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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记绾长条欲别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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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粘湿的风吹在身上,热汗涔涔。回到尧香居已是晌午了,她握着衣袖,袖袋里放着给浴红衣的百草香。
“姑娘这是从哪里来啊,怎么大清早就出去了?”红姐迎面而来,手中摇着她的那把金孔雀羽扇,扭摆着腰肢,笑的很是风情。
心眉没有心情去关注她的搔首,她在意的是自己袖中的那瓶药。“红姐不也是这么早就起了么?”她冷淡地对红姐说,“红姐总是有过人的本事,不论前一晚休息的多晚,总是能赶在人前起身。”
说完,心眉越过脸色青白的红姐,施施然往琴调阁去了。
转角处,心眉一下子靠在墙上,额角有些湿意,袖中的药瓶隔着袖袋被心眉紧紧裹在手心。她平静了一下,理了理衣装。方才与红姐交错的瞬间,心眉听到红姐阴阳怪气地说:“文宣王可是已经好等了。”
路过水榭的时候,心眉停了下脚步,想起了在丞相府的那段时光。
爹爹和哥没事她自然很高兴,可是高兴之余她又满是惆怅。她背负了这么久的仇恨一瞬间变得可笑又讽刺。她考虑过浴红衣不是凶手的情况,她分析过那时的情况。可是当真相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突然不能接受了。
哥哥告诉她,那个出现在慕家的红衣白发男子是假的,他们查到心眉被陌燎所掳后不知所踪,做这些是为了引蛇出洞。彩卿姐说过,她喜欢上了那个人,她现在懂了,那不光光是喜欢。可是她恨了浴红衣这么久,她没有给过他机会解释。她以为恨了就不爱了,不爱就不会痛。她现在很恐慌,如果连恨的理由都没有了,那么他们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了。那她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拒绝了和慕玉寒一起回乐正山庄。为了谁,浴红衣还是萧惟衍?她也说不清,但绝对不是因为想嫁给萧惟衍做小妾。泅水宫的事还没完,还有红蝎子,这是她欠下的,她必须要还。
好像是找到了生活下去的意义,心眉一下子恢复了常态——她还有恨浴红衣的理由。这次她因为这可以恨的理由,高兴不已。
“苏绾姑娘总算回来了,本王还以为姑娘不想嫁给本王所以逃跑了。”萧惟衍坐在圆桌边,门口的屏风挡住了他的身影。但是心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怒焰,他从来没有在苏绾面前自称本王,也不曾用如此硬邦邦的语气和她说话。
心眉自若的绕过屏风来到萧惟衍面前,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呀,茶凉了,苏绾去为王爷另沏一壶来。”说完起身往外走,余光瞥了床上一眼,平整无痕好像没有人睡过,房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顿时松了口气。
手腕被握住,心眉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了萧惟衍一眼,他脸色不善。“王爷这是作何,苏绾去沏茶,一会儿就回来的。”
萧惟衍没有放手,他盯着心眉,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两个时辰前他连早朝都没去,兴冲冲的赶来,想告诉她他要带她离开这里再也不让她受苦了。哪知尧香居里外寻不着人,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着两个时辰里,他饱受煎熬,这种感觉在心眉失踪的时候也有过,寻之不得,焦急却无可奈何。可是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是一如从前的冷冰冰。萧惟衍越想越气,不自觉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心眉挣脱不得,臂上一阵刺痛,不禁有些恼怒,“王爷请放开我!”
萧惟衍不作声,怔怔地看着心眉半晌,他放开她,有些颓唐有些挫败。“衣饰都放在榻上了,明日辰时我抬着花轿来迎你。”他不再多说,伸手去推门。
心眉还有许多疑问,事情发展的太突然,她始料未及。见萧惟衍要走,心眉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他的袖摆。
萧惟衍身体一顿,他当是心眉想要留他,心里泛出一点难言的喜悦。转身之际,他已掩去唇边的笑,正色道:“姑娘莫是舍不得我离开?”
