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兴和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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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姥的腰弯的不行，腿脚明显的不利索，假牙每天晚上必泡在红色的瓷茶缸里。我姥爷头发花白，眼眶浑浊，早上起来的咳嗽声能把院里新长出的茄子辣椒震醒。至今还是黄土院子的小矮房他们真真正正的住了一辈子，炮弹灰尘，春华秋实，烟火流星，漫漫人生里，该是一对普通夫妻经历的事情他们基本上都经历了。只不过，这八十多年的老故事，若是想从头说起，谈何容易。
辰时，外边有些灰白的天蒙蒙亮起，炕沿边谷子穗枕头沙沙作响，接着是起身换衣服的响动。素素蠕动了下还半在睡梦中的眼皮儿，在清晨里头越发着凉的薄被子里缩缩身子。英英麻利的在灶台边冲了手和脸，用牙粉只蘸一点点就漱口涮掉，这玩意用多了会招来她老娘的不满。院里的猪倒是比人醒得早，尤其是这阴凉天气里，哼哼哧哧的叫唤个没完。英英是个交口称赞的好姑娘，好闺女儿，就单说这大早上起身喂猪的活计，不知道给她老娘省下多少力气。
槽子里的甘草料子都见底了，英英身子看上去着实单薄，但私下来的力气实在是不小，她可以一手提着几公斤的大实木桶，另一只手还拿着葫芦瓢捞猪饲料。这么绷着力气来来回回几圈，一桶的饲料就利索的喂完了，而且保证桶底刮的干净匀称。
去年老母猪才下了小猪仔，它的食量也是越来越大，喂它倒是变得困难起来。英英也是被累出来一身的汗，她整理下褶皱的头巾，抖抖发酸的双手。
老二素素在英英发着呆时漱完口从过堂屋里出来了。素素穿着英英年前穿着短小就给她的碎花夹袄，里面的棉子漏了不少，不过正配现在这不冷不暖的时节穿。素素留着未出闺姑娘家的大粗麻花辫，乌黑发亮，绑头发的棉线是饶了一圈又一圈，好在最后系了个死结。
素素和她大姐英英差了六岁，她十岁那年起，大姐就开始坐着小牛车去相亲了。她们的老娘赵氏[那个年代女性的名字好像一点也不重要]总是雷厉风行，做事连眼都不眨一下，闺女儿的婚事攥在她手心里攥的紧紧，来踏门说亲的媒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赵婆都嘻嘻笑笑的敷衍过去。人都说闺女要嫁得早，嫁得好；但赵婆就不是这么想的，才十六七八的丫头，自己个糟心巴力的养了这么久，大了有能力了，就马上把她泼给别人家白白做劳动力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赵婆没上过几天的学，她不知道这些心里头想的话该如何表达出来，只是默默在心里头敲着自己的算盘。但即使她大字不提一个，英英也能猜出来自己的老娘心里面想着什么。就连最害怕她老娘的素素，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只有年幼的卫河啥也不晓得罢了。
赵婆的自私强势，整个兴和乡的男女老少都有所耳闻。谁家院门口聚了一堆的人唠嗑，远远打见赵婆颤悠悠的扇着扇子来了，必定一时间鸡飞人散，倒不是大家伙有多怕她一个妇道人家，只是就像那菜地里头最招人烦马柯子草一样，与其被叶子割的满脚是伤倒不如专门绕着它走了。这种缠人的可恶事还是能躲则躲为好。赵婆似乎并不以此为耻，她从做大姑娘起就是这个百年不变的性子了，最好就是没一个人敢说她的不是，若是有，她也大不了是哼笑一声，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
就比如自己大闺女的婚事，兴和乡十里以外的媒人都寻觅着找来了，隔壁的几个婶子以过来人的姿态劝告她，闺女嫁的地方也是大有说法，穷乡僻壤的地儿可不能找。赵婆当然是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自己的闺女就应该拴在自己的眼皮下才对，不然怎么可以白白的便宜了外人。英英是个极其懂事的，这是难得；他爹何国安的身体现在是一天不如一天，林子里的那几亩地干起活来都能累着；还有她终于得了个的传宗接代的老儿子卫河，这才刚满了五岁半，正是需要照顾，最近里还老是发烧咳嗽的让人担心。
赵婆说到底，就是不舍得放英英走，自己养起来的终于到用的时候了，哪能这么快就送了出去。
兴和乡其实比起一个镇的规模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在发展上有些缓慢了些，乡里女人孩子多，壮丁男人少，尤其是正儿八经的军人，更是稀少。当时的说法是，谁家的闺女要是找了个退役的军人当对象，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上辈子是积德积善来的。更别提是从北京退役的军人，那准得三天三夜的在房梁上放鞭炮，好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晓才好。这种喜事，五年前兴和乡出过一场，自此，炮仗烟火就熄灭了。
赵婆没那么好的命，英英那个命薄的也是没有。最后一拖再拖的到了她的二十四岁，赵婆终于松了口，和她相亲的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同乡人，家里面是祖传买表的，日子上过得去，算得上中上等水平。素素十八岁这年，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未来的姐夫。
赵婆罕见的给她补了补夹袄上的洞，素素跑到猪圈后面去，从指甲缝里抹出来点雪花霜，比猪夷子不知道要香上多少倍，这还是赵婆为了英英准备嫁妆才舍得买了一小袋。
大姐英英对素素很好，从她生下来就对她很好。素素是老二，还是夹在懂事的大姐和传宗接代的弟弟之间的老二。她不引人注目是必然的。从小老娘就对她管教很凶，能动手的绝不会动嘴，能踢腿的绝不会打背。卫河生下来她更是丝毫脾气都不敢再有，老娘说过卫河就是她的命根子，自己老娘的命根子，那素素还不得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有大姐在的时候她也就是打打下手，大姐结婚了，那素素就只有自己带着卫河了。索性卫河被大姐教的很好，从来都是笑嘻嘻的，顽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倒是不像她在上小学时记住的那样的野小子们疯疯颠颠不成样子。
素素上过小学，之后就没有钱再供她了。素素上课时总是听得很认真，但也总是很吃力。连画画这种别的孩子信手拈来的事到了她这里也成了一件难事。人这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她吭吭哧哧半天，捣鼓出一个四不像物体来，还被那些最惹人厌的臭小子偷拿去哈哈大笑。
很快素素对学校的热情就如洪水决堤一样泻去了。赵婆横眉一冷，还没说上两三句素素就点了点头，上学这件事从此就再也与她无关。
赵婆终于欣慰又理所应当的点点头。一旁的何安国倒是着急起来了，大闺女英英就因为没兴趣没上过学，自己当时就是为着这事后悔，现如今二闺女素素从前是缠着自己送她上学去的也对上学的事了无兴趣了。何国安在院子外饶了一圈又一圈，旱烟灰掉的黄土上薄薄一层。这事跟自己的婆娘说压根就是对牛弹琴一回，也是不知道素素在学校里咋了，她平日里就不爱和家里的人唠闲嗑，学校发生啥事了也不像别的孩子一回家就炫耀似的一股脑全说了。但何国安还是能感觉到，素素在学校里一准发生了点不开心的不顺意的事。自己的闺女被赵氏从小就管教的紧，素素在外人面前总是不如英英那样大方体面像个大姑娘样。
素素别处不像自己的老娘，但唯独性子倔，爱钻牛角尖，认准的事绝不会变卦这一点和赵婆丝毫不差。
从退学那天起，兴和乡小学的门，素素是不会再踏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兴和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