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安非anfei

4、第 4 章

　　洛雪一行人来到镇口的客栈时，暮色已经很深。扶苏和寒桐叫护卫们归置了行李，安顿了马匹，一道去了正堂用膳。

　　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说了声“公子、小姐这边请”，伺候洛雪他们落座，又招呼伙计给众人看茶。

　　“今日是寒食节，不能动灶火，厨房只备了些生冷之物，还请诸位见谅。”老板娘脸上有些歉意。

　　“无妨，掌柜的只需备些简单的小菜便好。”洛雪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扶苏回头望了望，问道：“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祭鬼仪式要开始了吧，这是月国的习俗，每年今日，月国各地的巫师道人都会开坛做法，祭奠那些仍在尘世游荡或是途经此地的孤魂野鬼。”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碟糖腌梅子端了上来。

　　扶苏笑说：“这倒是奇了，我向来只听说过驱鬼，不知竟还有人祭鬼。”

　　“其实这些游魂生前多是尘缘未了的可怜人，他们之所以未能往生，大都是因为对前世仍有眷恋。而且他们除了四处游荡，也都无意伤人，与其驱逐他们，不如帮他们斩断在尘世的牵绊，让他们早些去投胎转世。”老板娘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各位若是有兴致，晚膳过后不妨去看一下。”

　　和烟和落英对鬼神之事向来好奇，因而央求洛雪一同去看个热闹。洛雪虽说兴致不大，但见二人满脸期待，还是答允了她们，于是众人用过晚膳就一同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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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雪对鬼神之事向来是将信将疑的。她年少时也曾见过一次驱鬼仪式，那年她忽然染了重疾，久病不愈，父母为她请来了各国的名医轮番医治，她也仍旧不见好，父母心急如焚，最后竟请了巫师帮她作法。她仍然记得那个阴沉沉的上午，她透过薄薄的帘幕，看见一个巫师拿着符咒在空中乱撒一番，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些像是经文又像是歌谣的咒语，念了好一阵子，这人忽又拿出一把桃木剑胡乱挥舞一通，脸上的神情既严肃又诡异。她当时只觉得那人实在可笑，并没有将他当回事。这之后她的病也并未好转，父亲一气之下就将这巫师赶走了。

　　后来，她在花家休养了半年，身子总算慢慢好了起来，然而回家前的那天晚上，她却不知为何梦到了那个巫师。梦里似乎是个春天，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漫山遍野都是啼血的杜鹃花。那巫师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站在山脚下，像是在等她。看见她过来了，巫师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四小姐回来了。”

　　这人的笑容让她有些发怵，于是她没有理他，加快了步伐向前赶路。

　　那巫师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兀自在她身后说道：“听闻花家找到了千年雪莲，治好了四小姐的病，真是幸运啊。不过，今日之幸或许是明日之大不幸啊。”

　　她停住脚步，气恼地回过头去瞪着那巫师。巫师不以为意地笑说：“那日我劝过你父母，若不把你交与我，他日必将酿成大祸，他们却如何也不信我。这大约便是天数吧，也罢也罢。”说完，这巫师就转身走进了杜鹃花从里。

　　她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巫师定是没有拿到酬金才会在这里胡说，如若灾厄之事尽是天数，那他一个小小的巫师又如何阻止得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朝山间走去，然而刚走了没几步，她就惊恐地发现，方才还春意盎然的山野不知何时变成了皑皑白雪，而那满山遍野的杜鹃花，竟变成了殷红的血迹，映衬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尤其的触目惊心。

　　她从这个梦中惊醒，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如擂鼓般激烈地跳动着，久久都不能平静，往后每每想起这个梦魇，她心中也仍旧惊惶不已。不过她并未因此相信那个巫师在梦里说的那些话，也没有将这个梦告诉任何人。

　　直到后来她国破家亡，人民流离失所，她才不禁怀疑：这便是那巫师说的天数么？若是自己当时跟他走了，这一切就真的不会发生了么？但她那时不过是个垂髫之年的小姑娘，怎可能左右的了国家兴亡的天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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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雪站在人群中，看见几个巫师并排站在一个祭坛前，低声念了一串咒文，围观的乡民合十双手开始祈祷。她想象着那些尘缘未了的魂灵在人群中渐渐消弭，飞升至极乐净土，不禁又想起在战乱中丧生的至亲和人民。

　　她心里悲伤不已，低声对身边的人说：“扶苏，我们回去吧。”

　　然而扶苏却没有回应。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扶苏，和烟和落英也没了踪影。
　　洛雪在人群中四下环顾，却依旧没有寻见他们的身影。她心想众人可能是被人群冲散了，她在这镇子上人生地不熟，与其漫无目的地找他们，不如先回客栈。她这么想着就挤出人群朝客栈的方向去了。