心眉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唐突,下一秒已经放开了紧抓的手。看着心眉这样的反应,萧惟衍的心猛的抽搐了一下,失望油然而生。
“如果没什么事,姑娘好生休息吧……明天恐怕会很累。”萧惟衍面无表情地说。
心眉把想说的话在心中酝酿了一番,开口道:“王爷怕是误会了,苏绾其实有些疑问想要王爷帮忙解答,”她抬头,发现萧惟衍正望着她,目光灼灼,心一颤,低下头去。转念间,她正视他的眼眸,无所畏惧,坦坦荡荡。“王爷高抬大轿把我抬到王府,皇上那里如何交代,王妃那里如何交代。”
萧惟衍闷不作声,只是看着心眉,看得她无所避藏。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室寂静落针而闻,他缓缓叹了口气,长眉紧蹙。“心眉……不要再装下去了,你就是心眉,你就是慕心眉。”萧惟衍从心眉的眼中读出一丝惊慌,他乘胜追击:“真正的苏绾在沛县黄家村和一个叫兰婆婆的老妪生活在一起。”
“苏绾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刚才的问题王爷不愿回答也就罢了。”心眉目光闪烁,言语间也少了不少的底气。
“是么?哈哈哈……”萧惟衍笑着,不是喜悦,用笑来排解心中的苦涩。笑完便再也没有气力去掩饰自己的悲伤。他站在那里,华衣锦袍包裹不住他的孤单寂寥,惟徒满身落寞。
心眉的心有些生疼,她对萧惟衍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更多的是歉疚,无法偿还的债,牵扯不清的旧伤新痕,她无话可说。
“难道你还想再逃一次婚,”萧惟衍顿了一顿,“慕心眉,没想到你这般的自私,难道你就是这样来报答父兄的养育教导之情的。”
听到“父兄”两字,心眉的心一紧,“王爷这是什么话,苏绾不懂,难道你是想说慕丞相和慕家公子?如果苏绾没记错的话,慕家一年前惨遭灭门。”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提到“惨遭灭门”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心痛之感无以复加。可是真正让她心痛的是,萧惟衍竟然在威胁她。
她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放不下易青木,可是受伤时,无措时,她自私地想躲进萧惟衍的庇护下,占有着他的包容。潜意识里,萧惟衍是她的丈夫,所以她自然地接受萧惟衍所有的温柔,却从来没把他当成是她的丈夫。这么不公平的角色游戏中,萧惟衍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却在一次次利用他对自己的善良。心眉很沮丧,她知道是时候放开萧惟衍了。
看着心眉,萧惟衍知道有些事情偷偷在发生了变化,可是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让大家一起毁灭吧。
“心儿,难道你今天没有见过慕玉寒?”萧惟衍扯了扯嘴角,有些嘲讽。
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承认不过是让人平白看笑话了。心眉阖了阖眼,步履轻浮地走到桌边坐下。“没错,我的确是慕心眉。”
二
风中带着咸涩的味道从窗棂吹进,月上柳梢,多云的天气,月亮在云层穿梭。月影星稀,有一颗星总是格外明亮,是北辰,众星环北辰,如今它一如窗下人,形单影只。
萧惟衍刚走不久,心眉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黑夜发怔。他说,他这几天一直没来是在处理要事——“庭院走水,文宣王妃殁”。
文宣王府确实失火了,而且恰恰是王妃所在的院落。等到火灭,只抬出几具焦黑难辨的尸体。慕家逆臣贼子,慕心眉本来就该诛连,碍于萧惟衍出面一直无法治罪。如今罪臣之女也死了,朝廷对萧惟衍的干涉无由。所以亡妻尸骨未寒,王爷另觅佳人之事变得更加简单无阻。
萧惟衍还说,皇帝已经注意到了乐正山庄。所以他可以暗中相助,只要她配合。
配合?!心眉苦笑,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需要配合来维系了。仔细一想,他们什么时候不是呢?
心眉走到美人榻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那套红的刺眼的凤冠霞帔,似乎没有打算去好好欣赏那精美的绣工。
“谁?”感觉到异动,心眉一个转身,隐在袖中的手第一时间握住了女剑。耳廓微动,仔细辨了一下方向,刚要出手,念及浴红衣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有武功,握着女剑的手松开。她目光如剑直视屋脊横梁,冲到桌边拿起茶壶往上扔。许是力道不够,茶壶上升的高度连横梁都没有碰到便直直坠下,往心眉头上落下。心眉不好用武,见躲闪不及,只好闭上眼睛,准备接上这一记,却被人使劲推开了。心眉睁开眼,大概是身受重伤的缘故,那人的身形有些迟缓,站在那里微微晃了一下,他不是浴红衣是谁!
刚刚飞身动用了真气,浴红衣顿觉气血翻涌,头有些发沉,从喉中泛出一丝腥甜,脚下一个踉跄,他倚靠身边的屏风让自己不会显得太过狼狈,喉头滚动了一下。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样笨……慕心眉!”
“刚才我们的讲话你都听到了?”心眉显然不高兴与他纠缠过去,她不咸不淡地问了个问题,答案毋庸置疑。
浴红衣不置与否,只是挑着眉毛看她。
心眉走到浴红衣身侧,朝着他微微一笑,这一笑让浴红衣周身泛起寒意。“你说,我还会让你活着离开么……浴红衣浴教主。”她用了同样的语气反问,“别忘了,你现在身受重伤。当然喽,即使如此我依然占不了上风。”她依旧笑看着他,挑衅地说:“可是你别忘了,你受伤昏迷在我的房间,包扎用药都是出于我一人之手,谁也不可以保证我没有做手脚。”
“你!”浴红衣有些气结,更多是心滞。
心眉放肆地围着浴红衣转了一圈说:“其实,我在想啊,浴大教主怎么对小女子如此放心,难道就不怕我新仇旧恨和你一起算吗?”
浴红衣有些丧气,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又有什么新仇旧恨呢?”
一句话让心眉语塞。且不说慕家的事与他无关,就是泅水宫的案子,从心眉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其中也必有蹊跷。
“看来是没有了。”浴红衣笑道。
“是么?”心眉反问,“我本可以安心做我的慕王妃,安安稳稳的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为何不从了萧惟衍。想他是不会亏待了你的,何苦对着嫁衣满目愁容。”浴红衣嘲道。
“那么我深陷勾栏,被毁容貌,遍体鳞伤,身心俱疲都与你无关了?”心眉怒目而视。伤她心者,毁她容者,都是他,他尽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浴红衣侧了一下身子,背靠屏风。“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我曾经失了一段记忆。至于之后的事,我感到抱歉……对不起。”
心眉无语,她走到里间,拿了些药材拿了只碗出来。从袖袋中拿出百草香,从壶中到了杯茶递给浴红衣。
浴红衣愣了一下,随即接受,两人相对无言。心眉把桌上额的药材手抓掂量了一下分量,逐个放进碗里,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透明的液体,把混合的药物和成糊状。
“这是什么?”浴红衣不明所以,盯着那碗黑糊糊的东西发问。他的眼睛灿若紫宸,让心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以前耍着无赖易青木。
“那个瓶子里装的……”浴红衣见心眉不答,他抬起头撞上她凝视的眼眸,心头一涟漪,低下头去,心下莫名。
“冰火泉的水,对外伤有奇效。”心眉淡漠地回答,这一刻,她又变回了苏绾,那个清冷的她。
又是一阵静默,心眉没有停下手头的事情。她扶起浴红衣,往睡榻方向去,手接触到他的臂膀的时候,她明显的感觉到了浴红衣轻轻一颤。
“冰火泉是什么?”浴红衣问道,试图打破那个溺死人的沉寂。
心眉不说话,利索的解开浴红衣的衣带。当她要拆下他胸前的绷带时,手被握住了。
心眉不解的抬头,待见到浴红衣严肃的脸上那一抹不寻常的红晕,心下顿时了然。“浴大教主这是……难道是害羞?”她故意调侃他,“那就大可不必了,要知道,你这些天迷迷糊糊都是我在照顾你,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她轻笑出声,故意轻佻地抽出手,搭上他的胸膛,“奴家是风尘中女子,浴教主难不成嫌弃了?”
