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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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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色降临、除夕日正午,一临近棕林山脚旁缥缈人烟的小镇,逢至年关却被一片浓厚的灰色笼罩,非但不见喜庆,倒是死沉的颇与寻常截然不同。冷瑟的空气中含蕴着丝丝缕缕的腥气,激的人喉头阵阵作呕。
村内此时正锣鼓喧嚣,远处可见圈中落零散在各个角落都披挂着长条的白布巾,细碎的冷风悄然拂过,布帛卷扬,像是无声的哀悼。本就寂寥萧条的村子顿时更显诡谲凄清。
云端层流中湍急而行的着一小群人,正足尖轻点着佩剑,有序不乱的比肩御风而行。
首位之人为当今第一仙门永兴派下,天允司的静玄长老,一个面容看着和蔼的中年人,周身气息平和祥静,仙门中人看不清年岁,只是他看着眼下的景象有些忧虑的蹙了蹙眉。
静玄身后还有随行的七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最大的也不过十五,最小的甚至只有不到十二,自行分为了两列,小的站右大的站左,想来还未到场就已做好了准备——师父带着一群小崽遇事先溜,一帮年龄大点的在尾断后。
按位份排列,左位二弟子许云清,模样清秀,长眉淡扫,五官拼凑的柔和温润,带着一身浑然天成的怜悯气,看这下方一片凄凉惨淡,眼里晶亮的眸光忽闪了番,向为首之人谨慎问道:“师父,下面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从下方的分布来看,现在至少是十五个了。”中年人愁着神色,连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随后他视目前的景象思考了小会儿,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弟子们说:“这样,右方的常昔、陆苗、仙姒,你们这一次就别去了,我叫你们二师兄先送你们回去。”
右方都是些人畜无害的幼小童孩,自然是不敢违抗师命,纷纷礼揖:“是。”
然后他再转向了左位,对几个年轻有为、修为可行的几个弟子说道:“云清,你把他们先送回去,然后再回来。素衾、风讳、苍凌,你们四人就分东南西北各自占位,好好守着此地,注意捕魔灵石的动向,若有任何异动切记要判断局势,能战则战,要是不能绝不可逞强,立刻传讯告诉为师,知道了么?”
四人齐声道:“是。”
“那好,你们去吧,我带着你们师弟师妹们先去下方询问下村民们,看看他们怎么说,再设法将那魔物捉住。”
“弟子告退。”
部署好了几个徒弟之后静玄再看向了另一侧靠后的另一群人,他们也同为永兴派下,不过是另外几个阁司的普通弟子,随行着来见见世面的,不做别的只是在一旁静默观摩即可。
静玄念及都是本门同源,于是转身也告诫了他们一番。
“你们也一定要切忌,好生跟着,万不可私自行动,知道了么?”
“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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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街边柳巷的尽头,正值细雨空濛时分,天光被重重乌云稀碎堙灭,落地一片朦胧的雾霾,糊的人眼都看不清。
小片竹林后方,是一块小平地,先前一片荒芜如今被户人家开辟成了菜园,中央正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真在弯腰攒劲的扯着什么东西。
只见空地上一个黄毛稚子,不过十岁,一身深棕色的粗布烂裳,上面还大大小小的补了好几个破洞,一身打扮简直简陋的跟乞丐无异,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淋得湿透了,可他却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一直都在与地里几个大红萝卜作斗争。
可小孩力气本就不大,此地的萝卜根扎的又比较深,如今周遭泥土被雨泡的发粘,本就要费力很多,再加上还在下雨地里泥泞的无处落脚,他根本就使不上力。一双小草鞋上还破着洞,且不说穿着舒不舒服,连不进水都做不到,甚至连脚趾头都遮不住,足底板子的一层皮都被泡的发着死白。
偏生这还是最冷的腊月时分,浑身湿透后刺骨的寒意激的他周身都在打着冷抖,可他却还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好一番死缠烂打后终于拧动了萝卜根,他便想乘胜追击,再使劲扯了一把。这次终于连根拔起,结果用力过猛,后劲太大,又一屁墩儿跌坐到了地上,这下可好,底裤都湿了个彻底。
小家伙嘟着嘴叹了口气,然后又撑着地艰难的站起,摸了一把身后,满手的泥。但他也来不及在意,歇了歇再继续,纤细弱小的身躯里爆发的固执又坚韧让人不解。
“再坚持一会儿……”那小崽子咬着冻得打哆嗦的牙小声的鼓励自己道,“最后一根……回去给娘做汤。”
然而他一直在低着头用着自己的力,没有心眼来环顾四周,殊不知危险正在步步靠近。直到他抬眼歇气的时候方才对上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红瞳仁。
“啊!!!”
