是阴沉了许多，罚人的手段也是愈发狠厉，自己溜出去告密，那怕不是……
鱼怀恩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强行把脑子放空，安心在一边做起了摆设。
旁边太监在胡思乱想，而正在被天子抬起下巴的纪含章却另有一番看法。
这位容貌昳丽，气质端雅的天子虽然在笑，可那笑容极淡，也并没有温度，反而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与杀气。他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正在细细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寸地方，又好像并没有在看着他，而是在透过他看向一个他并不知道的神秘存在。
天子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若是旁人来看，绝对发现不了破绽，但纪含章生来敏锐，那股气息刚一暴露，他就从最初的惊愕和羞赧中恢复了冷静。
“陛下想必在开玩笑。”纪含章往身后微微一仰，人就从慕容欢手中挣脱出来，“小人野草一样的人，当不起陛下厚爱。”
慕容欢看着空落落的手，表情有些讶异，更多的却是玩味。
到底是将来晋王倚重的大将，面对天子之尊，竟然如此冷静，换做别的人来，恐怕不是六神无主，就是欣喜若狂了。
“若朕偏要勉强呢？”
纪含章低下头，漆黑的发髻正对着慕容欢，上面还沾了一片没清理干净的草叶。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那小人……自然也是陛下的。”
“你倒是会说话。”慕容欢并没有过多纠结男宠的问题，毕竟他要的不是什么枕边人，而是打着男宠幌子的得力干将，“既然这么会说话，想来做事也很伶俐？”
纪含章瞬间就明白了天子的用意，虽然不知是谁举荐了他这个卑贱的小人物，天子又为何想要他来办事，但既然天子都发了话，他接着就是。
“小人从前只做过驯鹰驯犬的小事，若是让小人干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可要是让小人来干别的，兴许要再学一学。”
“你有心去学，那就足够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冰寒意味突然从天子笑容里消失了，慕容欢忽的伸手，摘去了对方发髻上沾的那片草叶，“朕虽然贵为天子，但有些事也不能自主，只希望你真像举荐你的这位鱼公公说的这样，是个难得的人才。”
立在一边的鱼太监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纪含章这人分明是陛下你自己找的，怎么又赖到他身上来了？
“在这期间，朕会让你当朕的侍中，但对外会宣称你是朕的爱宠，等时机到了，再替你洗清污名。这样的安排，你可愿意？”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纪含章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从一介小小鹰奴，再到天子侍中，几乎是一步登天，但凡脑子没病都不会拒绝。
……
从南仲宫出来后，纪含章仍旧有些恍惚。
一天之前，他还在漏风的破房子里调训大户人家要的猎鹰，一天之后，他就平地飞升，成了天子亲信，反差之大，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更何况天子还赏赐他黄金千两，大宅一座。
他闻了闻衣袖，上面似乎还沾着些幽玄缥缈的香气，又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痛得轻嘶出声，引得鱼太监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
但这些都不重要。
纪含章攥住衣袖，看向头顶天空，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在雨夜被叔伯撵出家门，像条野狗一样艰难求生的小子，居然能混到这个地步？
鱼太监又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把人领到一处厢房，往里一指。
“喏，纪侍中，这就是你以后待的地方了，陛下既然看中了你，那你以后可得尽心尽力地侍奉陛下才行。”
“这是当然。”纪含章灿烂一笑，又拱了拱手，“多谢公公举荐，公公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去做，一定帮忙。”
“可别！”
鱼太监当场表示拒绝，过了一阵，看周边没人，才悄悄道：
“咱家哪有这个本事往陛下身边塞人，是陛下亲自要的你！咱也不求您别的，只要别在陛下跟前说咱的坏话就成。”
别看这小子只是个挂了名的男宠，可以后谁能说得准？万一生米真煮成了熟饭，这枕头风一刮起来，天王老子也受不了。
鱼太监算盘打得噼啪响，有心想跟他套点近乎，于是又跟着纪含章进了屋，让人替他穿好侍中袍服。
