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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风雨消磨生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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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刚刚放出了一丝光亮,四周生物静蛰,偶有蝉鸣,联欢了一夜的蛙蟾也在光辉遍洒前敛了势头,稍稍显得有些疲意。
陌燎总舵,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山庄大义堂里早早立满了人,秩序井然没有喧声。
一入大门,一幅巨大的“日月同辉”图镶嵌在主座后壁上。图上,日非同日,月非常月,日为金月为火,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主座是三人座金质太师椅,靠背后面,一只巨大的辟邪巨兽,前肢抓着靠背的顶部,看上起穹劲有力。它五爪尽张,露出尖锐的爪尖,紧紧地扣在椅背上,深深陷入。加上它呲牙咧嘴、瞠眼爆目的胸样,让人望而生畏。
主座设在高台之上,台前为单层石台阶,单层龙吐水,每级台阶都傍以白玉石栏,横以同质的白玉雕腾龙横杆,围成扶手。每根石柱上都有一只辟邪,形态各异,加上主座上的一只,共并九只。主座所设之地往上加高了一层,合和九五之意。
堂前,心眉身着霞衣,头戴金镶玉凤头垂珠链的头冠,与一身喜服的萧惟衍并立。他们右侧是同样一身喜服的浴红衣和瑶夜。两对新人同时行礼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的事,可是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站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奇怪。
心眉站在萧惟衍身边视线瞥向右手边的浴红衣,暗叹一口气,她转移了视线,望了望空荡荡的主座。
今日修容之时,门外进来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自从白萱被浴红衣纳入房中后她就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浴红衣的随侍也换了人。奇怪的是,他不再固定用一个人,自那次撞见他与白萱房中的那次算起,心眉已经见过他的十几个随侍丫头了,而且每次都没有重复。
冷冰冰的白衣丫鬟,放下手中的东西,复述了浴红衣的话后就走了,留下心眉一个人看着手中的银簪发愣。
丫鬟说,那是教主送给姑娘的新婚礼物。
可是他送的不是别的,就是那支被她死当的簪子,易青木送的簪子,她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的簪子。现在再一次由他送还,还是作为她和别人的成婚的礼物。心眉使劲扯了扯嘴角,努力了一番还是没能笑出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外面响起了阵阵骚动,大堂内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惟独正中的四个人,静立在哪里,没有丝毫不寻常。
大义堂外围墙的大铁门轰然打开,顿时疾风劲驰卷带了大片的沙土,席卷而来。所有人都用袖口捂住口鼻,有的则暗自运功抵挡直袭而来的狂煞之气。
心眉毕竟修行尚浅,有些内息不稳,她暗中调适可是还是抵不过,体内气息开始翻涌。
正在这时,心眉的脸撞上一堵肉墙,她想抬头奈何那人搂得太紧她动弹不得,可是扑鼻而来的龙涎香气,让她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是萧惟衍,心中泛起些失望和感动。
萧惟衍一手搂住心眉抵住后背,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一边有暗自调息,这样一来他有些力不从心,可是他还是很小心地掩藏乐自己痛苦地表情。
他的视线射向一边的浴红衣,只见他一手握住瑶夜,竟是轻松自得的很。萧惟衍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下了然——那个浴红衣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倏然,外来的那股强劲之气消失无踪。由于撤的太快,好多人都来不及收息,被自己的内力反噬。萧惟衍也不例外,加上他还有顾着心眉,此刻更是觉得全身火烧般疼痛,喉间泛起一股腥甜。他扫了一眼浴红衣,见他神色自若,知道这一局他已经输了,强行咽下了口中的血。
所有人都静待门外来宾,神色间皆有了些惧意。
一顶红绫小轿,四个表情呆滞形容走尸的轿夫,两个红衣翩跹绝代妖娆的侍女,在众人屏息凝神中缓缓移入众人的视线。
到了堂内,火凤斛令姬扭摆着腰肢,在众人的视线下,露出白璧玉肢,纤纤细指挑开小轿的帘子,恭谦地弯腰相迎。
二
无风,帘动。红影在众人眼前一闪,还未待人看清,那人就已经闲适地靠在了辟邪舞爪三人座金太师椅上了。