小孩瞳孔骤缩,迎面而来的一股窒息感吓得他瞬时间全身汗毛直立,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连忙往后连滚带爬的退了一尺,跌坐在地上,腿都软了使不上一点力。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东西!
那玩意浑身是毛,足足有成年男人那么高,但他不是人,它浑身都是异常浓密、茂盛黢黑的毛发。一张脸五官扭曲着都不似五官,嘴没有嘴皮、鼻子没有鼻尖、一双眼睛也不能叫眼睛,它没有眼珠子,里面只蜿蜒着一团红似血液的雾气,可他却正在阴气森森直溜溜的在打量着自己,逐渐弯了弯那血色可怖、不是眼睛的眼睛。
小孩一时都被吓傻在了原地,随后等那毛玩意儿开始嗤笑着伸着长舌头舔了舔嘴周,嘴里不知名的的混浊黏液随着舌根动作挂边溢出。这东西不张嘴还好一开口满嘴厚重的血腥味儿,险些把他熏晕了过去。
他被惊出体外的三魂七魄总算回到了本体,这才反应了过来。
“这不就是村里人口口相传的吃人魔物么?居然被自己碰到了!”
他这才回过了神,心如擂鼓之下他仿佛用尽了这辈子的镇静才没有在恐惧的支配下歇斯底里的叫喊,相反,他现在格外安静,默默地将手背至身后抓了把的泥,在那毛玩意儿准备扑过来的时候使劲呼到了他脸上。
然后他起身就准备往回跑,可那毛玩意儿并不是吃素的,对付这么一个小孩子似乎是觉得太简单了,它都没捉急的就扑上去,而是十分得趣的放他先跑个小会儿。
等他觉得自己已经跑的足够远,累的气喘吁吁了,他才敢回头看看那东西还有没有跟着自己,结果回头瞬间只见那玩意儿蓦地逼近了自己的脸,近在咫尺间。
他登时就瞪圆了眼。
那怪物伸出自己尖锐粗壮的黑掌,粗糙的虎口径直掐住了那小孩的脖子,缓慢用力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喘不上气,喉咙像是都快被掐断,他拼命挣扎着扭动着身躯却发现都是无济于事,无人可救的无力与对死亡的恐惧充斥着这个稚嫩的躯体。
他手紧紧抓住了那毛玩意儿的掐着他的手臂,触手就是生涩的毛发质感,激的他心惊胆战。
“我不想死……”他心想,“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可在浑身蛮力、杀人不眨眼的诡兽面前,这些显得格外无力。
“村子里那些被杀的人们,临死前应该都是这么绝望不甘的吧……”
可笑他一个不过垂髫之年的小孩子,临死前还能大义凛冽的想着这番话。
就在他面对生死界限之际还在恍惚想着其他之时,忽然听闻周遭一阵飘摇辽远的呼啸声,剑光凛冽间只听一声刀兵相接的尖锐声响,那长毛魔物死死紧箍着他的虎口突然一松,自己竟是死里逃生,失重跌落到地上溅起了满身的泥汤,自己到死也紧握不放的几根萝卜也一时没拿稳,骨碌碌的滚上了一层均匀的泥巴蘸料。
小孩这才来的剧烈呛咳着大喘了几口气,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似的,好在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心如擂鼓间出于好奇,他忙抹了把被雨水雾着的眼睛,也不在意手上还有泥,睁眼想看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恍然映入眸中的是一个在目前灰暗的环境中分外醒目的纯白,那人衣裙被细雨沾湿可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干脆利落,一手握剑一手绘符一套动作下来简直行云流水,看的那抱着萝卜的小子在一旁像一只被惊的合不拢嘴的兔子。
那人剑招十分激进迅猛,有条不紊的步步紧逼,不给丝毫机会就要将那魔物困锁其中,那魔物仗着身量和蛮力刚开始还能对敌一二,可越到后面就越被那人牵着步子走,逐渐力不从心,开始渐落下风,到最后竟是抵挡不住,执剑之人乘胜追击,一击将那玩意儿制服在地。
然后只见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袋囊,施了个小法咒变就将那高大魁梧的魔物收入了其中,然后再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淡然自若的收入袖中。
这一番作为简直看的一旁的小孩一愣一愣的。
那白衣仙人处理好残局后再收好佩剑,然后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小孩这才看清,她是个女仙长。
