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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两处沉吟各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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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心眉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艳阳高照,她还是觉得听到了带着凉气的风霍霍吹荡的声音。她很想哭,可是眼睛干涩的很,即使她不时地去看那刺眼的太阳,即使她不时地皱眉,即使她揉碎了心,眼角还是干涩,比任何时候都来的干。
肩膀被人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心眉重心不稳,身体晃了两下。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走路往人身上撞,不要命了!”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朝着心眉大声嚷嚷,嘴里还不清不楚。
心眉面无表情的抬头,带着迷惘和空洞,猥琐男一见,立刻扬起了嘴角,“好漂亮的小妞。”说完便要伸手拉心眉,心眉还是一脸木然。
“哎呦!”就在猥琐男快要碰到心眉的时候,他痛苦的叫了起来,用手一摸满手的血。男人一手捂着伤,一边环视四周,嘴里骂骂咧咧。
“哎呦……啊……”男子连叫数声,趴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左腿关节处还在流血,看他的样子,左腿应该是断了,地上除了几块小石头别无他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眉唤回了些神智,漠然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子,拨开人群向前走去。
“原来是个傻子。”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心眉惨然一笑,傻子……如果真是傻子就好了。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蓦地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回头,什么都没有。可是就在她转头之际,一团东西朝自己飞来,打在她的左肩上掉在地上。心眉捡起来一看:
“泅水宫,出城南往左拐。”
四下无人。
她眼睛闪了闪,仿佛得到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希望。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身边的一根浮木,心眉没有多想便直奔城南。
出了城门左拐,心眉依稀可以辨认几个月前莫离带她来泅水宫时所走过的路。当日情景依旧,可是,越往前走越是显得萧条荒芜。
那时正值初春,泅水宫前布的是桃花阵,满山满树的桃花开得极致。如今这里似乎经历过一场大劫,桃林变成的荒冢,枝折花落。林子后面就是泅水宫了,走到此处,心眉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她有些怕了,她害怕看到满目疮痍,看到自己呆了一个月的地方变成人间地狱。
正踌躇着,心眉被人一把拽起,飞身往林子深处去,正是泅水宫的方向
速度很快,疾风刮过,心眉睁不开眼。但隐约闻到那人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草药香,味道之熟悉,心眉心里一下子有了答案。
她是泅水宫力气最大的姑娘,所以带着心眉使用轻功可以这么轻松。她善于用毒制蛊,所以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她,还活着,想至此心眉不禁有些激动。
“青芜!”心眉被狠狠丢在地上,忍着周身的酸痛,她叫出了女子的名字——青芜。
青芜俯视着她,冷笑道:“没想到吧,我还没有死。”
“青芜……”看到青芜冷若冰霜的脸,心眉忍不住一颤。青芜是个面冷心热的女子,对她尤其冷淡一点,可是暗中却一直帮助她。教她医术,教她用毒,待之如姊妹。可是现在,那眼神明明涌动着恨意。
“不要叫我!”青芜大声吼道,双目瞠视心眉,“我没死啊,可是我多么希望我死了。”她声音慢慢低沉,最后化作哽咽,“那天,我来的时候,四周很安静,就向现在这样,”她说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在想,我走了,没人管她们了,大家偷懒都没人管了。我就继续向大殿走去,想逮个偷懒的丫头教训一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突然停住了,弯下腰抓住心眉的前襟,表情有些狰狞。
“哈哈哈……哈哈……”她甩开心眉,像是扔掉一块破布一样。心眉傻眼了,两眼蓄满泪水。青芜不停的笑,笑的歇斯底里,笑的满脸泪痕。
“大家都死了,都死在大殿之上。都在啊,一个都不少,就好像我们每日必须得早课一样。她们都围着宫主的那把交椅,手里握着武器。阿容不会武功,我们经常嘲笑她整天舞着把剪刀裁布绣花,可是她就是拿着那把剪刀抵抗的。你猜怎么样,她用她平时裁布的技艺生生的割下了敌人的一张皮。你看啊,我把它收起来了。”青芜颤抖着从衣袖里面拿出一张东西扔在心眉的身上。
青芜继续说下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眉还坐在地上,一张脸已经湿透了,她不住的摇头,希望青芜不要说了,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她以为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惨烈。泪水一旦被激发出来便再也止不住了,连日来的屈辱、痛苦、委屈都化作流不尽的泪。
“……紫陌也死了……”她方才激动地控诉变成了喃喃自语,“那个傻丫头,她是和我一同进的泅水宫,那一年我们都只有十岁。她又是和我一起出的泅水宫,可是……她放心不下宫主,她回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在城里等了她一夜,三更天的时候我已经坐不住了,赶到山上已经晚了……”青芜掩面而泣,“紫陌那个死丫头,就死在宫主的宝座旁,手向前伸保持着前推的姿势,她一定是在催促宫主快跑……”青芜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心眉,“……宝座上,还有一滩脓血和毛发,你猜猜是谁的?”