“你……”浴红衣眉间的折子越皱越深,眼底却没有丝毫的厌恶,反有些复杂不清的情绪。他撇过头,注意到榻上的那套凤冠霞帔,心猛地一抽,疼痛冰冷的感觉刹那间遍布全身。
“你明天……真的要嫁给萧惟衍?”浴红衣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心眉的视线转向嫣红的嫁纱,嗫喏:“不然呢?文宣王待我很好。”
“可你不爱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浴红衣同心眉皆是一愣。
“我喜欢他的,”心眉深深地吸了口气,抿了个笑容,用一贯的借口来自欺欺人,她又说:“萧惟衍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待我也很好。不要忘了,我本是他妻。”
“对不起。”浴红衣漆黑的眼眸有些黯然,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控制。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初见时她满脸伤痕,还是她诀别时动人心魄的微笑。
“不用。”心眉说:“你没有对不起,有些事忘了就不存在了,无须强求,何况你也未必是他。”心眉顿了一下,没有给浴红衣说话的机会,她接着道:“你的伤好好调养,不日便可好了。我已经把配方、药剂用量写好了,你找个懂得医理的人看过便知,你走吧。泅水宫时你救过我,现在我还你一命,你我两不相欠。”
浴红衣没有再说什么,跃身窗台,背对着心眉,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即离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的。”浴红衣跳下窗,盯着心眉,目光如炬,“你有什么目的?目标是萧惟衍,还是……我?”
“原来教主是担心这个,”本以为浴红衣的踌躇是担心她,现在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心眉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浴教主可以放下心了,方才与文宣王的谈话你是听了个全数,难道还不明白吗?慕家一案与你无关,我自是不会迁怒于你。你走吧,从此我俩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浴红衣捂住胸口,直觉的心口震荡。他强忍着气血破口而出,转身飞出窗外消失在夜幕之中。
心眉站在窗前许久,厚重的夜色的下只能闻得蝉噪蛙鸣。回身而立,入目就是那套赤红的嫁衣,顿时心绪缭乱。胸膛中充斥着掩饰不过的哀伤,空气沉闷的让她喘不过起来,眼角一滴水珠沾湿了睫羽始终没能落下。
心眉的手缓缓拂过额头、眼角、脸颊、唇瓣,在心口停了半晌,紧拽着衣襟的手颓然落下。突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三
“你们教主呢?”美人榻上的女子仪静体闲,双目轻阖,睫毛微颤,慵懒的像只猫。她眼未抬,冷声问一旁的白萱。
那女子就是心眉,五天前她恍惚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喜娘,周遭无人,她甚至不在尧香居。她躺在陌生的床上,住在陌生的房间,身边有一红一白两个俏丽的女子。白萱,红荼是浴红衣的两大贴身侍婢。心眉没有想到她又回到了陌燎,没有想到浴红衣会让白萱、红荼来服侍自己,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她现在住的院子竟然是浴红衣的云横院。
一直以来,红荼都视心眉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看她不顺。本以为,慕心眉早在一年前就死了,谁知现在那人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不光脸上的伤没了,整个人似乎还有着说不出的变化,真真是有蜕变成蝶的感觉。何况她现在还要为慕心眉端茶递水做些粗使丫鬟的活,她更加的不甘心。红荼是骄纵惯了的,所以自心眉醒来就没有见过她。
白萱相对清冷些,却是个温婉的美人儿。她留下自然是因为浴红衣地命令,对于他的要求,白萱从来不会说“不”。
“白萱不知。”白萱简短地回道。
心眉也不再说什么,这五天她都没有见到浴红衣,问白萱,她又是缄口不语,即使说话了也是言简意赅,从不废话半句。
“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柔情似水,哎,浴红衣当真是好命,艳福不浅。”心眉懒洋洋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心中却大叫不爽——那人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见白萱只是稍稍窘了一下,就恢复了自若,心眉也懒得再说什么,闭上眼睛尝试着入梦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忽然,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思索了半晌,一个跃身坐了起来。白萱已经见怪不怪了,公式化的询问:“姑娘需要什么,白萱去准备。”
心眉不作搭理,她跳下床就往门外走去。才到门口白萱已经在等她了,白萱单手拦门,阻住心眉的去路,“姑娘是要去哪?教主吩咐了,姑娘哪里都不可以去。”
心眉嗤之以鼻,轻哼一声。“难道你们教主没有教你们待客之道了?如果你们想要软禁于我,最起码的事先告知总是要的吧。如果不是,怎么我连房门都不能出一步了?”
