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6°F》幸远

62、chapter62

　　墙上镂了一扇窗，这会儿呼呼透着裹挟着黄沙的风。尹南听到外头的对话，手指头将木质门框紧紧往下一摁，泄愤似的，抬起头时她看到裴知遇没有来得及收的笑意。
　　“……切。”她也不问你笑什么。
　　对方抬眸看来一眼，抬起手间昏黄的光落下几道骨节的阴影，一颗一颗去解领口的纽扣。

　　“嗳——嗳！”尹南这瞬也不想什么前辈说的话了，心里像是警钟乍响似的让她连着吞了口唾沫。
　　裴知遇没有看过来，斜侧方一个身影传来寻常的轻“嗯”，像是在询问。

　　“做什么？”尹南坐在盖着军绿色被子的床沿，手指往内扣了扣。
　　“洗澡休息。”
　　“啊。”
　　“外头这么大的风沙，你不洗？”他斜着眼睛睨过来，因许是灯光的缘故，尹南总觉得他身形比往前看着好似劲瘦了些，下颌骨很窄，棱角也更加分明。

　　“我……”尹南眼珠子转了转，“你们这儿允许家属过夜的？”
　　也许是“家属”这个词太入耳，裴知遇顿了顿，随即还是忍不住浅浅笑了笑：“以前倒是真没有哪个家属找过来的，因而也没格外安排房间，你是第一个啊小姑娘。”
　　“那我不是——”尹南一口气提起来又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就这样两双眼睛隔着十来公分的距离较量些许，裴知遇先收起眼，拿着盥洗盆走进浴室。

　　“说着这么轻巧，结果还不是解了几颗扣子就进去了……”尹南嘟哝。
　　她声音不算大，但在这样逼仄的空间内想来某人也是听见了的。
　　裴知遇脚步没有停，关门之后里头响起哗哗啦啦的水声，雾气从木质大门的缺口中升腾出来，好好似丝云在天边消散似的，带着潮湿而隐晦的雾气，不算太热，尹南忍不住伸出指头去碰，那点雾气就跟藤蔓似的缠绕上来，化成水蒸气，凝在指头上感触不到了。

　　这时手机“嘟嘟”传来动静，尹南打开，是尹如萍发来的一个excel表格，估计是自己整理的所以没有命名，标题显示的是“新建文稿”。
　　【尹如萍：囡囡，你把这个看一下。】
　　【尹南：什么？】
　　【尹如萍：就是我在网上找的一些申城学校的招聘信息。】
　　【尹如萍：你先别急着打字，我知道你在那儿还要待两年。就是让你看个政策信息什么的，两年后不还是要考？我看过了，很多单位对有“长期支教”经历的老师门槛会低些，不过就算没有支教经历，你这个简历想进一中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尹南手指停留在屏幕上空，思考许久，竟然想不出一句的话或者表情来回复。
　　【尹如萍：我知道你那儿工作忙，什么课啊孩子啊都得你管，抽空你就看看，听到没？】
　　【尹如萍：我都给你理好的。】
　　【尹如萍：一定要看。】

　　跟长辈聊天的时候对方很少用表情包之类，大多是一长串的句子，并且每一句话的末尾都会加上一个标点符号。他们大多不会用书面语言表达情感，但是看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里柔软的地方有什么在波动着琴弦，挑动，放开，随后很细微地颤了一下。

　　【尹南：嗯，我现在看。】
　　【尹如萍：好。】
　　【尹如萍：你现在也不用立刻看，多晚了都。】
　　【尹如萍：一定要看。】

　　或许在这里加个“但是”会更加通顺，尹南看着屏幕怔了许久，直到变黑之后倒映出她沾着尘沙的半边脸才恍惚回过神，这里没有她能用的毛巾，卫生纸也很需要节省着用，她随意用手掌摸了一下，说好。

　　水声停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尹南才意识到自己蹲了这么久，站起身时只觉得腿部一阵麻软，打了个踉跄向前扑，门从里头打开，兴许是实在没想到她会在门口这么近的地方突然摔下来，裴知遇伸过手将人扶住……随后“哐当”一声一并摔在地上。

　　“阿斯——”一阵痛楚传来，尹南觉得自己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裴知遇没有完全绊倒，地面沾了水，又有些陈年的污垢，所以太滑。木质的门框挡在他后背左侧的肩颈处，就这么恰好借了一个力，他手掌勉强护住她后脑勺，至于其他的胳膊腿……
　　确实摔了个结实。

　　裴知遇：“……”
　　“……QAQ。”完了，衣服都脏了。

　　“蹲在这儿做什么？”他有些无奈地一点一点收回手。
　　“等等，你松手做什么？我要滑下去了。”尹南觉察到自己的手紧紧握着他的衣领，试图找一个借力点。

　　“你还站得起来？”
　　“……也许？”
　　“你先在这儿，我去拿药膏。”