心眉使劲的摇头,泪如泉涌,可是当她听完青芜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彻底崩溃了。“不!”她叫的撕心裂肺,几欲晕厥。“不可能的,采卿姐这么厉害……武功这么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啊,宫主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就是因为你,你是蛇蝎,不知道图报,你不是人。”青芜伸手拽起心眉的头发,把全部的恨集中在手上。心眉已经心痛的没有知觉了,她任由青芜拽着她的头发摇晃,任由她把一粒药丸塞进嘴里,顺从的咽了下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心眉忍不住翻倒在地上抽搐,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股股热流涌向嘴边,吐出来的都是血。
“你以为你这么顺从就可以赎罪了吗,这还不算呢。以后每月十五,你就会如现在这般咳血,一直到八月,算算你还有四个多月苟延残喘的日子呢。”青芜冷静下来,轻蔑的看了眼心眉。
“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眉吃力的抬头,“我不知道,我没有……我没有背叛泅水宫。”
啪!一个巴掌扇在心眉的脸上,脸立刻红肿起来。“是么?你以为我把你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听你狡辩?你到现在还想着脱罪,宫主不在了,紫陌也不再了,还有谁来护着你。自从你来了之后泅水宫就没有一日安宁。总坛位置暴露,仅一个月泅水宫的基业都崩溃了。或者你想说是巧合,那么那个红衣白发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晕倒在山下的时候我见过他,你知道么那天我在山下又看见了他,结果山上就出事了。”
“红衣白发的男子……”心眉躺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果真是他,这就是他真正的目的么?她以为他是为了她好,她以为他对自己是不同的,她以为……她以为……呵呵,原来都是自以为是。心眉突然笑了,她果然是个傻子,而且是个害人不浅的傻子。
看着心眉笑,青芜更加的怒不能遏。泅水宫没了,姐妹们都死了,她恨、她伤,可是眼前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笑。她抽出腰间佩戴的剑,指向心眉,“看到你的样子我讨厌,我现在连那几个月都不想等了。”
心眉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处决。到了上面怎么和采卿姐和众姐妹解释呢?要不就让她们打一顿吧,反正鬼是不知道疼的。爹爹、哥哥,眉儿想你们了……淌满泪水的脸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有些绝美有些凄凉。
正当青芜挥剑时,剑被什么东西打到弹射了出去,青芜的手立马发麻起来。
“谁?给我出来。”青芜左手紧握住发麻的右臂,向四周探望。一个红影一闪而现,站在不远处嘲讽的看着青芜,一头白发随风飞舞。
明明是张脱俗的秀脸,在青芜的眼中却分外的狰狞,让她无端的恐惧,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是你!”
“是我,浴红衣!”
“你来做什么,如果是来赶尽杀绝的就别废话,动手吧。”青芜严阵以待,身子因为害怕微微颤抖。
“对付一个小罗罗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浴红衣扯了下嘴角,轻蔑的看了眼青芜,视线飘到躺在地上的心眉身上。看着虚弱的心眉,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难以遏制的疼痛一波一波让他难以呼吸。
青芜顺着浴红衣的视线看去,嘲笑道:“原来是为了她。目的达到了,是该把人接回去了。”
浴红衣皱了下眉,手中的丝空已经化作利刃直直的向青芜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心眉飞身挡在青芜之前,动作之快看不出刚才她还是奄奄一息。
“你不要命了。”浴红衣迅速收手,皱眉看着心眉虚弱地跌坐地上。
心眉用手撑着地面,喘着粗气,“求求你……放了她……咳咳……”
浴红衣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心眉吃力的抬头,见浴红衣没有反应,继续道:“求教主放了他。”
一霎那间,浴红衣觉得心抽痛的厉害,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啃食着。慕心眉叫他教主……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说不清楚。
“滚!”他朝青芜大吼,突如其来的心痛让他感到烦躁。
青芜看着脚边喘着粗气的心眉,凄然一笑,“你以为你这样,我就感激你了吗?我青芜不要受你的施舍……紫陌在等我呢……”最后一句话,青芜说的很轻,可是心眉听到了。“不!”还来不及阻止,青芜已然倒下,那把横穿身体的剑正是青芜自己的。
心眉的嘴唇张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颓然垂下肩膀,耷拉着头,露出的双手上血迹斑斑。