这些天白萱看着她,每次她想偷偷溜出去都被白萱当门拦住。她有些憋得慌,五天实在已经是极限了。
“姑娘,这是教主的命令,白萱只是服从。”白萱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总是不让我出房门,我倒是想找你们的教主来着。”心眉冷笑,她广袖下的手隔着衣服去推白萱。
白萱只是冷眼看着她伸来的手,不躲不闪。凭着她的武功,心眉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推得开她。可是胜败往往就在于疏忽和过分的自信。白萱只觉得被心眉碰到的地方一疼,仿佛被针扎到了一样。白萱手依旧拦着,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不是她想的。她伸着的臂膀,僵硬得仿佛不再是她的,她想收回,奈何手臂保持着伸出去时的动作,动弹不得。
“白姐姐,怎么样,这个姿势不好受吧。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喜欢做这个动作?”心眉笑着,把臂膀一伸,学着白萱的样子。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白萱眼底燃起怒火,她又尝试了几次,也是徒劳无功,手臂还是动不了。白萱只觉得,她的手臂已经化成了石块,一击即碎。更要命的是,现在的她使不出丝毫内力。
“白姐姐,原来你还有这么丰富的表情,这样可漂亮多了。”心眉绕着白萱转了一圈,啧啧赞叹。
之间白萱的脸色越来越黑,心眉自知有些过头了。她把白萱扶到她刚才躺过的睡榻。“白姐姐,你好好休息,一个时辰后你就可以恢复了。乘这个时候我先去玩一会儿,那么,白姐姐一会儿见啊。”
心眉接收到白萱射来的包裹怒气的白眼,耸耸肩冲出门去。
走出门,心眉脸上的笑容立马被冷漠替代。自从她通过红姐投诚陌燎,她就开始准备这些毒虫毒针了。心眉仰视天空,脸上挂了一丝狰狞的笑,随后又被迷茫替代:浴红衣,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泅水宫的血案,我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的,不会冤枉你,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还有那只幕后的黑手,这般地折磨浴红衣与我,我定要抓你个现行,你的诡计也别想得逞。
心眉漫无目的地在云横院闲逛。她今天才知道她住了这些天的房间叫“琴韵”。正前方是一片很大的云湖,水流潺潺,似乎是一池活水,看不到源头。水流至“流兰望云榭”,在小榭腾空的底座下继续流淌,仿似无尽。“琴韵”的对面坐落着一座琉璃攒尖顶的听水亭。亭边湖石堆叠假山,假山上零星的布了些青竹。湖石假山那一带心眉不是不熟悉,当初就是在这里“遇鬼”,看到了浴红衣血腥的一面。
心眉沿着廊桥,走到傍水亭,才发现假山旁的黄柏上有一人倚着枝干斜靠,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觉得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感觉很闲适安宁。心眉不由好奇,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去,生怕惊扰了他,惊扰了这难能可贵的平静。
近了,发现男子手中似乎在摆弄着什么,心眉看不清,又向前移了几步。她听到有小鸟的喳喳声,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一只黄莺立在男子如玉的手背,男子也不恼,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抚小家伙的羽毛。小鸟儿亲昵地用尖喙搔两下男子抚摸着它的指腹。心眉的视线转移到男子光洁的手,指节纤长,凝白如脂。心眉视线上移,她好奇,这样的手是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明明那样熟悉却不敢承认。入鬓浓纤长眉,凤眼细挑飞扬,起唇微笑的苍白,看不清的悲喜。一头银丝流泻肩头,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摄目。
心眉想逃,已经来不及了。那边,人未抬头声先到:“慕姑娘,既然来了这么久,何故不打声招呼就欲离开?”说话的正是浴红衣。一改往日红衣,他今天一身锦缎白袍,缠银丝腰带,不见了他平日的邪魅,多了一点柔和。
“唐突出现,惊扰浴教主,甚是惶恐,小女子先行告退,免得扰了教主的雅兴。”心眉心一慌,本来有很多疑问一下子噎满喉什么都说不出,堵得慌。总觉得今天的浴红衣有些不同,又让她想到了易青木,这种感觉让她心慌,不过很快便把这念头压了下来。
浴红衣轻轻地皱了下眉,听到心眉文绉绉形式化的回答,让他有些失落。他表现得云淡风轻,逗着手上的黄莺,开口道:“慕姑娘甩掉白萱,不会只是为了偷看本教主吧。想我的确是倜傥风流,只是没想到让姑娘朝思暮想,实在有愧。”浴红衣霁颜,眼角偷偷瞥见一张无言的羞容。
心眉实在有气,但更多的是惊慌,浴红衣传递过来的熟悉感,让她深藏的记忆破茧而出,盘桓脑际。心眉想逃,她宁愿浴红衣依旧是浴红衣,对她冷嘲热讽,伤害疏离。这样心眉可以明确地提醒自己,她在做什么,她要做什么。可是……“浴教主今天怎么不袭红装,扮起文弱书生来了?”惊惶下,心眉随口寻了个话端。
“印象中有一个人喜欢我穿白色的袍子。”浴红衣粲然一笑,从树上跳下。
心眉慌神间觉得那笑有些晃眼,心底的裂缝崩裂,她坚持的信念突然破碎,散作点点星芒。她突然觉得置身迷雾,看不清路,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尽头。最后一丝理智,叫唤着她,她有些不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是颜如吗?”
