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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枯萎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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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昼有一张英气又妖孽的脸,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华和风情。
眉眼都含笑,永远在盛放,永远都张扬。
而眼前的“阿岐”,把玩着手里的廉价的“橘子汽水”和“塑料刀”。
状似不经意的抬头扫了一眼“安如”,又懒倦地继续盯着手中的杂物,玩世不恭。
只是目光与心都没有落点。
明明只是在白炽灯下,夏知昼却有一种被盛夏午光所包围的情态,随手把两件东西都甩在“石阶”上,接着自己也坐了下去。
“阿岐”满脸的幸灾乐祸,一失手,“汽水”却洒了一地,连“刀”都沾上了甜腻:
“人哪里是用来拥有的呢?”
开口尽是嘲弄,嘲弄中又带着俏皮的温柔。
他看向安如,眼前这个介于女人和女孩之前的人。
她也没有落点。
小混混的脸上有青春的羞怯,也有没结果的自傲和漫不经心的狂放。
像一堆毫无章法的野花,长得乱七八糟,但暂时绚烂。
你知道他一定会枯萎,或被铲除。
但现在阳光明媚,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夏知昼向来是入戏快,出戏更快。
表演结束的那一瞬间,陈年众人还没有回过神,属于阿岐的气息从夏知昼的身上褪去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人们,勾起嘴角又是一个笑——
林鹭言心想,真烦。
这人永远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虽然我见过他落败的样子。但那时我并不快乐。
记忆里的夏知昼总是这样,天生一张带笑意的脸。
十多岁的少年人,两点一线的生活,勉强写完的作业,你不知道他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都在眉飞色舞些什么,可他扶着家人的手臂笑得那么开心,那么骄傲。
很难有人不被这样的人吸引。
几乎所有人都偏爱这样的夏知昼。
除了初二带着一群人一起逃课,但只有他一个人考试年纪前十而没被记过的时候,夏知昼差点没被那几个同班同学的唾沫淹死。
没跟着一起逃课的林琅趴在课桌上看热闹。
那个骂夏知昼的小男孩吼得气急败坏,哭得真情实感,好像就这样轻易地被全世界背叛了。
一片混乱之中,林琅抿了抿嘴,低下头继续看书,难得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只能说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林琅冷眼看着,那男孩和夏知昼又铁得像是穿着同一条裤子一样。
时过境迁。
眼前的夏知昼还是眉眼含笑的交际花。
可林鹭言早就过了那个习惯沉默的年纪。
他带头鼓起掌来,就像是往常选角时那样,坦然地对上夏知昼的目光:
“辛苦了,这边歇会吧。”
可心跳太快了。
只是一种生理性的胸闷,与情绪无关。
林鹭言埋下头,继续盯着手边的资料,很多年前那种偶尔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始作俑者还是那个永远活得比别人多几分颜色的夏知昼。
陈年暗中观察林鹭言的反应,几乎确定了,这次“阿岐”非夏知昼不可。
可谁都没开口。
房间里笼罩着诡异的沉默,几乎所有人都看着林鹭言。
林鹭言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楼下由远至近地,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林琅到林鹭言,一直浮夸地叫到林大导演,又变着花样地喊陈年。
乐此不疲,但显得不太聪明。
是恩师的儿子,周长泽。
夏知昼游刃有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在林鹭言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又迅速地恢复了常态,微眯着眼,打量着那人一把推开了多功能厅的大门,两步并作一步地蹦了进来。
来人至少一米九,单眼皮,厚嘴唇,身形和仪态皆为上乘。
却有一种在蜜罐子里泡大的骄矜。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中长发齐肩,半披散着,脸颊两侧垂着细细的辫子,尾端各两颗小小的草莓。
瓷娃娃一样精致白皙的脸蛋,唇上咬着薄薄一层红。
她怯生生地低头问好,一路走到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周长泽,你有完没完。”
林鹭言失笑道,招手示意妹妹坐到自己身边来。
小姑娘头一撇当做没看到,自顾自地从包里翻出笔和画册,他便也作罢。
“别以为你用老齐的微信来找我,我就看不出来是谁在作妖。”
周长泽哎呀一声,嘴上说着林哥我错了,语气里却是十成十的死皮赖脸:
“可你都答应了给我一次机会的,我可一直待你如亲哥,这不,你妹妹我都给你接来了。大明星给你接妹妹诶。”
“少给我废话,要试戏就快点,大伙儿可没时间陪你这少爷胡闹。”
上一秒还在嬉皮笑脸的人立马不开心了,撇着嘴,怒目圆瞪:
“不是吧,林哥,你给我的机会是再试一次戏的机会啊?”