“义父。”浴红衣上前,恭敬地向那人行礼,面上的表情掩藏在阴影下,看不真切。但是那一声不大的“义父”,在场所以人都听得真切。众人面面相觑,像是事前说好的一样,屈膝跪地,大喊:“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恭迎教主回教……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恭迎教主回教……教主千秋万代……”
喊声一波盖过一波,一声大过一声,顿如雷鸣。他们喊的是教主,不是老教主,更不是前教主。所有人激昂的样子,全然忽视了浴红衣的存在。
浴红衣一脸淡漠,退在一边,瑶夜则是愤愤不平地怒视着座上噙着笑的浴千行。
浴千行用眼睛瞥过座下的两对新人,嘴角一扬,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正巧心眉看过来,撞上他的视线,一怔。她皱起眉头,细细地打量座上之人——剑眉星目,炯然有力,匀称的体长,紧致的肌肤。虽也是红衣飘飘,但是这个人是与浴红衣完全不同的类型,他孔武有力,不像浴红衣给人的纤细之感。
心眉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再哪里见过,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明明呼之欲出,偏偏梗塞在脑中怎么也出现不了她想要的信息。她陷入沉思之中,几乎忘记了现在所处的环境。
直到她被人双肩一拦,双脚离地,腾空一转,双脚重新着地,她才从恍惚中惊醒,紧张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放在她身上,她莫名其妙地回头,发现自己正在萧惟衍的怀中,当即一愣。她刚想挣脱,眼睛瞟到左手边的浴红衣也怔怔地盯着她,他脸色不好,甚至有些煞白,似是受了些惊吓。
心眉疑惑地仰头看萧惟衍,正在这时,萧惟衍放开了环着她的手,转而握住心眉正无处安放的右手。
他也不看心眉一眼,一脸严肃地正对浴千行,沉声说道:“不知吾妻哪里得罪了老教主,劳得您亲自出手。只是用索魂钉来吓唬她,老教主还真是浪费呢。”说着眼睛往方才心眉所站之处看了一眼。
心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是索魂钉。索魂钉长约三寸,直击心脉,受钉者心锥骨刺、疼痛致死。这一看,心眉心有余悸的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萧惟衍,朝他笑笑表示感激。萧惟衍没有理睬她,一脸冰霜。心眉悻悻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浴千行。
浴千行冷笑道:“这个女人不守妇道,既是你妻,却时不时地觊觎旁人的夫婿,本座是不是该代为教导一番,文、宣、王。”
文宣王三个字一出,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心眉担心地拉了拉萧惟衍的衣角,见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顶天立地大无所畏的样子,突然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去。
萧惟衍手环胸前,不屑地回道:“本王的人自会管教,不劳老教主了。”
“是么?可惜她亵渎的是本座的义子,伤害的是本座的女儿。”浴千行霸气的双眼中折射出凌厉的光扫视座下众人。当看向瑶夜时,那冰锯般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瑶夜,你是本座的亲身女儿。”
瑶夜向后一个踉跄,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喜帕落,容颜现,眼中满是惊惶,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一步步后退。退到墙边,她那双平时纯洁无忧的双目中已经噙满泪水。她嘴巴一张一翕,隐约可以听到她在不停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
“你确实是本座的女儿,本座也是不日前发现的。”他说着,眼光一闪看了心眉一眼,随即转了视线,冷冷地陈述详情:“那个女人的小札上是这么说的。”
“不是的!”瑶夜拼尽全力大吼,“那天,我明明看见是你杀了娘亲……丝空贯穿了娘亲的身体,流了好多的血……”她歇斯底里地控诉,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像抽光了力气一般跌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整个过程,浴千行都是神色淡漠地在旁观,等瑶夜说完,他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背叛我,我何必要去杀她。”
“说谎!”“说谎!”两个声音同时喊出,瑶夜转过头去,不解地看向心眉。心眉则面有愠色地继续说下去:“你说谎,你杀她只是为了练成丝空。你一直都知道要练成丝空要绝情绝爱,要用相爱之人的血来做引。而你以为你的情爱都系在了这个女人身上,所以,只有杀了她就满足了绝情绝爱的要求。可是,当你对她起了杀念的时候,你已经没有资格练丝空了,因为你对她的爱早已被你的私心替代。”
