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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岁岁年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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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组内部确定了选角之后,后续工作主要都是陈年在和工作室对接。
一系列的筹备工作和取景选择都结束时,恰逢初夏。
夏知昼安排的行程不算满,为《云泥》的筹备预留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
在话剧院的演出告一段落时,离预期建组的日期还有很久,他一个助理都没带,直接就先去取景地了。
无巧不成书,可最后都归于生活本身。
而生活是无边际的琐碎。
他想抓住琐碎,琐碎才是一个角色的底色。
就像有时候爱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从爱那些琐碎的片段开始的。
可没意义了。他心想。
现在只是为了本职而已。
梦里的阿岐,喋喋不休:
“人哪里是用来被拥有的呢?”
电影开拍发布会的前一天,夏知昼才见到林鹭言。
热浪沉闷而潮湿,天空与海洋都蓝得深不见底。
@赤狐日记 连续停更了两个月,他在这里慢慢体会着阿岐,飞溅的日光映照着如今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
林鹭言最近连轴转,大概也没时间去盯狐狸。
这大概也算一种默契。
那林琅会去看别的狐狸吗?
夏知昼不确定,也没兴趣知道答案。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嘲弄着“你们之间只剩下这个了”,另一个声音还在嘴硬 :
可现在,你们都年少有为。
你们的未来都光芒万丈。
罪魁祸首林大导演,浑然不觉,给提前结束工作的剧组放了一天的假。
陈年在林鹭言的授意下领着一批自愿报名的同事去当地最出名的人工岛烧烤冲浪,把开展的海上娱乐项目刷了一遍又一遍,仗着全款报销,连海底项目都不放过。
原本陈年都跟妹妹林昇说好了同行,临出发之前小姑娘左顾右盼地没找着林鹭言,又跟个小尾巴似的,追回酒店去了。
林昇跟他们都不熟,只是放暑假家里没人照顾,顺便跟着来旅游。
甚至于那天周长泽不提,都没人知道林导还有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妹妹。生得聪明可爱,不吵不闹,乖巧听话,却有着明显的疏离感,陈年也拿她没办法。
最让陈年诧异的是,连夏知昼也不知道林鹭言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妹妹。
林昇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抓住了陈年想要给林鹭言拨电话的手,低着头小声的说:
哥哥最近都睡不好,不要吵他,我会乖的。
看着那张和林鹭言有两三分相似的眼睛,陈年神使鬼差地答应了,思来想去不放心,还是给他发了条短信。
林鹭言倚靠在15楼的落地窗前,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握着的手机振动了一个来回。
远远地,望着陈年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登上旅游大巴远去不到十分钟。果然,林昇就拎着刚送给她的书包走出了酒店大门。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在数字键盘上熟练地打出了一串没有过通话记录的数字。
在按下拨通建的前一秒,楼下那团小小的影子,望着车水马龙,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退了回来。
于是林鹭言又把手机放下了,静静地等着林昇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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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昼来到指定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正碰上那眉眼相似的一大一小牵着走出电梯。
艳阳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映得两人的皮肤如出一辙的瓷白。
那个名字在脱口而出的边缘,可夏知昼几乎是本能地瞬间就低下了头。
而林鹭言恰好没有注意到他。
当他如梦初醒地接过房卡向里走,那个身影早已远去。
电梯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一层一层地递增,夏知昼蓦地回想起,很久以前,久到他们还需要完成体训的时候,在那个宣称是四百米而实际周长接近五百米的操场上,烈日比
当前世间的一切都要毒辣。
年少的自己一路都冲在最前列,锐不可当,大汗淋漓。
步步紧逼地追在只快一步的林琅身后,盯着那一抹格格不入的冷白发愣。
大概是因为被太阳晒得发晕,夏知昼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林琅的后颈,犬科动物表达亲昵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去叼对方的脑袋。
天知道,那时那刻的夏知昼有多想对着林琅的后颈来一口。
可林琅完全接收不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反而把体测跑出了逃亡的既视感
——那时的夏知昼还无法理解,为什么林琅总是能把平淡无奇的校园生活过出一种在向全世界宣战的气势,沉默寡言的身体里像是关锁着一个泪流满面的灵魂,拼了命地生活,歇斯底里且不死不休,疯狂又安静。
只是眼睛像一汪清泉,澄澈透亮,轻灵地迎着扑面而来的光,哪怕那光通不到心底。