　　尹南泄了气似的躺在地上，衣服脏也脏了，湿哒哒的黏在后背。摔疼的手肘一片都是火辣辣，也不知道哪里破皮了哪里没破，连着一整块儿都是跟着脉搏的跳跃一扯一扯地疼的。

　　兴许是见她有些羞愤又有些懊恼的模样，裴知遇打开床边的一个边角柜，笑意浅浅。
　　“我……就随便蹲在那儿，看我妈妈给我发的信息，不行么？”虽然是蹲在你洗澡的门口。
　　裴知遇也没有收着了，笑意忍不住加深：“是，我也没有问，回得挺先。”
　　“……”她不得解释一下嘛！

　　二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外头“砰砰”敲了几声门：“裴博士，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啊？”
　　尹南睁圆了眼睛不吭声。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裴知遇拿好了药膏回道，“您忙就好。”
　　“哦哦，那就好！”那人放大声音，“那个……明儿还是要检调的啊！那个，女同志可以留，但是不要太激烈啊！”

　　尹南胳膊肘都还在疼，闻言脸“刷”地一下由白变红，一直延伸到了耳朵根。
　　裴知遇拿着药膏的手也顿了顿，空气就这么凝滞了一秒，尹南恨不得现在就找条缝钻。男人有些忍俊不禁：“是，她不小心摔了，没有大碍，我用点药膏给她涂上。而且她周一也要上课。”
　　“噢……上课？老师啊？”
　　“对，她在义宁的一个小学教书。”

　　“哎原来是这样，”那人隔着门道，“那你们好好休息啊，反正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你女朋友有事儿没？我这儿有药。”
　　“有药，你放心。”
　　“嗯，那就行，我走了哈。”

　　门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尹南耳根子上的薄红还是没消，裴知遇走过来蹲下，目光无意间掠过：“脸皮子这么薄。”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驳道。
　　“知道，”裴知遇打开红花油的瓶盖，见她两只眼睛圆溜溜跟小兔子似的，忍不住伸手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颌边，“这不是解释了。”
　　“……哦。”

　　伤口还在疼，尹南把药拿过来涂，抹上去跟盐巴渍似的，让她哼哼唧唧好久。
　　她要自己涂，裴知遇也没有动。这里没有什么坐的地方，她身上脏所以没有坐床边，身后的衣服湿了一大块。过了一会儿觉得能站起来了，因为伤口不能沾水，所以尹南只能在于是里拿他递过来的毛巾润湿之后慢慢擦。

　　他把自己没有穿过的衬衫放在盥洗台上面，门下透过一道缝，她可以从这里看到外头模糊的阴影和亮光。
　　打开门，尹南缩着身子探出去，脚上踏着他的凉拖，有点大，所以不好走路。

　　“……裴知遇，”尹南咬了咬下唇。
　　男人正斜靠在床边看一叠文件，闻声抬头望过来，可能是灯光不那么亮的缘故，她不怎么看得清他眼中的情愫，只是有些陌生地捏了捏宽大的衬衫下摆。

　　“衣服在里面吗？”他问，声音有点低。
　　“昂……在里面。”尹南点头。
　　“放在那儿。”
　　“不是不是，我刚刚洗了已经。”尹南摆手道，“就是问问你衣架在哪儿。”

　　“我给你拿。”

　　因为他的拖鞋被她穿了，所以他只能起身把鞋子重新套好，在衣架上拿了几个空的去浴室，将衣服挂在墙壁上一条垂下来的电线上。
　　“明天可以干吗？”尹南问。
　　“你先去床上坐着。”裴知遇抬起手臂将电线固定在窗牖的一道缝隙里，“应该干不了。”

　　“我总不能……”穿你的衣服出去。
　　她在床边坐下，环住自己的两只小腿轻喃。

　　“明天你在这里先休息着，后天或者明晚我看看车来接你走。”裴知遇打开水龙头稍微冲了冲沾染上的尘土，将浴室的灯关上，又抬手去关外头的灯。
　　“啪”“啪”两声，空间一下子变暗了，尹南揉了揉眼睛，瞳仁放大，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能分辨出一个轮廓：“关这么早做什么？”
　　“不然一直看着。”
　　“看着什么？”

　　裴知遇没有回答，黑暗里空气都显得静悄悄的。她往床里边儿缩了缩怕掉下去，还没怎么动就能感觉到身边凹陷的一个弧度，沐浴后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很像。
　　床很小，她掖起一角的被子当成枕头，却免不了贴到他一点身侧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