“哼!是那个女人对本座不忠才会不符合练丝空的要求。”浴千行突然大声吼道,眼中不再波澜不兴。
“你何苦自欺欺人,你自己失去了练丝空的时机,为了获知丝空的秘密你不惜杀了易家一百多口人,就是因为易青木和你一样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暗中操控的是不是。诈死引易青木回陌燎,逼他练丝空,逼他忘了我,逼我去恨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他最后杀了我,练就丝空地最高层,获得丝空背后的秘密是不是。”
“住口!”浴千行挥出一掌直击心眉的面门。心眉不躲不闪,就要他快到眼前时,她被一带,落入一个温热的怀中。
她被死死地按在那人胸口,突然猛地一个震动她忍不住胸口一阵痛。心眉靠在那怀中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直到有些温热的液体落到心眉的脖子里,她才惊觉不对劲。她一把推开眼前的胸膛,萧惟衍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强撑着稳住步子。
隔了点距离,心眉清楚地看到萧惟衍的嘴边满是鲜血,并且还在不停地涌出。可是他还是坚持着站稳,目光灼灼地盯着心眉的眼睛。
三
明明萧惟衍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心眉仿佛被钉在原地,不进不退,甚至连脚步地移动都没有。
萧惟衍吃力地抬了下手,很快就垂了下去,在他宽大的袖摆中,这么小的动作,外面几乎看不出什么。他不想这样没有尊严地去乞求她,因为他怕输,怕即使这样心眉也不过来,一如从前,他一直极力去挽留她,不惜找尽借口,她还是一步步地远离。
看着她无动于衷地样子,萧惟衍呼吸一滞,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番天旋地转。
“不要,”心眉唇角微动,声如蚊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移了下脚步,飞快地向前扑去,接住突然倒地的萧惟衍。
由于力量悬殊过大,心眉被带着往地上一坐。她的怀中,萧惟衍双目紧闭,面上惨白,可是嘴边的血却殷红刺目。心眉死死地搂住萧惟衍的头颈,好让他埋首自己的臂弯。她是那么的纤细,可是怀中的男子却稳稳当当地躺着,一如睡着了一般。
看着这样的萧惟衍,一改以往的强势,这样乖巧地躺在她的臂弯,她忍不住害怕起来。心眉动了动唇角,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她其实很想叫他起来,她想说,只要他起来她就跟他走,再也不给他惹麻烦了。她想说,他真是倒霉,怎么会和她扯在一起,在一起后却从来没能安心过。她想说,萧惟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还想说,慕心眉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不能善终。
最后她动了动嘴巴,颤抖着吐出几个字:“笨蛋,你是笨蛋。你明明该知道他还舍不得杀我的。”
静默的大堂里,到处都是红色,红色的喜字,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帷幕,红色的血。一缕阳光终于穿透晨雾,渗入大堂。那道光线中,可以看到尘土轻扬,那样飘飘柔柔自由自在。
堂上主座的浴千行没有发话,就像在看戏一般,戏谑闲适地看着座下的男女。其他人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可以听到血液和眼泪流淌的声音。
浴红衣看着闭目垂泪的心眉,看着她紧紧搂着没有生气的萧惟衍,心中滋生出一股酸涩的感觉。
正在这时,门外闪进六个黑衣人,他们皆手持长剑,面蒙黑布,动作之快让人咋舌。为首的两个飞到心眉身边,其余四个围住他们作掩护。两人推开心眉,扶起没有知觉的萧惟衍,向外冲去,四人紧随其后。
堂下有人出手阻拦和黑衣人打斗起来,黑衣人并不恋战,护住为首的两人杀出重围。眼见带着萧惟衍的两人逃脱,浴千行此刻却挥手示意停战,余下四人见此空当也飞身离去。战斗的几人不明地注视着浴千行希望给出指示,浴千行却不作理睬,兴致勃勃地看向被推倒在地的心眉。
心眉站起身,木然地注视着大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文宣王已经放弃了慕心眉,那么就该按我教的规矩惩罚。”浴千行低沉的声音钻入众人耳中。众人一致地看向心眉,只有心眉还像个没事人一般怔怔地站在那里,背对主座。
“红衣,你,去给我杀了她。”
浴红衣身体一颤,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方才心眉的话还在耳际徘徊,他现在心中疑惑重重,但是要杀心眉却不是他想的。
“义父,可先容孩儿请教两个问题?”浴红衣问。
“无妨。”
“义父,易青木究竟是何人,为何刚才慕心眉说……”
“住口!”浴千行不悦地吼道:“枉本座养你数十载,你竟然听信妖女谗言,质疑本座,真是好大的胆子。”
“红衣不敢。”浴红衣朝他跪下,恢复了宠辱不惊的淡然。