二
“走吧。”浴红衣在靠近心眉的地方停下脚步,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视线重新回到心眉的身上。刚刚吐过血,她的嘴角身上都是深红色的血迹。她穿了一件农妇的碎花衣衫,被尘泥血迹染的斑斑驳驳。头发凌乱,显得狼狈不堪。她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只是无神的双目让人错觉她已经疯了。
心眉似乎没有听到浴红衣的话,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呆滞,越过他向前走去。浴红衣一滞,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子,叉着腰皱着脸大叫:“易青木,你这个混蛋!”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耳边嗡嗡作响。瑶夜说过他不是易青木,也不知为何会有易青木的记忆,他不想去考证是与非,只是单纯的想抓住些什么。没有那些零碎的画面,他的心会空荡地没有知觉。
他一把抓住心眉的手腕,心里隐隐有些慌张。半年前的画面一直在眼前浮现,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是覆盖在心上的记忆却怎么也遗忘不了。这半年他时不时冲动地想把人带走,可是……
心眉垂着眼眸,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方位,她的手被握在浴红衣的手心,她也不曾回头看上一眼。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光刺在心眉的眼皮上,那张沾满血泪的脸上,微微触动了一下。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好像过去的十五年她一直都没有表情、没有思想、没有声音一般,像个傀儡娃娃,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更像是被遗弃在街市最肮脏的角落的破布娃娃。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缓缓地向前走,周身弥漫着一股死气。
浴红衣愣在那里,一想骄傲的他竟让人感觉到浓重的孤寂。他颀长的身形在阳光的照射下,在地上投下了一抹幽深的影子,被拉长的影子显得单薄无力。
“该死!”他低咒一声,朝慕心眉离开的方向奔去。
如他所想,心眉站在悬崖边,盯着下方发愣。她听到后方有声音缓缓转过身,眼睛空洞的可怕,表情木然。
“你过来,那里危险。”从来不知道自己会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他原来也会着急也会担心。浴红衣被这些莫名的情绪弄得很烦躁,见慕心眉丝毫没有听他的话,他不禁有些恼怒。“我叫你过来你听到没有。”他大声吼道。他想冲过去把慕心眉抓过来,然后狠狠地抽上几鞭子。他又怕自己会吓到她,他还未来得及过去,她已坠下万丈深渊。
“浴红衣,”她轻唤。
一时间浴红衣有种温柔滑过心间的错觉,可是很快他的脸上就惨白一片。
“我恨你,”心眉的脸上的表情瞬间被仇恨覆盖,那种叫嚣着要破体而出的恨意,让心眉血泪斑驳的脸上狰狞一片。“我恨你,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恨你!恨!恨!”她一声大过一声的说恨,到最后她已经弓起身体紧握双拳大声喊出来了。
浴红衣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漂亮的入鬓长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他的手紧紧地抵在胸口,呼吸有些不稳。
“总有一天,我会来报仇的,报仇!”心眉恶狠狠地瞪着双眼,那么嚣张的脸,是所有人不曾见过的。
“好。”谁也没料到,浴红衣会说好。他自嘲地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心眉,虚弱地说:“你过来,和我回陌燎,我教你武功,然后让你来报仇。”他这样说着,撞上心眉嘲讽地眼神,心无端端地再次被刺痛。他有些颤抖地继续:“如果你不愿意让我教你,我……可以让莫离教你,你……过来好不好,先过来。”
浴红衣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怔怔的看着心眉,仿佛有数把尖刃齐齐射向心口,更是头痛欲裂。她……不接受自己充满恳求的建议。
他看到慕心眉仰起头朝他微笑,她笑得好美,美得凄凉。浴红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心眉朝浴红衣微笑,这时她赠与他最后的礼物了——绝世的容颜,因为绝世……“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她一字一顿地说,脚向后滑了一步,山崖上没有了她绝丽的身影。
浴红衣呆住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杀,他竟然来不及相救。“易青木,你这个混蛋!”又是那个画面。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了,再也寻不回。
白鸟、青煞赶到时看到红色的身影纵身跃下。
“教主!”
“教主!”
