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归》彩舟横

41、平生三度与君别

　　平康七年，夏末秋初。音洵约上卓燕小叙，这次来是专程向他告别的，她和他告别三次，第一次是在洛城，她告诉他来年春她要回曲梁，怎料国内时局又有变，那年冬季君侯薨逝，他被接回国，她亦同行。第二次是她还在东郡时，本想赴沧海国赚更多的月钱，岂料国内竟帅众诸侯国讨伐沧海，她被迫再回到东郡。可是这一次，是真的要辞别了，或许今后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知道，他一直很照顾她，从在洛城之中再到曲梁。
　　临走之前最想和谁告别呢？她内心深处浮现出往昔在洛城之中那个手捧书卷的少年，自与他相识以后，才知何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何为轩轩朝阳举，佼佼若鸾凤姿。与他谈心中所惑，三言两语就能春风化雨，令她茅塞顿开。那时他才十五岁，却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洛城官学之中，礼乐射御书数无不精通，就连太子太傅都劝儿子多与他结交。
　　继位之初，诸卿士皆以为他只是个被新扶持上来的傀儡，可随后一系列拨云见日的政治手腕令众卿瞠目结舌。对外联合各个国家，几番合诸侯会盟，对内平衡各族势力，频频任有为之士，他的能力不容小觑。
　　起初是世泽雄居于南占据上风，诸国皆依附于其，可当徳音国司徒叔墨初来造访维笼，就生发处今后南北风向将变的预感。
　　松斋小苑格外安静，时间的沙漏一点点的流逝，音洵坐在案前，静静地望着他出神。
　　不知为何，她想将道别的话留在最后，“快尝尝我做的桂花糕。”
　　桂花糕的香味亦如七年前仲秋的那晚，香甜，软糯。此情此景与那日又是何其相似，同样的桂花糕点，同样的告别。
　　“到了西郡，可还适应。”卓燕眉目温润，“当年你的名次虽然落后，但是一定年限后还是有望回到鸿林馆任职的。”
　　回鸿林馆吗？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彤管和翡青已经制定好了周密的回巴计划，今日之后，两人就是两条平行线，从此再无交集。
　　音洵抬眸，似有悲恸的星火悄然从眼中划过，他从容地嚼着一小块桂花糕，风姿优雅，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能调回西郡，应该感谢你。”最后却只说出这句话，这一次的告别不同于前两次，她知道，一旦回到族中，完成族中使命，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第一次郑重的向他道谢，敏锐如他，已察觉到异样。
　　接下来音洵故作轻松，问了他之后的出行计划，盟会何事进行，又要出访那些国家，制定怎样的政策，卓燕能答则答，答不了的回避不谈，尽管谈话如常，音洵却能感觉到一股不同以往的冷冽氛围。
　　他没有出行计划，暂时不会有盟会，经过雎城一战后，国人盼望休战发展农耕生产，他已下令今后几年休养生息，不再组织军队。
　　直到超过了平时谈话的时限，音洵起身像寻常一样道别离去，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急促而猛烈。
　　“等等。”
　　音洵侧首：“你还有什么要讲。”
　　卓燕眸光泛着微微波浪：“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方才她一直忍着心中的悲恸，这一问更是让她顿觉心中翻滚着万分苦涩的情感堤坝瞬息崩塌了。我要离开了，这次是真的要分别了，尽管心底翻滚着滔天巨浪，她表面上依旧故作镇定。
　　“我来其实是与你告别的。”这句话她终于说出了口。
　　卓燕面色平静，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有件事情，一直想告诉你，却又一直不能讲，不过想到今后再也不会相见，也不想隐瞒，还是告诉你吧。我本不是维笼人，不，我的父君的确是维笼人，我的母族远离中原，自我十岁起，我的故乡屡次遭到北方国家的侵略，我的两个族姐和我被选出送往维笼，一有避难之意，二来也有学习长技重振宗族之意。”
　　她自十岁来到维笼，起先在北郡的父亲家中，中原话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学习的，相较于翡青和彤管一学就透，她是进度最慢的那个。
　　她十一岁时，父亲将她们三个带到曲梁便离开了国内，伯父为她们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平台，两个姐姐很快融入了新的环境，而她则像个话都讲不太好的小女孩。
　　伯父家和信氏邻里而居，鸣远与堂兄私交也极其要好，他还经常带着妹妹来找她玩。
　　箐箫比音洵小，不怎么找翡青和彤管，每至，都是来找她的，或许是两个人水平相当的缘故吧。
　　伯父怕她讲不好话惹出麻烦，待她十三岁被送往天子都城洛城，那时她还是只会用简单的中原话交流，与卓燕讲话多是词不达意。
　　一晃十二年飞逝，翡青和彤管已拥有卓然的技艺，而她居于驿亭无声无息的为两地传送着信息。
　　还在四学中时，那日卓然忽至她还在奋笔疾书，她笑称在练字，实则是以中原话表音，传达族中方言的含义。
　　她从不表露身份，怕引起麻烦，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外族人的身份在维笼有户籍，照维笼律例，以奸细罪论处。像做贼一样的在维笼呆了十二年，所等待的正是此刻。
　　“我竟不知你身上还有这样大的秘密。”卓燕面不改色，并未透露出惊讶神情“卿是哪一族人，可否告予我。”
　　音洵并不言明，两地遥远，路途艰险，“中原之地以外，四面宗族甚多，不过一边陲小地而已。”
　　卓燕叹了口气，“你何苦辛苦回去，以维笼如今国力，保护一边陲氏族也绝非难事。”
　　他正想帮她分析，就被她给打断，“我与族姐在外蛰伏十二载，为的就是将毕生所学教予族人，我们不想依靠其它人的力量，求诸于人不如求诸于己。”
　　卓燕朱唇微启，顿了顿，却是什么也没说，不肯告知他她是哪一族，同样不肯接收他给予的帮助。也对，既然是她的家事，本该她们亲自处理。
　　“你不用担心，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们就已经商量好了一切，往后的路怎么走，就交给我们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