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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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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一过,日头渐小,不过几日便有凉风四起。林谢两家也挑了个和畅天儿,行了纳采礼。
林澄见过准新娘,也明白了为何谢家这般煊赫,却愿意将嫡出姑娘谢寒漪许配给林河。
谢寒漪幼时体弱,用的饭没有吃的药多,谢家人人忧心,遂变着法子做吃食给她,哄着劝着让她多吃一些,不想后来年岁渐长,身子康健了,胃口也大了。那时谢家也没甚在意,只想着自家富贵,姑娘爱吃就吃,因此,从不阻拦谢寒漪的饮食。谢家大哥二哥外出,还时常给幼妹带各色点心各式菜肴。就这样吃了七八年,直吃成个大胖妞,腰围脸盘比谢家其她姑娘足足宽了两倍,谢家人这才惊觉,自家女儿(妹妹)这是补过头了!
然而这会儿谢寒漪已经十一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也控制不了饮食,即便是谢二太太,因担忧女儿终身,咬牙饿了她两顿,却把谢寒漪饿晕过去后,也再狠不下心来饿女儿饭。如此一来,谢寒漪越发富态。
到了将笄之年,众人虽眼馋谢家的门第权势,却鲜有人上门提亲。在林河这个俊秀聪明书香之家的小秀才出现前,那些花枝招展的媒婆一上门,开口提的,不是眠花宿柳嚣张跋扈的纨绔,就是门第低微游手好闲的浪子,气得谢二太太咬碎一口银牙,铁青着脸端茶送客。
谢家人不愿谢寒漪心里难过,从不在她面前提及这些糟心事。
其实谢寒漪毫不在意,她笑嘻嘻地道:“我都知道呢!我还知道我爹娘给我准备了厚厚的嫁妆,说,我既然爱吃,他们就管我一辈子的吃喝。在那些媒婆上门后,我娘还悄悄在嫁妆里多加了两个点心铺子进去,连压箱银子都多加了五千两。就算嫁不出去,我还有爹娘给的嫁妆呢!够我吃一辈子了。”
也只有被宠着的孩子才能这样有底气吧,林澄想。想着,拿了根林澄牌逗猫棒,逗得雪媚娘蹦上蹦下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就累瘫在炕上成了张大猫饼。
谢寒漪还没见过这样豪放的逗猫法,不由捧腹大笑,道:“澄妹妹,你不知道,那些媒婆嘴里没一句真话,不是说这个豪气爽利,就是那个斯文有礼,起初我娘还真信了,结果我哥哥出去一打听,豪气爽利的原来是招猫逗狗的,斯文有礼的原来是懦弱没骨气的,哈哈,我娘气得手都抖了,后面再有媒婆来,要不是我娘要面子,换了大姑祖母来,只怕要把那些人手脚倒提丢出府去!”
林澄挠着大猫饼的大脑袋,乐不可支地点评:“媒婆的嘴,骗人的鬼。”
谢寒漪嗐声道:“可不是如此,我娘也说,媒婆的嘴,天花乱坠!这以后,我家再也不肯让媒婆上门,还让有起子人在背后骂我们家眼界高。这次要不是二姑祖母做媒,我娘见都不会见。”说着脸颊泛起桃色。林河长相俊秀,挺拔如松。单论相貌,比起谢家大哥都不差的。林河入谢府拜见那日,谢寒漪在屏风后偷偷瞧了一眼,便记在心上。
林澄看得有趣,明明是读女则女训长大的古代仕女,为人处世却洒脱随性,倒像现代女性。她笑道:“那些人姐姐不必理会。不过是吃不到葡萄就造谣葡萄酸罢了。”
谢寒漪捻了块绿豆糕吃着,笑道:“妹妹这话有意思。我也不是难过,只是不耐烦听他们的闲言碎语,我有时出去吃酒,都有人躲着我说小话,实在讨厌得很。”
林澄噗嗤一笑:“姐姐就当他们是蚊子。成群夜出晴檐下,逐阵雷鸣客枕边。像不像这些人?”
谢寒漪一愣,然后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得爬在引枕上起不来。
分别时,谢寒漪悄悄拿出一袋金银锞子给林澄,附在林澄耳边低声道:“妹妹别嫌金银俗气,只是这世上的人都是俗人,我知道姑祖母定然不会让妹妹在用度上不足,只是日常小事那里不要钱?手里没钱,别说妹妹,就是我们家四妹妹,都时常受委屈呢!荷包里我放了二十四个银锞子,十二个金锞子,还有两张十两的银票,妹妹自己悄悄收着,用完了给我说,我再给你拿来。”
林澄看着她,只觉她浑身上下尽冒傻气,不过才见三回的人,就这样真心,她叹道:“姐姐也不怕我心术不正,背后害你!”
谢寒漪捏她脸颊,笑道:“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叹什么气?妹妹别不信,虽然我们才见三次,我却觉得妹妹亲近。”
林澄送走谢寒漪,捏着一荷包金银,又是叹气。
这么一大袋锞子,瞒人是瞒不住的。想了想,她叫来静练,给了她两个猫样的银锞子:“静练姐姐,这两个锞子,我悄悄给你,你自己留着用,别让人看见。”
静练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嘭嘭嘭叩了三个头才出去。静练的娘去后不过半年,她老子就另娶一房妻室,生了两个儿子。有了后妻幼子,他爹眼里那里还有女儿?心里嘴里都骂女儿是赔钱货。任凭她后娘欺辱静练,抢她月钱,都只作看不见。
将银票仔细藏在书页中,林澄才叫余霞上茶:“余霞姐姐,漪姐姐新打了锞子,说是看着好玩,给我送了几个,你自己拿两个银锞子,剩下的收着以后用。”
余霞应下不提。回屋后,见静练的眼睛肿着,气呼呼地道:“你那后娘又来了?”