两人飞至悬崖边往下望时,早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怎么办?”白鸟问道。
“你在这里守着,我下去看看。”青煞冷静的回答,目光飘到悬崖边。刚刚好像看到了慕姑娘,从悬崖跌落。
三
浴红衣依附着岩壁上的树,借着轻功慢慢向下。一路上留意着慕心眉的身影,如果她跌落时正巧挂在树上生还的几率还大些可是,一路向下浴红衣只觉得愈发的心寒。他攀着树枝停下来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云雾飘渺。
心眉闭上眼睛,感觉耳畔风声呼啸,下落的速度太快,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吊到喉咙口。脸上划出一道嘲笑,她让自己尽量的放松,四肢张开呈大字型。
从山崖下跳下不会死,在泅水宫半年间,紫陌、青芜还有一班姐妹们经常携着她到这里来玩。山腰处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枝叶繁茂、枝干健伟还韧性十足,盘根于石,傲然挺拔,可以同时承受四五个人下坠的重量,但是前提是人是平躺着下来的。
她怎么舍得死,仇未报她怎么舍得死!计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心眉把手微微下压,好让自己在与树直接接触时,有些支撑力。
“嘭”的一声,伴随了树叶沙沙声,心眉重重地跌落。以往她们体验这种自由下落的游戏的时候都在身后绑上一个一人高的棉花包,所以可以毫发无伤。现在在没有什么准备的情况下,心眉的后背手肘都多多少少被划伤。她没有在意那些细小的伤口,爬到树的中心找了个空隙钻进去。长在峭壁的大树,虬根盘结,又有粗壮的根须从石岩中挣脱出来,挂在崖壁上宣告着独立。心眉抱着粗壮的树干往下望,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定了定神,抓住那些盘绕的虬枝向下爬去。
终于触到了地面,心眉浑身颤抖着靠着山壁。脚下还有些虚软,垂着的双手斑斓一片,原本雪白的掌心各有一条粗长开裂的伤口,上面除了血迹还有草木的汁液青青黄黄。因着用力的缘故,手垂在那边还止不住哆嗦。
她喘气着小息,视线把四周扫了一遍,崖底光秃秃的一片,除了枯黄的野草什么都没有,地方不大可以一览无余。蓦地,她的眼睛一瞠,苍白的唇抿了抿,踉踉跄跄地往右手边走去。
干裂的黄土地上,一个黄衣女子衣着凌乱的躺在那里,地上的血迹很少,应该是死后坠的崖。她的衣服被撕裂成条状已经难以遮蔽身体,露出的肌肤上青青紫紫。
心眉垂眸盯了许久,从来就害怕死物的她竟然没有一点惧意。尸身破碎肿裂,贴着地面的皮肤已经糜烂,她的头发散乱,脸朝下。心眉可以想象头发下那张破碎的面孔。可是她竟然翻过尸身,拨开脸上遮盖的站着血和泥浆的发。如她所想一般,那张已不能称作是脸的面孔上,两颗浑浊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心眉。
心眉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可是她却再一次靠近,她脱下身上的外衣绣鞋,细心地穿在它身上。她可能是泅水宫的姐妹,心眉这样想着心中为数不多的恐惧也消失了。安置好尸身,心眉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离开往崖底的另一边走去。
浴红衣站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顶,眼神有些慌乱,这么大的树,本可以支撑崖上下落的人的,可是他却没有看到本该在的心眉。再往下看,依旧是云生雾,雾结云。
正当他想继续下去寻找的时候,莫离已经赶上,停落在浴红衣身边。
“教主。”
“……”浴红衣没有出声,他想下去找人,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可是在莫离面前他不愿意表现出他的过于关心。
莫离似是看出了浴红衣的想法,他平静地对浴红衣说:“教主可是在寻什么,莫离可代劳。”
浴红衣瞥了他一眼,尽管有些不愿,他还是冷冷地开口:“下去找慕心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他又有些后悔——“死要见尸”,这话很晦气,可是当看到莫离提着残肢断臂从崖下上来时,他有种一语成谶的错觉。
心眉沿着崖底的山壁行走,希望能找到一条可以通往外界的路。手指沿着山体划过,突然手摸到一个异样的触觉,不似其他石头沙砾,这块地方很平整。心眉拨开藤蔓枯草,一个草书的大字出现在眼前——泅。
泅,浮水也。泅水宫之所谓泅水宫,就是要渡人出水深火热,这也是泅水宫的宗旨。
心眉飞快地在字的四周翻找,果不其然,这一块上上下下有四个字——“泅渡之境”。从字的颜色看来年代并不久远但也非近年之作,估摸着十年有余。壁刻没有理由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一片不大的荒地上,原因只有一个……
心眉刚要搜寻,手指被杂生的葎草滑了一道,手上一个刺痛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不知是何时缠绕在手臂上的藤蔓也被扯动,只听嘎嘎嘎几声,她脚下一空跌落黑洞。
心眉眼前黑洞洞一片,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下落,这个样子也不知持续了多久。速度很快,她的心一直是悬着的,稀薄的空气让她难受。她一直祈祷着快点着落,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好过现在这般悬浮腾空没有重心的感觉。