她一身素白,冠束整齐,发黑肤白,发尾和衣角略微沾湿,却也难掩其凛冽的气场,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凉冷气息,一朝着自己走进才越发清楚的感觉得到。
随着距离的越发拉近他这才能看清那人的五官,她神色淡漠,眉峰长挑,眼里眸光暗沉,没有任何表情,方才那番骁勇至极的打斗于她而言好似再平常不过。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那小崽子一眼,见他跟个泥人似的狼狈不堪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冷声道:“能走么?”
小孩见那神仙竟是主动与自己搭话,一时激动的都有些找不着北,瞬时连刚才受过死里逃生的经历都暂时抛开了,张口声音沙哑的自己都吓了一跳:“能!能走!”
可话音刚落随即而来的就是尴尬了,他兴奋的一抬脚就跨了一大步却忽略了腿还软着,结果瞬间都跪了下去。
“呃!”
那白衣仙人反应速度极快,在他还没跪到地上的时候就伸手捞了他一把,他这才堪堪站稳。
“……谢、谢谢姐姐。”
仙人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回答什么,挥手召出了她的佩剑,将它放大了些,然后扶着那小孩走上去,“你抓着我的衣服,不要掉下去了。”语毕她伸手一勾,佩剑流晕着淡淡辉光缓缓升起,载着他们临空而行,飞快的划过半空,往小镇中心疾行而去。
在空中那孩子再是难掩心中的惊异,瞬时觉得目前这一幕跟方才自己差点被魔物掐死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了,别说自己还能亲临御剑了,仙家弟子于他们这种平民百姓而言都是那种久闻不见其踪的传说,如今自己居然真真正正的遇见了传说,一时新鲜的眼睛都舍不得多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可他满腹新鲜之余还没忘方才的事,一时看那仙长的目光都是快要溢出来的崇敬,然后他虽然有些谨慎的不敢,可还是压抑不住满心的感激钦佩,稚声道:“谢谢、仙长姐姐的救命之恩。”
前端之人闻言瞥了自己一眼,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为人十分契合,都是似乎没有丝毫人气,干脆的跟冰一样。
“没事。”
就此简短二字后她便转身再不看那小孩一眼,专心无二的目视着前方稳稳当当的御着剑。
很快就到了镇中心静玄长老所在的人家屋外,见那小孩还没想下来的意图,她冷声道:“到了。”
他如梦初醒,忙匆匆几步跨了下去,然后她这才施法将佩剑收回鞘中,随后利索的转身就往里屋走了进去。
小孩也忙一路小跑着跟着她先进了去,这里他认识,是前天才死了人的那户人家,也是全镇不幸被害的十五个人里最后的那一个。
想来自己刚才差点就成了第十六个,简直是越想越心有余悸。
进屋后自己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仙长会选择径直来到了这里,因为他们一齐一律都是穿着者样式差不多的衣服,可着色是各不相同的。冠发都是束的整整齐齐,不用想也知道是一个门派的。
不过在这一种男男女女中他倒是发现一点特殊,虽然他们穿着都差不多,可扫视一圈下来这位仙长的打扮好像是里面最朴素的一个。那些男弟子多少都还有个玉簪挽发点缀,可她,束冠、一条白发带,再没了任何一点多余的装饰,简约的简直不似女子。
可她的容貌却又是一众人里最端正好看的,冷淡妍丽的长相和她周身的气质又形成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契合,冰凉而孤寒,高山雪莲般不入尘嚣、独然自赏。
然后她大步上前,朝那一个人群中间中年人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师父,我已将嗜血兽抓回,只是还不能确定此地到底有多少。然后顺道救了一个人。”
众人的目光霎时就都集中到了那泥孩身上,看的他一阵不自在,悄悄地捏了捏裤角。一边的此间屋主裴梁皱着眉细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愕然道:“啊!你这娃子不是城北那东方家老爷子的小儿子吗?!你是叫、东方啥来着……?哎呀看我这把记性,真是老糊涂了。”
那小孩子闻言提着还在发软的腿一颠一摇的站出来了几步,“裴叔叔……我叫东方瑷。”
裴梁顿时又如临灌顶:“哦哦哦对对对!就是,就是说我记得,小儿子的名字最好听,小瑷对吧?”