浴红衣收了笑容,脸上有些慌乱被迅速掩去,“不知道,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心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迷茫,下一秒已经被他敛得干干净净。“不是,不是颜如。”他肯定地回答,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灿然明媚。
终于,她所谓的信念支离破碎,心口的刀子,一下下,一点点,一遍遍地切割着。恐是那刀子太钝,牵扯之下丝丝缕缕,一道伤扯作数道,然后是分叉开裂。心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觉得喉咙口有点堵。
浴红衣见心眉迟迟没作声,忍不住抬眼,正好撞上她迷惘的眼神里丝丝无措,一时竟无语。
四
“慕心眉你给我出来,你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来!”
尖锐的声音打破了缠绕在两人之间的沉寂,两人都暗自舒了口气。很快的,浴红衣舒展的眉头蹙起,目光褪了柔和,凌厉地看向声源。
红荼从假山后面闪身,发现浴红衣在场,身子瑟缩了一下,立马行礼:“参见教主。”
话刚落,假山后又走出一个白色身影,她显然是听到红荼行礼之声才惊觉浴红衣在此,躲避不过又怕失了礼数。白萱行礼,表情淡漠,手臂保持着心眉走时的姿势,怪异的横在身侧。
白萱向来是喜欢浴红衣的,只是自从浴红衣继任教主之位,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浴红衣率直可亲,虽然经常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待人却是顶好的,从不偏薄,可以说是陌燎大多数女子心仪的对象。自从两年前浴红衣被逼上任,修炼丝空,一夕间头发霜白,性格也变得残酷暴戾。白萱对他,从爱慕到敬慕,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喜欢的。此番狼狈之相出现在浴红衣面前,顿时又恼又窘。她低头不语,直到感觉有人扯着她的衣摆,她从忡愕中惊醒,闷地抬头发现三人六道眼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顿时如置火海,脸颊通红,局促不安。
红荼见白萱神色木木,急得扯住她的衣摆,急着问:“白萱,你怎么了,教主问你话呢。”她的印象中,白萱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本来她对心眉的印象是极差的,此事一出,她自然而然的把原因归咎给心眉,趁着浴红衣不注意狠狠地剜了心眉一眼。
心眉见此,双眉一挑,不以为然地冷笑。
浴红衣垂首见却把三个人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他不动声色,轻柔地逗着手中的黄莺。直到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直到四周传来阵阵蛙叫蝉鸣声,他神情淡淡:“白萱,本教主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很难回答么,要你考虑这么久。”
“不是的教主,白萱她……”
红荼话未说完,就被浴红衣生生打断:“我让你说话了么,我现在要她回答。”他淡漠的声音中多了点霸道狠绝。
“我……”红荼一下子慌了神。
“教主息怒,红荼向来性子直,我俩情同姐妹,她见我有事难免乱了分寸。”白萱恢复了以往的沉着,收拾好情绪,淡定地回答,举手投足间又是那个行事有条不紊的稳重女子了。
“哦?你的意思是你有事?”浴红衣抬眸看了白萱一眼,白萱心头一乱低下头去。浴红衣继续说:“白萱你说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是我的问话吓到你了,还是她?”浴红衣的视线飘到心眉身上,定格。
关她何事,心眉翻了个白眼,饶有兴趣地看那主仆三人。
“白萱时刻谨遵教主之命,不敢违抗。”白萱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
她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心眉感到莫名其妙。她转头朝浴红衣看去,想从中了解些什么,却发现他正抿嘴看着自己,心头一颤,立马收回视线,骄傲地扬起了头。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心眉这样想着,琢磨着要不要先行离开。
正待这时,浴红衣开口了:“是么?我很好奇,暗中勾结、阴谋算计是谨遵吾命?”从始至终,浴红衣都是面无表情。倒是底下的两人,脸色万变,低头不语。
他们主仆三人让人匪夷所思地对话让心眉摸不着头脑,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只好把视线飘忽在三人之间。
“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是没有做过,还是做了忘掉了?要不要吾来提醒一下,”浴红衣扫了一眼白萱、红荼瞬息万变的脸。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上,正对着两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头抚弄手中的黄莺。“在云横院中,除了我只有你们两个有我风池阁的钥匙。一把是房门钥匙在红荼手上,一把是阁内所有箱柜的钥匙在白萱手上。前阵子,瑶夜给我送来了她最新调配的熏香——丝竹引,离开时特地交代了,此香不可与松脂混燃……”
没有等浴红衣说完,红荼抢先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教主,红荼知错了,白萱手中的钥匙是被我偷走的,整件事与她无关。”
白萱也跪下来,“教主,白萱有过,请教主责罚。”
红荼见浴红衣没有反应,以为事可挽留,于是壮大胆子说:“教主,红荼倾慕教主很久了……如今,红荼已是教主的人……红荼这辈子一心侍奉教主……教主……我……”浴红衣没有回应,冰冻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眼神反而有些阴鸷。红荼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伏在地上颤抖。
一旁看得云里雾里的心眉,顿时了然。丝竹引和松脂混燃,会激发情欲。心眉开始时还只是猜想,因着红荼的一句“已是教主的人”而明了。心仿佛被箍紧,心越念,疼越深重。
她整个人僵立在那儿,就好像她现在站的地方是浴红衣的风池阁的门外。虽然看不到门内的情况,但时不时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让她如抽丝般无力。
心眉陷入了她的假象之中,好像还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浴红衣瞥见心眉双黛微蹙,眸中情绪不明,心底生出些愉快。可是他很快就收敛起脸上不经意的笑容,心眉的脸愈来愈惨白,他有种想要抚额的冲动,感叹女人的想象力果然不是男人可以理解的。他把视线移回红荼,不悦地说:“你想一辈子一心侍奉本座,可知本座是否愿意?”