就在她就要晕厥过去时,眼前一亮,她还未来得及庆幸,噗的一声已经跌落水中。只感觉身体不断地下沉,水中似是伸出无数只手一齐把她往下拉拽。
好难受,好冷……心眉使劲的挣扎了两下。水渐渐平息她的身体也开始上浮。水在头顶上方,头发散开绽放在清潭碧水间。那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向她侵袭而来,眼耳口鼻躲避不过都酸涩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可是越是渴求氧气,水越是不留情的被吸入。心眉直觉得自己的精神越来越涣散,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的。死!心眉一瞬间清醒。死了就好了,就可以解脱了吧,那……就死吧。心眉凄然一笑,停止了挣扎,身体慢慢下沉……
“笨女人,你这么死了,难道就不想替他们报仇了。别忘了,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你逃不掉的……”正当心眉快要失去知觉时,一个声音猝不及防的冒出,点燃了心眉仅存的一丝求生意志。她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是不被允许的。心眉挣扎的扑腾了几下,奈何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肺疼的好像要炸开一般,手脚麻木……
“我死了吗?”心眉艰难的睁开眼睛,喉咙火烧火燎般的难受,她起身想找些水喝,一动牵扯着全身都在痛,是一种神经上的刺痛,而且还有在水中沉浮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心眉被一股一股冷热交替的水流冲刷着醒了过来。她想翻了个身,发现自己躺在河滩上,水一拨接一拨的涌来,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忽然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心眉一下子坐了起来,朝前方爬了几步。不知何时,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周身的疼痛也缓解了。果然,前方是一潭清泉,只是水清冽却不平静,两股水流相互冲击,一冷一热,产生气流,水涌上岸。心眉现在明白自己没有溺死的原因了,她拘了一捧水放在鼻尖闻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是个药泉,而且似乎还能解百毒。心眉右手指搭上左手手腕,从脉象看青芜下的毒也解了。她垂首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在她快要放弃生命的时候仿佛听到了浴红衣的声音,“这算不算是他救了我。”心眉自嘲道,心麻木地没有知觉。
“笨女人,你这么死了,难道就不想替他们报仇了。别忘了,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你逃不掉的……”浴红衣大叫一声,猛地惊醒。刚刚好像见到慕心眉了,她沉在水里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她一点点下沉他就越来越慌张,梦境如此真实,背上都已经被汗浸湿。
“莫离。”浴红衣掩去刚才的心悸,慵懒的躺回睡塌,一手支撑自己削尖的下巴,眼帘半掩,浓密的睫毛挡在冰蓝色的眼眸前,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丝魅惑。
“教主,”白鸟一身白衣跪在浴红衣座前,“莫离还未回来。”
“这么久了……”浴红衣看向门外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平静地外表下,心里早已躁乱不堪。
“教主。”随着莫离的一声,他已经进了屋内,手中不知拿了什么。他头上泛着一层薄汗,一向面无表情的他,脸上竟有种让人看不透的表情。
“人呢。”浴红衣仰天躺在榻上,枕着手臂翘着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教主。”莫离再次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浴红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起身走到莫离跟前,“人呢?”声音有些愠怒。
莫离看了浴红衣一眼,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包裹放在浴红衣脚下。他再次抬头,等待指示。见他在等自己继续,他动手拉开包裹。
包裹中有一只残臂,还套在破碎的衣袖中,尽管血迹斑斑,但浴红衣还是一眼就看出是心眉事前穿的那件碎花衣裳。
“这是什么?”浴红衣尽量保持着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可是在背后交握隐在袖中的双手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去了崖底,那里地方不大,四面环山而且没有出口。属下找到的只有这些。”莫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到慕姑娘掌心的温热,她的笑容似乎还在眼前,让他怎么去相信那双连着身体有温度的手已经变成青紫僵硬地断臂。他余光瞥向浴红衣,觉得有些残忍,他都不愿相信何况是教主。
浴红衣蹲下身,拿起地上的断臂,动作轻柔的仿佛手中握的是心眉的手。他目光一凛,从那只紧握的手中慢慢抽出一物。