他边说边凑近着,许是痛失爱子悲痛欲绝的哭了良久,眼周青黑一片,形同枯槁的让东方瑷都心头一跳。“你这小滑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啊?是摔着了吗?”
东方瑷目前跟个泥塑没两样,浑身上下都是泥巴,手里还抱着那一捆都看不见颜色的萝卜,还滴了一地的泥水,全身上下就没一处能看的,只剩下还能看清一双眼珠子还在转了。
可他说的一番话,却让在场除了救他的那个人以外都狠狠颤栗了番:“我……我差点被那个怪物杀了,是这位仙长姐姐,救了我。”
裴梁闻言心险些都吓得跳了出来:“什么!”
忙扑到了这孩子跟前,也顾不得他身上有多脏,伸手搭在他肩上仔仔细细的查看了番,心惊胆战的问道:“你这娃子你!你没伤到吧啊?!有没有伤到哪里!?”
瑷见到他那副慌乱无章的模样心头微微一暖,随即拉下了他的手,安慰道:“裴叔叔,我没事,真的没事!得多些那位仙长姐姐,不然,我可就真的会被掐死了!”
裴梁忙转头面对着那女仙长:“实在是感谢仙长相救啊!那畜生残暴无情,要是没有仙长相救,小瑷这条命可真是……”想来是对于那夺他孩儿性命的妖魔心悸难却,一联想起连这不过十岁的童孩都不放过,心里更生怨恨。
那女仙长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拱手一礼,然后又再规矩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垂着眸子,不再看任何人。
然后裴梁忙喊人将这泥糊的东方瑷带下去涮洗番,路经她旁边之时,瑷趁着她低着头才更方便了他将她细致的看了眼,描绘清晰后打算牢牢刻在脑子里,小小的脑瓜子里独自思索一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掉。
等东方瑷离场后,那师父这才唤过了自己的首徒,询问道:“素衾,你是在何处见到那嗜血兽的?”
那女弟子上前一步:“城北小竹林附近,我是随着灵石的指引追过去的,当时那魔物已经抓住那个小孩子了。”
他很是欣慰的点点头:“不愧是我天允司的首徒,做事从来都这么漂亮!”
素衾微微颔首,又默不作声的退到了一旁。
随后那在一旁抓心挠肝许久的裴梁总算找到了适合插话的机会,端着手上前问道:“静玄仙长,不知您刚才所说的嗜血兽,是何种魔物啊?”
“这嗜血兽乃是心怀不轨的歹人培育出的变异魔物,以活捉的猿猴为原型,佐以魔人之血炼制。”静玄逐字逐句道,“成型的嗜血兽足有一人多高,力大无穷且并无灵智,只听命于一人,汲取足够多的活人血液后会被秘密召回,是魔教之人最常用的低阶灵兽。”
此魔物既然出世,那必定是魔族人蠢蠢欲动的心已经昭然若是,静玄抬头若有所思的望向了阴霾丛生的芸芸天际,眉头拧了拧,多了几分平日难见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