“红荼心无悔,只愿呆在教主身边。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鬼。”
“本座的人?”浴红衣冷笑,“你就那么确定,与你春宵一度的人是本座?”一句话如重雷炸响,四周一下子寂静了许多,沉重的空气中回响着浴红衣方才的话“……你就那么确定,与你春宵一度的人是本座……”
那一瞬间,心眉发现,浴红衣的笑是那么残忍嗜血,面目狰狞。而她自己又是那么的卑劣,她看到红荼的表情,心中滋生起报复的快感。
浴红衣站起来,拂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摆,甩袖来到心眉跟前扶住心眉的腰,心眉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轻已经被拦腰托起,她条件反射地搂住浴红衣修长凝白的脖子。
见到浴红衣欲走,红荼不甘心地拉住他外袍的下摆。她面色惨白,却急切地想要挽留,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她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声音说:“教主,就算……就算是这样,”她又往前爬了一步,让自己坐起来,抓紧了浴红衣的袍子,仰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继续道:“教主,你答应过桃夭要照顾我的,你答应过的。所以,你不可以这样……”
浴红衣抽出我在红荼手中的衣服,嫌恶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冷漠地说:“这么多年对你的纵容已经足够了。”他唾弃地甩开红荼再次伸来的手,“真脏!”
红荼瞳孔紧缩,僵在那里。突然她恶狠狠地盯住浴红衣怀中的心眉,狰狞地笑着。
“看我做什么,又不关我的事。”心眉暗叹,又忍不住心虚地往浴红衣怀中靠了靠。那厢感觉到心眉的小动作,以为是女人在示威。他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托着心眉上身的手移到她的后脑勺,轻轻地一点,让心眉转过头去。就在心眉莫名其妙之际,他把唇温柔地印在心眉光洁的额头上。
心眉乍然惊醒,她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只是徒劳。回眸之际,视线所到之处是那只黄莺僵硬的尸体,它双目紧闭,喙角泛着隐隐血迹。
心眉周身寒冷,忍不住微微发抖。浴红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中的力道又加了一分。他没有留时间让心眉反应,飞身离开。心眉回神时,两人已经快到院墙,这时,心眉隐约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在风中散尽。
五
心眉现在是满心满眼的疑问,不待浴红衣放下她,她自己挣扎着脱离了浴红衣的怀抱。
她看着浴红衣,说:“桃夭颜如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红荼有关?”见浴红衣似乎没有在听她说话,望着远方的落寞的样子,心眉有些生气。她扯住浴红衣的两只袖管,希望他注意到她。可是,当她触碰到浴红衣锐利的眼神时,她悻悻然放下了手。
浴红衣叹了口气,“你一定要知道么?”
见到这样的浴红衣,心眉心里没有底。她试探地说:“其实……是可以知道的……”
浴红衣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多管闲事。”
“……”心眉翻了翻白眼。
谁知浴红衣并没有打算隐瞒,对于心眉,他有种说不出的难以抗拒。他想了一会儿,说:“颜如是我最喜欢的女人。”
心猛地一抽,心眉瞬间僵立。浴红衣最喜欢的女人是桃夭!尽管她知道浴红衣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亲耳听到他说他有最爱的时候,心抽搐般的难受,心眉一下子煞白了脸。
“她的温柔、善良、美丽,是我所见过女子之最。从小我就喜欢她,她对我的爱护就像是……”他突然停住,看向心眉。见她惨白着的小脸,心中弥漫开一股馨甜。他故意把头凑到心眉的耳边,看着她的耳根慢慢红透,他轻轻地说:“弟弟。”
“什么?”心眉一乍,碰的一下撞在浴红衣的下颚,他莹□□致的下巴顿时红了一块,疼的他皱了皱眉头。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眉心情大好起来。她笑着对浴红衣说:“活该!”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说清楚,心眉不满地补充:“红荼呢,她们什么关系?”
浴红衣双臂环在胸前,缓缓道来:“颜如像姐一样照顾我,在我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那时我被逼着练武杀人,每次熬不下去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她。可是她死了……”浴红衣皱着眉,眼中似乎还含着伤痛,“是我杀了她,亲手杀的。”他说的很无力。
心眉有些心疼,她拉住浴红衣的袖子,想阻止他说下去。其他的她不想知道了,看着这样的浴红衣,她很难受。
浴红衣没有理睬她,自顾自地说:“红荼是颜如的妹妹,颜如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好好照顾她的妹妹。可是那个女人却三番两次触犯我的底线,要不是看在颜如的份上,她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说道后来,浴红衣的声音越来越狠,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心眉见势不对,马上想要转移话题,可是现在脑子里空空,她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浴红衣却还在继续:“那个男人是陌燎最丑的男人,呵呵,红荼似乎还很享受呢……”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心眉打断。
“你知道年儿吗?”心眉问道。
“没有!”浴红衣简洁的答道。
“难道我猜错了,”心眉一个人默默自语,“和红荼一样的年纪,有个和颜如很像的姐姐……”
心眉暗自纠结也一会儿,便不再多想。
“这里是哪里?”心眉问。
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答,心眉索性席地而坐,环视四周。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遍山白雪皑皑,山洞冰棱倒挂。明明是夏天,却有冰雪环绕。身在积雪间应该会很冷的,可是阳光出奇的灿烂,照在身上暖暖的,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这里是陌燎的后山,生活着许多珍奇物种。”浴红衣站在心眉身边,身姿卓雅,冷傲地站在冰雪之间,遗世独立。心眉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银发雪衣,仿佛融入雪中。浴红衣没有理睬心眉的注视,接着说:“这里是陌燎的圣地,除了历代陌燎教主,其他人擅闯即死。”