林琅越跑越快,像白色的鸟非要冲破山川大海。
夏知昼愣头愣脑地跟在他身后只差一步地追,每一次呼吸都是烈火烧灼的痛,像是濒临窒息。
天空没有尽头,可他们把身后的人越甩越远,远到几乎快了第三个人大半圈。
他的白鸟在终点线坠落,哐当一声,跪倒在鲜红的跑道上,被老师半拖半扶地拉到了一旁的绿茵之上。
夏知昼着急想看看他破了皮的膝盖,却眼前一黑,摔倒在他的身边。
不甚清醒。
天依然远。
意识恢复的时候,周围已经七零八落地躺着或蹲着一大群同学。
林琅还歪在他身侧调整着呼吸,于是,夏知昼去抓刚才一直心心念念却够不着的袖子。
林琅瑟缩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躲开。
“你真的好白,体训那么久好像一点都没晒黑。”
话一出夏知昼就有点后悔,果然大脑缺氧会让人口不择言。
幸好没直接咬。
我们一家都是有文化有礼貌的新时代狐狸。
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
等等,我又不喜欢林琅。
“哦,”
林琅应道,语气不咸不淡:
“我爸也白。”
夏知昼听完,哭笑不得,果然是一个糟糕的问题配了一个无聊的答案。
刚想吐槽,抬眼却发现林琅半眯着眼,极其浅淡的厌恶一闪而过。
电梯门打开,他从回忆里猛地回神。
眼前的走廊富丽堂皇,宽敞且安静,巨大的落地窗伫立在一旁。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绵延的海岸线分割了蓝色与蓝色一直延伸,却是与酒店大门截然相反的方向。
海的盛景没留他多久,他一个人拖着拉杆箱顺着走廊向里走。
背道而驰。
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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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演安如的周孜还是在校学生,通过几轮面试,从几千人到几百人,最后选剩下十余人,进行为期一年半的针对性培训,直到临开拍前一个月才被告知当选——
这是她的第一个荧幕角色。
林鹭言留了很多时间,让男女主角熟悉对方,一个早上刚过,就发现意义不大:
夏知昼对故事和角色的敏锐本来就出众,喂戏也喂得恰到好处。
周孜又是个悟性强的,几轮对戏下来行云流水,甚至有了种针锋相对的感觉,一旁的陈年都不太敢相信。
林导的眼光只能说是一如既往的绝。
周孜自从进组以来,消息就被林鹭言压得严严实实。
几路蹲点拍照的人都被封了口,外界对新任的林女郎有诸多的猜测,连着遛了几次素人。
众说纷纭,愈发神秘。
处在舆论中心的周孜本人,在过了最初的激动和不应之后,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一双稚子似的杏眼笑得弯弯的,眉眼间尽是清丽。
“招娣,刚才说的那些都听明白了吗?”
“她倔强和自如的深处应该是无处扎根也无处生长的迷茫,你别太笃定了。”
林鹭言不放心,反复确认了几次细节之后,助理才抱着场记板一开一合。
“第十场三镜四次!”
叶影间碎落的午光,远处的声声海潮。
镜头从胖司机青黑色的胡茬,缓缓拉到在车窗边弹落的烟灰。
一只细白的手大大咧咧地伸到了他嘴边,带着点天真的娇蛮,一把将那节快被嚼断的烟头给扯了下来。
女孩的面容在呛人的的烟雾里若隐若现。
盛大的阳光照不透周遭,却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若无其事地把烟嘴又含在自己嘴里,轻飘飘地吸了一口。
那司机怪笑一声,等她咳出泪花来,却没等到
——那个林间小兽一样的女孩像孩童吹泡泡那样,一团淡蓝色的烟雾消散在风中。
夕阳悬在海面,天色在极致的灿烂耀眼之后,迅速地暗了下来。
后面几场周孜和司机在白天的戏份,林鹭言还是不太满意,但外景条件已经不再适合重拍了,只得作罢。
周孜压力最大,新人演员的稚感和性格里天然的不肯服输,林鹭言都看在眼里。
那是年轻时特有的煎熬,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清有多热烈。
他不点破,只是乐意给她鼓励,陪她琢磨,有时不满意就是真的不满意
------他万里挑一的女主角应该是满分。
司机的扮演者程世再也是资历很深的老前辈了,《簇花团》时期和老齐还有过合作,为人低调谦和。
从那时的“小林老师”一直叫到今天,来来去去地提了不少建议,对艺术一如既往的狂热,只是看着林鹭言和夏知昼时略有恍神。
嗯,当初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不远处,陈年被摄像器材绊了一跤。差点摔个底朝天。
程世再哭笑不得,这混小子倒是变化不大。
夏知昼的戏份拍得最快,他向来对角色有很多别出心裁的设计。
恰好林鹭言留给“阿岐”的创作空间比其他角色大得多,任他发挥的效果比原先预想的要灵气得多。
“小林老师,你觉得知昼现在怎么样?”
凌晨一点半时除了几个技术人员,剧组大多数人都休息了,林鹭言有几个新的想法想和程世再探讨,海风习习,程世再闲聊一般地问道。
林鹭言略微沉默了一会,这不是一个他想回答的问题。
“比以前成熟多了。”
他说。
他想起昨天现场忙得有些混乱,夏知昼坐在角落的塑料凳子上看剧本,剧本随意地摊在腿上,被带颜色的笔写得密密麻麻。
林鹭言只看了一眼,转身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可记忆中的夏知昼哪会那么踏实。
《清酒鱼》原本只是他大学期间的一次课题作业,。
最初的名字叫《自由窒息》,夏知昼非要改成《祝福》,最后由资方,也就是老齐,一锤定音,定成了《清酒鱼》。
没谁相信,日后它会红遍大江南北,国内国外。
那时候林鹭言和陈年没日没夜的谈论剧本,可夏知昼几乎不看,上阵全凭感觉,演了就完事,拍到最后大纲废了一半,立意都直接变了,反而成就了《清酒鱼》。
“《祝福》是送给我们家林琅一个人的。”
林鹭言至今都记得,夏知昼出演他的出道作的片酬,是一顿火锅一次烧烤还有两支冰棍。
其中一支还是被他自己吃掉的。
他抬头,天空暗得像深渊,轻易就能够吞噬一切。
可是真的有星星一闪一闪。
林鹭言这才开口:
“我觉得,现在的哥很好,比以前还要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