　　这会儿镇子上的乡民都在祭坛那边参加祭鬼仪式，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寂静又冷清。一阵风迎面吹过，洛雪感觉身上有些凉，裹了裹外衣，加快了脚步。

　　说来也是奇怪，她记得从客栈过来时不过走了半个时辰，这回去的路却像是远了许多，街边的商铺酒肆也都大同小异，她走来走去都像在兜圈子。

　　她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迷了路，忽然听见有人似乎在街边的小巷里喊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冲着巷子里喊了声“扶苏”，那边并没有回应。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过去瞧一瞧，不过她见那巷子漆黑又窄仄，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或许是听错了吧，她心想。然而，正当她要离开时，巷子里忽然跑出了一只银白色的狐狸，嘴里衔着一条手绢，停在巷口看着她。

　　洛雪低头瞧了一眼，这才发觉自己先前一直握在手里的绢帕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狐狸莫不是捡了我的手绢，特地帮我送过来了？她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去，那狐狸也不跑，依旧乖巧待在原地看着她。她于是蹲下身来，从它口中把手绢拿了过来。

　　都说狐狸通人性，果然是真的。洛雪看着手中的绢帕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一下狐狸，它却突然抗拒起来，扭头朝街边跑去。洛雪站起身来，狐狸倏地一下钻进了方才的巷子里。还没等洛雪离开，巷子里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洛雪心中一沉，疾步冲进巷子，借着月光一看，这才发现那狐狸不小心踩进了老鼠夹。她听见小家伙叫声凄惨，不由得有些心疼，也顾不上脏污，蹲在地上奋力掰开鼠夹，将它救了出来。

　　小家伙看上去伤得不轻，舔了舔伤口就垂下脑袋，趴在地上呜咽起来。洛雪心中愈加怜悯，连忙将它抱在怀里，快步朝客栈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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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烟坐在客栈门口，焦急地朝巷口眺望着，自责道：“都怪我，非要去看什么祭鬼仪式，竟然把四姑娘弄丢了，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老板娘倚在门框上笑道，“你家小姐找不见你们，肯定会自己回来的，这里离祭坛就这么几步路，出不了什么事的。”

　　话音未落，洛雪的身影就出现在客栈转角。

　　“你看，这不就回来了么？”老板娘说。

　　和烟转身看去，果真见洛雪打路北边走了过来。她急急地跑上去问说：“四姑娘，你这是跑哪里去了？找了你半宿都不见人，这会子扶苏公子他们还在外面找你呢。”

　　“人多走散了，快叫他们都回来吧。”洛雪说。

　　和烟于是朝客栈里喊了声：“落英，四姑娘回来了，你带上几个小厮，出去叫公子他们回来吧。”

　　“刚才在外面救了这个小家伙，所以耽搁了些时间。”洛雪说着，将盖着狐狸头上的手绢取了下来。

　　和烟上前一瞧，惊声道：“四姑娘，你怎么偏偏救了这小畜生？这东西生性狡黠还一身腥臊，快些丢出去！”

　　洛雪瞪了她一眼，还未开口说什么，站在一旁的老板娘就上来将那狐狸从洛雪手里接了过去：“姑娘给我吧，你出门在外带着这小东西的确不方便。”

　　“掌柜的，这小家伙莫非是你家养的？”洛雪问说。

　　老板娘抱着狐狸摸了两下，笑说：“倒不是，我只是好收留这些小东西。”

　　“这小畜生可不是什么清白之物，它要接近你多半是要害你的，掌柜的快些把它扔出去吧！”和烟说。

　　老板娘似笑非笑地说：“它不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东西，姑娘何必对它这么大敌意？姑娘难道没有听说过，若是对他人出言刻薄，是要生口舌之疮的吗？”

　　“哎吆，掌柜的这样说可真没意思，我好意提醒你，你竟还在这里咒我！”和烟忿忿说道。

　　老板娘笑说：“我说笑的，姑娘莫怪。”

　　和烟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洛雪推了她一把，问老板娘道：“不知掌柜的店里可有药？这小家伙受了伤，需要马上包扎一下。”

　　“有的。”老板娘说，“姑娘请放心，我刚刚看了，这小家伙没伤到骨头，我懂些医术，一会儿帮它上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那就有劳掌柜的了。”落雪说。

　　“无妨。”老板娘说，“时辰不早了，姑娘们快去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洛雪点了点头，带着和烟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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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洛雪梳洗完毕，本想去后院探望一下昨晚被她救下的银狐。谁料老板娘却说，今天一早她去后院看时，那狐狸已不知去向了，想来狐狸对人终究还是有些防备的。