浴红衣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地声音,让心眉打了个冷颤。“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突然窜入心眉的脑中,挥之不去。
浴红衣缓缓侧脸,看着心眉。心眉顿时心凉了半截,浴红衣的眼神让她不安。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点,浴红衣还在看她,心眉越发地感觉头皮发麻。噗!浴红衣突然嗤笑,拍了一下心眉的额头,嘲道:“笨丫头,脑子里都在瞎想什么。”说完转身看景,不再理会被瞬间石化的心眉。
过了好一会儿,心眉缓过神来,不解地问浴红衣:“那你为什么……”
浴红衣回头盯着心眉的眼睛,神色间有心眉看不懂的复杂,他淡然地说:“这里太安静。”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浴红衣侧过头看着心眉,嘴角擎着一抹笑,“你的脑袋里我似乎总是一个奸诈之人。”很快两人的表情都僵住了,为什么是“总是”,“总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是易青木时还是浴红衣时。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茫茫雪海,两个沉寂的身影,各自凝思。
心眉突然觉得很沮丧,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可是心底的挣扎,自己的誓愿又环踞不散。两股思想的冲击似乎要把她分裂成两块。
她无意识地抬头,视线却捕捉到一个好玩的东西,目光定格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凸起的石块上。“好可爱。”心眉情不自禁地出声。
浴红衣顺着心眉的视线看去。一团毛绒绒的玩意儿,小小的,呆着一动不动。他见心眉就要上前忙拦住她,“后山多得是些奇怪的东西,不乏危险的,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
心眉抬头看了浴红衣一眼,心中一暖,仿佛要被摄了魂魄。猛然转醒,再次提醒自己来的目的。她笑笑:“我也要去,你可别小瞧了我,自保我还是可以的,”她停了一下,补充道:“不会拖你后腿,让你顾及。”说完已经往那跑去。
浴红衣听着心眉突然间生疏的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使轻功跟上,到了心眉身旁一把抓过心眉的手。他只感觉对方的手颤了一下,没有理会,握得更紧些。
“浴红衣,那只是狐狸么?好小,好可爱啊!”心眉蹑手蹑脚地靠近,找了块石头掩在其后。因为握着心眉的手,浴红衣没得选择只好臭着一张脸和她一起蹲在石头后面。听到心眉直呼他的名字,浴红衣心池一荡,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又向前了一步,顿时觉得这样也挺好。
“恩,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雪灵,”浴红衣好似自语,想了片刻,眼睛一瞬间发亮,“这里果然有灵物,雪灵的血可以入药,服之百毒不侵。食之肉,可以提增内功修为,更甚者可脱俗成仙。”
心眉听了这话,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看身边的浴红衣。这只狐狸这么可爱,饮之血,啖之肉,怎么下得了手。虽然她怕鬼,但是成仙之说,她是不信的。心眉把目光投向雪灵,小家伙趴在石岩上,双目紧闭,毛绒绒的一团。两只耳朵有点小,就算是竖在脑袋上也被浓密没有杂色的白毛掩盖,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雪球。它静静地躺着,餍足的表情,让人感到平和,足以抹去心底的尘垢。
“别看它小,它的牙齿分泌毒液,被它咬过的地方马上会腐烂。当然它不会轻易用牙中的毒液。”浴红衣说。
心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问:“难道,它不想伤害你,就不会用毒液,咬了也没关系?”
浴红衣想了一下,霁颜:“可以这么说。”
正想着,手上的温度骤降,心眉一哆嗦,才发现浴红衣什么时候把手拿开了。心眉反应过来,看向他。只见浴红衣,僵硬地弓着身体,眉头紧皱,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心眉心一跳:他不会是想要捉小狐狸吧。她未及多想,一把抓住手边浴红衣的手。
浴红衣转头看了她一眼,把视线移到心眉紧握着的手上,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心眉紧张地说:“你不要杀雪灵。”犹豫太过紧张,手心捏出汗来。
浴红衣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点了一点前方。那一瞬间,心眉似乎看到了浴红衣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心眉往浴红衣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看吓了一跳。雪灵呆的岩石不远处,一只狼像我们一样掩身在石后,眼中绿光一闪向雪灵方向去。
“啊!”心眉惊呼,尾音被一只大手挡住。
“不要惊动了它,那只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这后山的守护者。”浴红衣的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心眉的身后,捂住她的嘴巴。温热的气息扑在心眉的耳后,心眉顿时耳根发热,想挣脱又不好动作太大,只好半倚着他。
眼见鬼狼距离雪灵越来越近,心眉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回头,希望浴红衣可以去救那只棉花糖一般的狐狸。两人距离靠的太近,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两人皆是一僵。浴红衣看心眉的眼神有些奇怪,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终于,受不了这种四目相对的窘境,浴红衣一跃而起,向鬼狼飞去。起身时,不漏痕迹的扶了心眉一下,让她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动作绊倒。
很快心眉就缓过神来,紧张地看着浴红衣和鬼狼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白衣银发在那皑皑白雪中翩飞,似要与之相容,羽化成仙。浴红衣似乎并不打算攻击鬼狼,只是一味地躲闪,一边找机会靠近雪灵。他步履轻盈,白衣临风,配合着鬼狼不耐且野蛮地抓扑,竟有种协调的美感。心眉紧张的心情也平和下来,总觉得这样的感觉竟是宁静安远,她觉得自己是疯了。
不知那一人一畜对抗了多少回合,两者都显得有些疲态,浴红衣的速度有些慢了下来,鬼狼的喘气也愈加急促粗沉。浴红衣看准时机朝石岩飞去,谁知鬼狼突然压低前身,后腿一蹬,离弦箭般扑向他。浴红衣显然没有料到如此,身形顿了一下,速度顿时满了半分,让鬼狼抢了先机。