浴千行垂下眼帘,似在思考什么。他斜靠在座上,一头黑发披在腰际。他并不是妖冶的男子,但是此刻他身上却散发出比妖更加邪恶的气息。
左手边的火凤斛令姬,手执一把孔雀尾扇,极尽妩媚地为他扇风,明明摇扇的是手,她却摇摆起了腰肢。
“既然你如此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浴千行并没有抬头,也没有抬眼,“易家的那个易青木总角之年就夭折了,但是不管是这个易青木还是那个小无赖都是死于你之手。”终于,浴千行用手支起头看向浴红衣,好像不想漏了他的任何表情。他明明没有笑,可是他脸上却闪烁着森然的笑意。他补充道:“怎么,红衣你竟然忘了么。”
浴红衣就那样怔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脑子里一直缠绕着心眉和浴千行的话,两个截然相反的论断,关于他是不是易青木。他的思绪开始混乱,脑中闪过一些零碎陌生的画面,和他熟悉的记忆相缠绕。
心眉对他怒目而视,对萧惟衍巧笑倩兮;心眉对他恐惧的眼神,对萧惟衍的依赖;心眉接近他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都是欺骗,心眉穿着大红嫁衣站在萧惟衍身旁……心眉头戴凤冠,安静地坐在喜床上,身旁喜娘丫鬟说着吉利话,撒帐铺床……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她这样温柔的等待着的,可是等的那人不是他!
蓦地,浴红衣眼一瞠,眼底燃烧着怒火。脑海里的那些记忆,不管是不是他熟悉的都串联成一幅幅画面,她的柔情尽付萧惟衍,她的背叛全数给了他——浴红衣。
正在他混乱挣扎的时候,浴千行魔魇般的声音如空谷传来:“红衣,杀了她。那个女人一直在利用你,你不过是易青木的一个替代品。总有一天,她会毫不留恋地离开你,毫不留情地伤害你。不要给她机会,趁现在,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浴红衣脑中充斥着这个呼声,他冰蓝色的眼眸已经结成冰霜,颜色淡的仿佛没了瞳孔,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让人觉得恐怖。
他刷的一声甩出丝空中的剑刃,一把白玉短箫马上变成了嗜血的长剑。剑身已不是心眉当初所见的银色,此时的丝空剑暴露在空气中血红一片,血色在剑刃的流光中仿佛在滴血。
他剑刃指向心眉,突然臂一痛,他无神的瞳孔扫向手臂上那只咬着他的肉挂在他臂上的馒头。他冷笑一声,手一甩,馒头顿时飞了去去,撞在了墙上。伤口上的鲜血直流,却不是料想中的暗红色。
易青木手中的司空刷刷两下直指心眉,嘶嘶,血肉撕开的声音,尖锐的声音挑动着在场人的神经。血沿着剑刃滑到浴红衣的手上,他的手一颤,恢复了神智。
“放开!”他朝心眉吼道,心眉的血还在流,她却一点未觉得痛,直直地盯着他。“我叫你放手!”他再次吼道。他想收回剑身,奈何剑刃此时正握在心眉手中,他怕他一收剑,心眉的手伤的会更重。
正当浴红衣暴怒之际,心眉自觉的放开了手。手上的伤很深,她却好像伤的不是自己一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凄然地望向浴红衣,嗫喏:“原来你一直不是他,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原来他……已经死了。”
她动作轻柔地从发髻间拔下那支翔蝶银簪,放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沉醉的模样,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支簪子,而是一个人。
“既然这样,就不劳教主动手了。”心眉自顾自地说着。
浴红衣心中越来越慌,他想上去安慰,可是却找不到理由。一直以来,他为了接近他找借口找理由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突然某一天,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时,他内心却深感荒凉。
“住……”手还未说出,心眉手中的簪子已经没入胸膛,她朝着他笑着,笑着,一如那次她从山崖坠落前,她也是那样地笑,笑得绝世,笑得毫无留恋。
浴红衣的脑中又开始混乱,他的眼前有些重重叠叠的幻影。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木然,眼神空洞。他一步一步靠近心眉,他用他空洞的眼睛看着心眉胸口的发簪。
银白色的蝴蝶,展翅欲飞,好眼熟……他把头凑过去,歪着头像是一个求知欲无穷的孩童,他用他美丽的眼睛,一遍一遍扫过簪子。好想……好想拿下来看啊……
他迷茫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簪子上的蝴蝶,轻轻地触碰了几下,突然一用力……
血喷在他的脸上,他的手中握着那支簪子,他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滴血顺着他的额头落下,滴在他的眼中。好痛!他头一晃,神智开始清明。他的瞳孔被血色笼罩,看东西都蒙了一层血雾。他的眼中,心眉捂住心口,痛苦地皱着眉头,唇紧紧抿着。她歪歪斜斜地晃动了几下脚步,蓦地向下倒去。