他的瞳孔一收,断臂掉到地上,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支银簪,簪顶是一支展翅的翔蝶。
眼前出现了很多画面:张扬地笑脸、皱眉耍宝的样子、任他绾发乖巧的模样、脸红的娇羞……画面最定格在一幕——女子涨红了脸,身后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拿着簪子,别在她云鬓之间。
四
裙裾飞扬,长袖舞起,如出岫之云,翩若惊鸿。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蛇形金属镯,蛇头咬着蛇尾,蛇嘴里似乎还能看见猩红的蛇信子。信子倏然伸出,直冲正前方的树,势如破竹。树干上一条碗口粗的蛇仿佛被钉住一样悬空挂着。一个转身的时间,蛇咚的一声落地。信子飞出后没有被收回,剑一般坚硬的红刃被风一吹化作绢纱,在风中轻舞。
心眉冷眼扫过地上一动不动的死蛇,继续看着风中舞动的红纱。宽不过六分之一寸的轻纱,在风中扭动身子。每次使用女剑,心眉都不急着收回,她喜欢看那抹红色在风中起舞的样子。
叹了口气,心眉手一收,那薄纱一下子伸直嗖的一声收回蛇口。她看了看手腕,慢慢朝竹屋走去。
半年前心眉掉到了泅渡之境,以为必死了,谁知正巧逢上‘冰火泉’双流交汇冲击,产生气流把她送上了岸。山谷崖壁上用剑刻着“泅渡之境”四字,一旁还有两个较小的狂草——绝情。这个山谷以前是有人居住的,不知后来发生过什么,反正谷中无人无坟更无白骨,除了一个竹屋和里面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证明曾经有人居住外,什么都没有了。
竹屋中,除了一些日常用品,还收藏了许多药典、武功秘笈,为数之多之全令人咋舌。秘笈涉及的武功,有许多江湖上闻之未闻,不乏阴狠毒辣的。心眉本无心学习什么绝世神功,但是为了出谷为了报仇,她选择了里面最为柔和的一个——女剑。修习女剑却无剑,绢纱化刃情斩冷。
“修习女剑却无剑,绢纱化刃情斩冷。”开篇卷首便只两句,前句浅显,就是女剑的修炼不用剑。后句心眉不懂,也不想懂,很多事情在她重获新生的那一刻便抗拒去接触。
好在竹屋中连女装都有,都是素色的广袖复纱裙。女剑实际就是现在她手上戴的那之吞尾蛇镯,它的蛇信就是剑刃——一条柔韧轻薄的绢纱,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可以坚韧高于铁,柔软胜过纱,全凭使用者的个人修为。再者,那蛇信的吞吐全靠蛇口的一处小按钮,可调节长短,长可二三丈,短如手持长剑。
屋子的主人必定是女剑的主人。心眉早在进屋时就猜到了屋主是个女子,屋子里长久无人居住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但是布置井然,仿佛屋主只是出趟远门,不日便回来。所有的东西都非贵重却精致的很,尤其是那个梳妆台上的那些胭脂盒,表面已经被磨的光滑,看得出经常被使用。
心眉除了每日扫尘,让自己可以有个舒适的安身之处外,从不乱碰屋子的东西,尤其是那个镜台,这么做也是对屋主的尊重罢了。
她坐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小簿子,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她托腮凝思,时而拿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她拿起手边的一张人皮,眼神有些悠远,似在思考些什么。
回了神,她拿起桌上的笔,写上:
朝廷——皇帝,萧惟衍,慕家
江湖——尧香居,陌燎,泅水宫,茶馆
半年来,她除了修习女剑,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思考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
硬要把事情分个前后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尧香居,尧香居的鸨母是红姐。在陌燎的那段日子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东西,比方说,红姐是陌燎的四大护法之一火凤,斛令姬。
再者是朝廷那边,她失踪了那么久,竟然没有一丝风吹草动。除了萧惟衍曾经找过她一趟,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她知道慕家有一支影卫,皇帝一直派人盯着萧惟衍。即使萧惟衍掩藏的再好,也不会这般轻易,只有一种可能——勾结。
还有关于红衣人。想到他,心眉垂了垂眼帘。虽然不能确定浴红衣就是易青木,但是有一点心眉可以保证。那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凡是都亲自出马。即使是这样,偏偏还经常露个马脚,让人发现。浴红衣的手段心眉是见识过的,她不相信凭着他的武功和精明会制造出这些个漏洞让人逮。
心眉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当初她发下狠话要寻浴红衣报仇,可是这半年冷静的自处让她想通了很多事情。浴红衣是不是真凶有待查证,但是所有事情一串联,都巧合的往一个方向去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目标正是浴红衣。以前一直萦绕心间的疑惑也瞬间清明。所有的一切虽然不知道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幕后操纵者就是想……
“让我越来越恨浴红衣,让浴红衣越来越陷入这矛盾煎熬的感情中无法自拔。”心眉嘴唇轻启,心头的话已经从口中飘出。