心眉的心吊到了嗓子口,衣袖下握着女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快要甩出去时,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她一旦出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矛盾的煎熬让心眉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背上、额头冷汗涔涔。
此时,浴红衣也有些惊讶,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平静。鬼狼是陌燎圣灵是杀不得的,可是眼前不是它死就是他亡。生死存亡地一瞬间,他想到躲在石后的心眉,转头就看见那个笨蛋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突然有些满足。可是就是浴红衣转头的时间空隙,鬼狼已经到了面前,它脚一蹬一扑,劲道之大,浴红衣被扑倒在地。
鬼狼的脑袋慢慢靠近浴红衣的脸,双目眯起,眼中泛着绿光。浴红衣能感到它噗在他脸上湿热腥臭的鼻息,但是他没有表现出一丝害怕,反而玩味地等待鬼狼的下一个动作,手中的剑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鬼狼脑袋越靠越近,浴红衣的剑慢慢举起,蓄势待发之际,鬼狼冰凉的鼻子已经碰到了浴红衣的脸。谁也料想不到,它突然会伸出舌头,对着浴红衣的脸啪嗒啪嗒地舔了几下,还顺从地呜咽了两声,浴红衣瞬间石化。
不远处的心眉看得不似真切,当她看到鬼狼血红的舌头伸向浴红衣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手中的女剑飞起,缠住前方的树枝,瞬间绷直的女剑在空中铺成一道,心眉飞身而上足尖轻点,顺着女剑向前滑行。快到时她手一收,女剑变回柔软的轻纱握在心眉手中,再一放轻纱猝然尖锐如剑向鬼狼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浴红衣一个空翻,身体一旋,手一挡,女剑立即缠绕上他的手臂。他手臂一收,心眉被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扯,送出去的女剑收不回来,自己也直直地向前冲去。浴红衣一跃而起,一手扯过女剑,一手揽过心眉的腰,飞旋落地,衣锦交缠,发丝萦绕。
“你会武功?”一系列动作太快,心眉还没有反应过来,尖叫还没能呼出,就被浴红衣的问话生生堵在喉咙口。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面相浴红衣,他的背后鬼狼威风凛凛地站着,目光如炬却没有杀气。她看看浴红衣又看看鬼狼,一人一畜的眼神如出一辙,狡猾聪颖,却阴鸷寒冷。她突然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会觉得浴红衣会有危险。他是陌燎的教主,鬼狼是陌燎的圣灵,它怎么可能伤害他。就算浴红衣什么都不是,就凭着他的身手也不会被只狼伤着。
浴红衣一把钳住心眉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心眉知道抵抗也是徒劳,也不做挣扎,任他如此,心中泛起浓重的厌恶感,这些男人为什么总要以这种方式逼迫女人低头。
浴红衣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当他捕捉到心眉眼底的厌恶时,恼怒和慌张让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心眉吃痛地轻哼了一声,使劲地甩了一下头,大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掩藏自己的武功,入青楼,然后混入陌燎,做了这么多你的目的是什么?”浴红衣的眼神冰冷彻骨,他现在的样子就和方才看红荼时一样,冷酷无情。
他说一个字,心眉的心就抽搐一下,她没有比现在更加的讨厌自己的软弱,讨厌自己还有人的感情,会因为几句话而受伤。她举起手,狠狠地拍掉他的手,快速退后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她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陌燎是浴教主你带我来的。”看到浴红衣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心眉继续说下去,只是这次明显语气要轻松许多,“要不是教主你,我现在已经是文宣王的妃子了。虽然不是正妃,但是有一点我们大家都清楚,苏绾是我,慕心眉也是我,所谓的正妃侧妃只是个名号罢了。”
浴红衣的眉头深锁,道:“他能给你什么?庭院深深,每天如一的等待,宫廷朝野地争斗,这样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
“浴教主管开了,我的生活好像不需要你来安排。你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是水深火热中需要救赎的人。”她停了一下,轻轻地叹息:“至少他能给我一个家,给我一份关爱。”
浴红衣朝心眉走近两步,“女人果然都水性杨花。你不是喜欢我么,怎么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处,便知难而退了。”
心眉怒视浴红衣,紧握的拳头下,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深吸一口气,扬起嘴角对他说:“浴教主还不是一般的自作多情啊。没错我以前是有喜欢的人,可是他不是你,是易青木。”
浴红衣顿时失了底气,无力地争辩:“他不就是我。虽然……”
“你是不是想说,虽然你都不记得了?”心眉咄咄出口。
沉寂。两人之间再也找不到别的话讲。后山刮起了风,心眉觉得冷飕飕的,可是这样也比不上心底的空洞乏力,风一吹,敲击着心脏壁,整个人好像快要失了知觉。
浴红衣无言的看着趴在脚边的鬼狼,心中复杂万分。他不想告诉她,其实他不是易青木,至少瑶夜说过他不是。他不敢去确认,因为害怕确认了可能会扯断他与慕心眉之间唯一的一点维系。
“我还真的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呢,”她开始喃喃自语:“如果我安安分分的嫁人,守着为人妻的本分,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你知道么我恨你,恨你一步一步地逼我至此。可是我更加恨易青木,他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不,不是的,我恨他是因为我恨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要遇到他,我恨我为什么会念念不忘,为什么……”
浴红衣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心眉,他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紧紧地搂着她,用自己加诸的力道去驱赶她的悲伤,也抚平自己的慌乱。心上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左一下右一下,他甚至妒忌,妒忌那个叫易青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