　　早膳过后，洛雪一行人作别了老板娘，重又踏上了前往月国王都的路途。走到镇口时，洛雪看见窗外那散落一地的符咒，又想起了昨夜的祭鬼仪式。她总觉得那个时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正思忖着，忽听见落英在帘外说道：“今儿可真是奇了，从来不见你这么安分过。”她这才意识到，和烟自早膳开始就没讲过一句话。

　　她有些疑惑地掀起帘帏看向和烟，只见和烟一脸愁容地说：“竟然真的生了口舌之疮，那老板娘不是给我施了什么法术吧。”

　　话音未落，众人便一同笑了起来。

　　扶苏一边笑着，一边从行李中取出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递给和烟说：“这个药丸有清热解火的功效，姑娘每日吃一粒，不出三天口疮便能好了。不过和烟姑娘以后怕是要积点口德了。”

　　和烟瞪了他一眼，把瓶子夺过去，说：“姑娘我还偏不信这个！”

　　扶苏笑了笑，钻进马车在洛雪身旁坐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洛雪看了他一眼，说，“孤男寡女躲在帘子里，不怕被人传出闲话？”

　　扶苏对她一笑：“这里就只有你的两个贴身丫鬟，她们怎会说闲话？寒桐那个闷葫芦更不会说什么。再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有什么好避嫌的？”

　　“谁跟你青梅竹马。”洛雪说。

　　“耳鬓厮磨也行。”扶苏笑说。

　　“你再胡说，我将你丢出去。”洛雪恼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扶苏笑道，“我是有些紧要的事想要叮嘱你。”

　　洛雪看向他：“什么事？”

　　扶苏收敛了笑容，正色说：“洛雪，其实自昨夜开始，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寻常，这些日子还是要小心为上。月国虽说与你家结了姻亲，但毕竟是人人都懂些法术的巫幻之国，王城里那些人更是深不可测。你到了宫里，需得提防着些，吃的用的都要谨慎。”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担忧。”洛雪说，“倒是你，去了那里需得收着些性子，别被哪个姑娘勾了魂去，叫人家下了套。”

　　扶苏无奈说：“旁人这么说也就罢了，连你也这么想。”

　　洛雪笑了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马车后面有人说了句：“姑娘请留步，可否听老身一言？”

　　扶苏与洛雪一道下了车，只见一个衣着古朴、满脸皱纹的黑面老妪站在马车后面，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狐狸，正是昨夜被洛雪救下那只。

　　黑面老妪对洛雪一笑，走上前来拜了一拜，说：“多谢姑娘昨夜救了我家门客。”

　　扶苏、寒桐觉得那老妪有些可疑，按住腰间佩剑挡在了洛雪身前。

　　老妪见到眼前这阵势，连忙后退了脚步，说：“姑娘不必多虑，老身不过是想答谢姑娘的恩情罢了。”说着，她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桃花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整齐地码了十只金锭子。

　　“这些礼金还请姑娘笑纳。”老妪说。

　　洛雪微微笑了笑，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这礼金老人家还是拿回去吧。”

　　“这礼金姑娘非收不可。”老妪说。

　　“这却是为何？”洛雪问道。

　　老妪意味深长地笑道：“姑娘难道不知，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是因果轮回。若是受了他人恩惠，定要赠予人相应的酬劳；若是谋害他人，定会遭到相应的惩罚。所谓天数，便是如此。”

　　和烟听见这话，心里想：昨夜救了你家狐狸，姑奶奶我尚要受这口舌之罪，今日收了你的钱财，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事端。于是，她便上前说道：“你这老人家也真是奇怪，我家姑娘既说不要，那便是不要，你又何苦非要姑娘收下？老人家若无他事，我们就继续赶路了。”说着，她就要搀洛雪上车。

　　那老妪见状，连忙追了两步，说：“那么，我替姑娘卜一卦如何？”

　　洛雪停下脚步看着她，说：“多谢老人家，只是我并不十分相信这些。”

　　“姑娘，你的影子飘摇不定，怕是不祥之兆啊。”老妪说。

　　洛雪笑道：“我只听说相面、相手，你竟然还能相影？”

　　“老身绝非虚言，不出两月，姑娘身边怕是要有血光之灾。”老妪说。

　　洛雪见她一脸郑重，笑问道：“那么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姑娘为何要这样问？”老妪不解问道。

　　洛雪说：“若是人祸，依你所言，害我之人自会得到报应；若是天灾，只怕也是我应得的天数。既是天数，那又岂是你我可以改变的呢？”

　　老妪脸上略微惊愕，俄而又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姑娘如此豁达，老身佩服。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姑娘小心为上，毕竟，有些东西，并不是看不到便不存在。我言尽于此，姑娘好自为之。”

　　老妪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个佝偻的背影，吩咐众人道：“快些赶路吧，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姐姐该在疑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