所以她才会一次次与陌燎挂钩,一次次见到浴红衣凶残的一面。尧香居的幻颜、云横院的指引、看不到她的红蝎子男子、夜半的鬼拍肩……
愈是想,心眉心头的火气就愈强烈,一阵一阵地撞击胸口。最后,她咬牙切齿地沉声低吼:“为了这样,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地人。好,越是如此,我慕心眉越是不会让你如愿。”
心眉蹭地起身,走到镜台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一个月,她天天在冰火泉中泡一个时辰,不但提高了内功修为加快了修炼女剑的速度,连着体质也变了。前一阵子她在竹林采药不小心被七修蛇咬到,七修蛇的毒性之烈在于见血封喉,谁知心眉被咬后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心眉在惊讶之余还往身上施了各种剧毒,均不见效,心眉苦笑,对于一个想死的人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这半年,心眉仿若脱胎换骨,全身的肌肤像初生婴儿一般细嫩,再也找不到先前加注在她身上的鞭痕剑伤。下巴消瘦,眼睛更加的大了,只是总是缺了些什么,神色有些晦暗,没有生机。唇色变得更加的淡了,淡淡的粉色显得她有些虚弱。
她专注的出神,半年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待了,也没有再多的耐心。左手还握着那块人皮,心眉看了很久,手在不自觉间已经握紧,那张褶皱了的皮子上面赫然是一只红蝎子。
心眉笑了,表情有些森然。笑容的背后是沉重的空乏感,心眉放下手中的人皮,开始把玩镜台上的珠钗首饰。以前她从不碰这里的东西,可是今天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什么在涌动,让她焦躁不安,又有些雀跃。
心眉想把首饰盒搬到面前,谁知这个小小的盒子,在心眉的手间是纹丝不动。心眉一愣,她索性站起来尝试着移动它,移了几下,心眉莞尔一笑,双手向上一拔,只听轰的一声不远处的床板裂开,露出向下的台阶来。心眉扬唇一笑快步向下探去。
五
心眉拿火折子点了个火把,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去,前面黑洞洞的一片,从洞底吹来一阵阵冷风,心眉忍不住一个哆嗦。半年来的隐忍,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无所畏惧了,突然发现,她还是会害怕的,到底她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越往下越是潮湿,她似乎还听到了叮咚的滴水声,偶尔还会有一两滴水砸到心眉的脸上、脖子上,顺着肌肤往下淌,引得心眉寒毛直竖,这一路走了很久。终于到底了,往前看是一个窄窄的岩洞,不知通向何方,但是从洞口吹来的风,以及前方隐隐的亮光告诉心眉,前面一定有出口。
心眉定了定心,往里面走去,一路上风都贯穿着岩洞,火把被吹得忽明忽暗,两旁还时不时的出现岔洞,里面都是幽深一片。心眉不敢抬头,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抬头看到的或许是凹凸的岩壁,或许是幽深的裂缝,但是无论是什么都足够让她惊惧了。慢慢的眼前的视野愈来愈宽阔,亮光也离她愈来愈近,她不禁有些兴奋。终于她看清了,前面是一个宽广的溶洞,呈不规则的四方型,每个角落都安置着一颗夜明珠,把溶洞照得亮堂。中间是一根巨大的石柱,四周又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柱、石笋、石钟乳,俨然成就了一片石林。地上暗流涌动,岩洞上壁又不时有水滴落。心眉暗暗惊叹了一番,她沿着四周的岩壁向前,突然留意到石壁上竟是有刻字。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心眉读来,心一紧。是苏轼的《水龙吟》,如今读来倒有与刻字之人有相惜之情。只是不同于刻字人,她现在的心境又是不同的了,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词的旁边有一些刻图,大多都是一个衣袂飘飘、长发飘舞的吹箫男子,不同的是男子的动作、神情各异。
心眉瞳孔一缩,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握在男子手中的箫的一头,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刃。有几幅画像,男子以箫身作剑柄,剑起花落衣袂翻飞。
“丝空?!”心眉惊讶地喊出声来,“怎么会。”怪不得她看着眼熟,原来男子的动作神态竟是与浴红衣如出一辙,只是容貌有些不似。浴红衣的相貌更加的妖娆些,而画中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更加显得刚毅。画图旁有两句诗:千般思情奈何剑石心,行在夜月却是正销凝。心眉扫了一眼,大致是明白,这是一个女子对男子无情的怨与无奈。她情深,他心如剑石;她挣扎,奈何“正销凝”。心眉突然想到了自己,或许和这个女子一样,心念之人被“丝空”蒙蔽了心,而她除了暗自销魂,暗自感伤却无力挽回。只一会儿心眉就掩去了心中的念头,她与易青木,不浴红衣……
再往旁边移动,心眉轻呼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心眉把目光从岩壁上移下,“啊!”她惊呼,一下子跳到一边。她看到一双脚,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待心平复,心眉往前走去,探究石柱后面掩藏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安详的躺在寒冰床上,眉目如画。心眉看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眉眼间的感觉像极了一个人,奈何怎么也想不起。女子身体已经冰冷,寒冰床把尸身保存的很好,肌肤还有些弹性,只是女子身上的衣物已然泛黄,鞋子伸在寒冰床外已经被潮湿的空气腐蚀的斑驳,推算着女子死了至少有十多年了。