“现在可不是发月钱领赏钱的时候,她舍得来?”静练遂将两个银锞子之事说出,又道,“姑娘当真好心,只怕是前几日发赏钱,那人来要时,被姑娘瞧见了,她这才悄悄给我呢。”
余霞与静练自小亲密,又是姨表姐妹,也为她高兴,道:“既然姑娘好心为你打算,你可得守住才是。”又骂院里的婆子心坏,为了两个铜板,就把放赏钱的事说给静练的后娘知道。静练听了,也只能淌下几缸辛酸泪。
这以后,林澄给二人赏银,都是私下给。惹得姐妹俩感激不已,做事勤勉许多。
林河成为陈郡谢家的女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林琚见此,也十分爽快地让林跃的嗣子林池入了族谱。
林澄略一思索,也借着此次的机会,告诉谢老太君原著细节:“姐姐去外祖家的时候,贾家化大伯善二伯,还有敬二伯娘珍大嫂嫂都没了,是珍大哥和政二哥在管宁国府荣国府。后来蓉哥儿的媳妇儿去世,又有了娘娘,史伯娘就和政二哥政二嫂一起,给娘娘建了一座大花园,说是花了两三百万银子。再后来,娘娘也没了,姐姐的外祖家就抄家了。”
谢老太君一惊,只觉千头万绪,在心里理了半晌,方道:“你赦大哥哥呢?”
“依旧住在东院呢,还有人说他,说他……”林澄捏着帕子,羞红了脸不说话。
“说他什么?”
“说他是马棚将军。”林澄红着脸,轻声地道,“后来史伯娘要给娘娘造花园,赦大伯就被迁到马房旁边住。”
谢老太君脸色一沉。她与贾代善之母乃是亲姐妹,贾赦幼时在祖母身边长大,谢老太君也时常见他,兼之贾赦又是个会来事儿的,哄得两个老太太把他当心肝儿宠。这会儿听说大宝贝被这样欺辱,恨不得表演一场手撕活人。
“娘娘是谁?”谢老太君拉着脸问。
“就是政二哥家的元春姐姐,他们说她是正月初一的生日,有大造化,就送她去了宫里做女史。”
谢老太君冷笑一声:“大造化?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造化,竟是人人都有,我看着,倒是大笑话而不是大造化。”贾珠出生后,贾府就传出小话,说是珠大爷神似祖父先荣国公,是个有大造化的孩子。
可不是人人都有?后来还有个口衔宝玉的大造化呢。林澄心底嗤笑,面色却不变,只低头不语。
谢老太君又问:“蓉哥儿是谁?”
“珍大哥家的侄子。他娶了营缮郎秦家的女孩儿秦可卿,后来秦可卿没了,还用了什么忠义亲王的棺木。”
“忠义亲王?”朝中诸皇子,除了太子,已经大婚的三个皇子皆不过封郡王之衔,年岁尚小未离宫开府的,甚至还是光头皇子。谢老太君皱眉道,“这位亲王是什么人?”
“孙女不知,只是蓉哥儿媳妇去的时候,贾家下人都在议论,说蓉大奶奶体面,能用坏了事的忠义亲王的樯木棺材。”
本朝规制,王爵棺木,杉木为之;可用樯木为棺者,惟有帝后以及皇太子。谢老太君脸色越发难看,怒不可遏地猛拍梅花小几,咬牙切齿地道:“秦可卿是什么人?敬哥儿呢?他不管的么?”
“说是营缮郎家抱养的女孩儿,很是疼爱,她屋子里的摆设用具,听政二嫂子说,比宫里嫁来的公主郡主都不差的。史伯娘也很疼爱她,说她是重孙媳妇的第一人呢。”给王夫人贾母扣下一口大锅,林澄才继续道,“敬二哥那时已经出家了,当了道士,所以他没管家里的事。”
谢老太君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进气没有出气多。林澄吓得连忙给她顺气。虽然她存了利用之心,可从没想过要把谢老太君气出好歹。
谢老太君被气狠了,半晌才缓过来,垮着脸等林踔林海归家。
只管丢下惊天巨雷,林澄可不管这雷会炸得林家怎样兵荒马乱,谢老太君林侯爷怎样心绪不宁。每日里,仍是优哉游哉上学,或是神闲意定去书楼看书。
闲暇时,还给谢寒漪画了一张芙蓉狮子猫。画里,雪媚娘前肢并放,端坐在一簇粉红木芙蓉旁。林澄画了几十张,才挑出一张好的。静练女红出彩,林澄又让她将画绣成荷包。和一叠林澄自制水晶桂花糕一起,送给谢寒漪。
当晚,谢寒漪就打发人送来几筐新鲜瓜果,一柄花猫戏花蝶的团扇。
林澄一笑,捏着团扇轻敲雪媚娘。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真心换深情,虚情得假意。大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