“不错不错。”鱼太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看得纪含章都有些不好意思，“宫里的衣裳精细，多少人都撑不起的，没想到你穿上倒贵气得很。”
镜中少年拘谨地扯了扯衣袖，又扶了扶头上簪缨，生怕它掉下来，鱼太监看在眼里，又堆着笑开口：
“没戴过冠吧？你头上这顶叫貂蝉冠，黄金做珰，玉蝉为饰，上边还插了貂尾，在宫里只有陛下亲信才能戴，多少人打破头都求不来呢！”
纪含章摸着头顶的手一滞，他只觉得这冠实在是华美，却没想到如此珍贵。
“臣以后一定竭力为陛下分忧，只是不知道臣一个驯鹰的下人，能做些什么？”
“咱家也不知道。”鱼太监也是一头雾水，“陛下教你来，总有他的用意，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问那么多。对了，明儿卯时就有人来教你规矩，你可得起早些。”
“是。”
目送鱼太监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后，纪含章这才回了房，身体往床上一躺，却是怎么都合不上眼。闲极无聊，干脆把貂蝉冠捧在手心反复赏玩，一面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子？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又该如何为天子效力呢？
……
六十余里的宫城之内，光是伺候贵人的奴婢就有数万，自然不止纪含章一人辗转难眠。
长乐宫中，灯火煌煌，长乐未央，一群群体态婀娜、容貌姣好的宫女流水似地走进，无数珍宝在灯火下泛出令人迷醉的光晕，但太后董氏与晋王慕容琮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好转。
“我就说，那孽障怎么如此好心，连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都放了出来，原来在这里等着！”
太后董氏火冒三丈地开口，手一挥，一柄羊脂玉如意就飞了出去，在地上砸得粉碎。
那天慕容欢主动退让，把监国大任给了自家老三，更是将只有皇帝才能住的蓬莱殿都让了出来，自己也是昏了头，居然没提前跟老三商量，就让人去接手蓬莱殿。谁知第二天一早，他们两人就傻了。
室韦人使者带着老大的亲笔书信过来，张口就是五千万银子，十五万匹锦缎。那小畜生是没看到，当时满朝大臣的脸色就变了，她就算想给，也不好吱声。
好不容易让使者松了口，看了老大的书信，却差点把她吓死。
她那心肝宝贝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在阵前被乱兵这么一唬，又被掳到苦寒的北地，当时就发起了高热。室韦人也怕这个金贵的人质没了，找来萨满给他做法事，结果折腾半天病更重了，好不容易扛过来，人也瘦了一大圈。
鬼门关里晃了一趟后，老大是更怕死了，说什么都不肯在北边待更久，为了早日返回中原，干脆跟室韦大汗一拍即合，整了一堆堪称耻辱的条件出来。
割地三城、白银五千万、锦缎十五万，那是赔的室韦打大燕的费用。
美女三千人，那是给室韦大汗以及诸王公们享用的奴隶，只有一百来个去伺候老大。
她就算念书不多，也知道这是要被全天下戳脊梁骨的。如今皇帝装病不理事，再割地赔款，那也是她这个垂帘太后和老三的错，关皇帝什么事？
董氏越想越气，又噼里啪啦地砸了不少东西。
晋王慕容琮在一旁看得皱眉，索性亲自斟了一杯茶，奉到董氏面前：
“母亲消消气，如今生气也是没用，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把眼前这难关过了。”
“还能怎么办？”董氏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花，红着眼睛，“那群蛮子派来的人说了，要是咱再拖下去，他拿不到好处，就直接回北边去，让大汗把你哥杀了。可怜你哥，在北边受了这么多苦，要是最后还回不来，那该多惨？”
慕容琮表情瞬间一淡，不知怎的，他竟有些微妙的妒忌，但理智很快如潮水涌来，漫过这一丝妒火，让他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来。
“那不如……直接答应了？”
“不好。”董氏仍是摇头，“你一向在读书人里有好名声，要是答应了，只怕名声就毁了。再说了，你这才监国几天，外边就有人说怪话，说你把皇帝给杀了。不如再让那孽障过来管事，破一破谣言，顺带替咱们背黑锅……”
慕容琮露出不甘神色，刚要张嘴，就又听董氏道：
“你也不要急，还记得三个月前咱娘俩做的手脚么？他既然能病一回，就能病第二回，第三回……等老大回来……”
董氏正要往下说，忽然住了嘴，目光向外飘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从外面匆匆走进，在董氏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她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