四
为什么眼前都是红色的,是在提醒我,一切梦醒终虚幻?浴红衣要娶妻了,我要嫁人了。好啊,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了。萧惟衍不要再一个人了,我也不用再心存愧疚了。
好啊,真的好啊……
为什么眼角热热的,为什么我好想哭。明明这一切都是预算好了的,明明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明明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为什么……我好想哭……
想哭是因为萧惟衍吗?他受伤了,很重的伤,重得我以为他会死……不对,再不救他他真的会死啊。怎么办,怎么办……
……还好,他被人就走了,我看到的,他们的衣袖上有“乌”字……
……我……我怎么了?为什么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萧惟衍呢,他的人怎么不见了……
为什么浴红衣会一脸无措的样子,惊惶失措,一声声地唤我?眼睛好酸,眼前都是红色的,可是他为什么那么苍白……
他叫我眉儿……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好漂亮的眸子,那时就是被他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迷惑的,真是个妖孽……
琥珀色的眼睛,眼睛……我……是不是赢了……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易青木了呢?好久,好久了。易青木……很高兴再见到你……
心眉神智不清的躺在浴红衣的臂弯,她涣散的眼眸望着房顶上交错的红幔,从眼角滑下一道红色的液体。她的瞳孔已经被血覆盖,看上去就像是两颗闪着光的红色精魄。她平静地躺着,惨白的樱唇一张一翕,仿佛在说着什么,可是分明无声。
浴红衣唇角微颤,轻轻地搂着心眉,一声声低唤:“小眉儿……”他的眼睛不再是冰蓝色的,也不再空洞。恢复了原来那漂亮的琥珀色,可眼底是一片死寂。他不敢太用力,怕惊动了心眉。他的意识已经清明,两个角色的记忆不再是混乱的交织,而是明明白白地铺述。他的心已经被掐成了汁水,难以复原。
他以为结识心眉,只是玩笑而已。谁知,主导这个玩笑的人,却被自己生生玩弄,难以救赎。
他以为他的心早已经在颜如死的那天就已经跟着去了,到现在他还记得颜如倒下时说的话。
——“红衣,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对姊姊的依赖……你排斥自己喜欢的人,把他们当做迷惑你的蛇蝎,杀之而后快……终有一天,你会遇到自己下不了手的那人,到时你若再这样执迷,痛苦远在你杀我之上,那时你就知道什么是悔了。”
“颜如……姐,我知道了,我懂了,可是……谁来救救她……”
是的,他一直这样对待“走近”他的女人。颜如是,红荼是,白萱也是,还有其他一众对他爱慕地女子。不同的是,颜如是他喜欢的,像对姐姐一样的喜欢,所以他杀了她,因为她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杀了红荼,也杀了白萱,就在那天被心眉撞见白萱和他在床上。事实上,他只是顺水推舟,利用了白萱赶走心眉罢了。他已经察觉到浴千行的动作,他潜意识地不想让心眉牵扯进来,谁知,一切还是难以躲过。
怀中的女子动了动,浴红衣紧张地看向她。不知她哪来的力气,使劲把他推倒。她俯身注视着浴红衣,神情专注。事实上就在刚才一瞬间,血从她眼中流出,她完全看不见了。
她莞尔一笑,用手抚上浴红衣的脸,“师父的小记上说,练就丝空的最高层就是杀了心念之人。丝空的秘密就是‘还’,司空绝,绝情绝爱,丝空还,还忆还殇。如若心中无爱念,即使杀之也无益。若有爱恋,杀了便能记起被遗忘的过去。还好,我赌赢了,我赌你心中有我,这样我的青木就可以回来了。”她说得很连贯,一点也不像是受伤虚弱的样子。
浴红衣喉口有些堵,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抑制着不发出哽咽,尽量平静地说:“浴红衣呢?你真的这么讨厌浴红衣?你可知道……”他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你可知道,浴红衣才是真正的我,我一直都不是个善类。易青木……只是我对你制造的假象而已。”
心眉埋下头,很久,她摇摇头说:“不是的,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啊。易青木是,浴红衣也是。我一直以为我留下是为了给采卿姐报仇,可是当我看到你和红荼、白萱那般,我才知道我完蛋了。我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啊,我只是自私的想离你近些,可是我还是好想青木啊,好想念那段无忧无虑的过去。”
浴红衣环住身上的心眉,郑重地回道:“好,既然你喜欢,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浴红衣。”
“青木……”心眉把头埋在浴红衣的颈间,不再动弹。
浴红衣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地面。
“红衣,可以了。现在,杀了她!”