心眉淡然一笑,她怎么会觉得眼熟,十几年前自己有多大,何况自己也是近两年才有的意识。看着眼前的女子,心眉没有丝毫的害怕,倒有些熟悉亲切的感觉。此女子应该就是竹屋的主人,还算是心眉名义上的师父。在竹屋住了半年,心眉能感觉到她应该是个有才情的女子。不仅如此,她高洁、坚强,却又敏感多愁。她似闺中深养的小姐,又似江湖上名动一时的侠女。心眉对她除了相惜,更隐生了敬佩之感。
心眉注意到女子交叠在小腹上的手中捏着什么。心眉好奇的掰开女子略微僵硬的手指,拿到了一张泛黄的纸,她朝女子深深地拜了两下,小心的展开。
心眉小心翼翼的打开泛黄变脆的纸,吃力的辨认着上面的墨迹:
师兄:
近来可好。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的话,我应该早不在人世了。你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是难言伤感,还是黯然泪下,或者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如从前的冷漠。从前?应该是你练了“丝空”之后。我好期待看到你那时的表情,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师兄,我好怀念我们还在隐匿山的时候,你那么亲切温柔。可是为什么你要独步武林,为什么你要天下第一?为了你这个梦想,我背叛了师父,偷了“丝空”和秘笈与你一起逃下了山。我以为我的幸福将至,谁知接踵而至的是恶梦。我好后悔,是我背叛师门所以要遭到惩罚。可是为什么修炼“丝空”的代价是绝情绝爱,而我的惩罚却是你的背叛。我真的知道错了,等待的结果只有伤害,除了绝望还是绝望。现在我不敢再奢求你些什么,只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
你知道吗?我花了两年的时间研究“丝空”,竟是让我参透了。真是何其好笑,你花了这么多年未弄未明白的东西,却让我参透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掩藏在“丝空”中的秘密吗,你不是一直想找到藏在秘笈中的绝世神功吗?我告诉你,“丝空”的秘密就在于“还”。我真的眼泪都笑掉了,是“还”,“丝空”练至最高层就能“还”。还情还爱,还你忘掉的情感。可笑吧,兜兜转转了半天却回到了原点,还美其名曰:失而复得方知贵,情乃比金坚。
师兄我真的好想看到你知道真相后的模样,好想让你尝尝这撕心裂肺的感觉。可是,我等不到了,这两年我从未停止过咯血,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止笔后我便会躺上“寒冰床”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如此也了无牵挂了。
师兄,我好恨、好怨,却没有办法忘掉你。我越挣扎,记忆就越鲜明,是报应,是我背叛师父的报应啊。
天隆三十五年
念诗
信的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看来,她那时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心眉看着手中的纸,却不知已是泪流满面。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为着面前女子的痴,或许是因着信中相关的内容,不管如何,这些都足够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心眉把手中的信放回女子手中,踌躇了一会儿又拿了回来。或许她可以遇到那个师兄,替那女子看一下他的表情,是漠然,是痛苦,还是绝望,连心眉都开始期待了。
心眉朝寒冰床上的女子拜了三拜,起身时不下心撞到了女子的手肘。突然“霍霍霍”几声,寒冰床左侧的冰面缓缓下坠露出一个不大的暗格,暗格中放着一只红木雕花的盒子。
心眉拾起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几本泛黄的蓝皮书。拿起面上的一本,翻开扉页,上面手写四个正楷大字——泅水宫史。虽说是史,书中的笔迹都出自一人,文体形式更像是一个人的每日的小记。
心眉愣了一下,想起这里既然叫泅渡之境,必然和泅水宫有关。她继续往后翻。正文开篇写到天隆三十四年初春,捡到一个满身是伤的女孩,名采卿……三十四年秋,吾身体日渐衰败,决定给小采卿一个容身之所,遂创泅水宫……后面讲的大多是泅水宫的创立历程以及采卿如何如何懂事聪颖。
心眉直接拿出最后一本,只见上面写到:吾本是背叛师门的罪人,无颜于世,且采卿已能独自支撑整个泅水宫。吾乃进泅渡之境,终死不出,泅水宫史上无瑶念诗一人。
心眉颓然蹲坐在寒冰床边,说不出的内心荒凉。她阖上史册,放回木盒,默默地站起来扶住岩壁往前走。
离开岩洞,又走入了一条幽深的隧道。依旧是两边时有分叉暗穴,头顶是幽深裂缝,时有水滴滴落。忽然眼前一亮,她赶紧往前小跑了几步,发现出口是一个深井一般的洞穴,阳光从头顶射入。心眉褪下手腕上的蛇镯,按下蛇嘴处的按钮,凝气于腕,左右一甩往上一撂,女剑倏地一下直冲洞顶,缠住顶上的一根树枝。心眉借力向上一蹬,飞出洞口,收回女剑套在手腕上。
一片杂草荒原,应该是山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