悲伤满溢,他们相拥在一起,拼尽全力。空气中充斥着让人绝望的寂静,而这种寂静被一旁地浴千行惊扰。
心眉动了动闭上的眼,刚才她似乎睡着了,乍醒时分,虚软疲倦如暴风般席卷全身。她动了动干裂的唇,凑近浴红衣的耳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说完,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如释重负般阖上了眼。
浴红衣瞳孔一缩,紧握的拳头不住地抽动。
“红衣,杀了她!”浴千行的声音如魔魇般再次萦绕耳边。分立两旁的教众也附和道:“杀了她!杀了她!”
浴红衣小心翼翼地托住身上的心眉,好让她可以平稳地靠在一边喘口气。他的手扶上她的背,入手湿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心一颤,他顾不得其他,翻身坐起眼见伏在他怀中的心眉背上殷红一片,她的肩胛处是一根入骨三分的索魂钉。
“你!”他的视线射向浴千行,像是要把他生生撕裂。
浴千行大笑一声,旋身飞起,落到浴红衣跟前,俯视着他讽刺道:“红衣缘何这般看着本座,索魂钉入骨,无可移动之。害死她的人可是你,本座只是帮上你一把罢了。”
浴红衣缓缓站起身,身上弥漫着一股戾气。他的手中丝空血红色的刀刃幽幽泛着红光。他起舞飞旋,红光在空气中划上一道道血痕光斑,手起刀落。
痛呼惨叫声充斥陌燎上空。毁灭,毁灭……满脑子除了绝望就是毁灭,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周围四散的人群,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凄厉、不甘、绝望……他已经绝望了,其他人凭什么幸福凭什么笑凭什么……就让他们陪葬吧——
他几近疯狂地甩动手中的血色剑刃,麻木地砍向一切有生命的物体,最终直指浴千行。他的速度之快,手法之狠,行动之果断让人无以招架。
浴千行一时忘了躲避,直勾勾地看着浴红衣手中的丝空,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丝空的最高层……这就是至高无上的……”
手起刀落,只闻得金属切割□□发出地嘶嘶声。回荡在已经死寂的大堂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场暴风雨过,到处弥漫着潮湿地气息,空气中隐隐漂浮着未来得及冲刷掉的血腥味。
陌燎的后山上,一头银发的红衣男子怀抱着沉沉入睡的红妆女子。女子的头靠在男子的肩上,亲昵温顺的样子,她的膝头躺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男子目光飘向远处,他朱红的唇边靠着一只短箫,箫声清远。
带仔细一看,女子红衣上遍布血渍,她的肩头还有一支只露出末端的钉,她的唇角下颚也是斑驳的红色。
而男子的美目更是死寂一片,偶有寒光闪过,也是即逝。他手中的短箫在端口三分之一处有一处明显的裂痕,吹奏出残音断曲。
陌燎前堂,一紫衣女子闯入。入目一片血色,残肢断臂,尸身横陈。她疯了一般在里面寻了数遍,终是颓然掩面。
“阿弟……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