“不试拉倒。”
夏知昼皮笑肉不笑,说好的一天都有空呢?
但从来没觉得林鹭言公事公办的语气那么动听过,看着他对着周长泽笑得那么开怀,心里的空落感转瞬即逝。
鲜活的你。
本来就只担心他过得不好,笑得那么开心当然是好事。
跟在周长泽背后的几个助理这时候才把几大箱子的果茶点心给搬上来,小少爷气还没捋顺呢,看着助理们按往常的习惯人手几份地送,简直越看越委屈:
“狐狸哥,你评评理,林哥又耍我。”
自然而然的语调。
这次到林鹭言和夏知昼心下不平静了。
周长泽像是对夏知昼出现在这里毫不惊讶,没半点的不适应,像是在他的认知里,这两人从来就没有过漫长的分离。
“别磨蹭了,演15,试完一起去吃饭。”
周长泽平时是个好相与的,对待工作也算认真刻苦,毕竟他不认真会被他爸抽耳刮子。
这货只有在他爸妈和林鹭言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少爷脾气。
哪怕一直准备的自选片段是27,临时来一段15也挺流畅,至少让人不出戏。
遗憾的是,珠玉在前。
于塑造角色一途,很少有人能比夏知昼更有灵气。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金石金鸟金象大满贯,由于评奖机制,分量再重的奖也只能说明参演过的一部作品的某个角色的成功。
哪怕是影帝影后,功成名就,下一部作品水土不服的情况也比比皆是,为了种种因素接不适合的角色,把苦心经营的口碑败坏地一无是处的怀才者,更是层出不穷。
无非是高楼起,宴宾客,楼又塌了。
以此循环在不同的人身上,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世人把它,叫作生活。
可夏知昼就是个例外。
老牌名校工科狗,为了GPA和SCI一作兢兢业业地搬砖,有人夸他厉害,有人骂他卷王,。
大学时代,毁誉参半。
后来,成了非科班出身的怪才。
自《清酒鱼》出道后,一年里一点音讯也没有,没日没夜地跟前辈们泡在话剧院里学基础的音形情意。
几乎被大众遗忘干净,又跟着新作一起炸了出来。
此后只要是动心的角色,他都敢接。
甚至于在网剧烂片扎堆的时代,他挑一部,爆红一部。
也曾经跟着刚毕业没几年的小团队去过大西北吃沙子,只要本子是他喜欢的,其他都像是无所谓。
夏知昼的荧幕形象,好像由皮至骨都只为一个虚无的灵魂而生。
不浮夸,不呆板。
都独一无二,没半点公式化和同质化的展示。
有根,有来路,也有去处。
刚演完的周长泽盯着这边看,眼睛亮亮的,像个超大号的孩子等糖吃。
陈年低下了头,而林鹭言毫不留情:
“你那个仰头一脸呆滞的表情,是在思考一会出门吃什么吗?”
夏知昼下意识地想跟着笑,琢磨过味来又不想笑了,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戏瘾没过足的小少爷。
他突然想离开,于是起身——
“林导,你们慢聊,我先告辞了。”
林鹭言微微一愣,一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卡在嘴边,又被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哥,慢走,合作愉快。”
可夏知昼头也不回。
严临心想,这对于夏知昼来说,也算失态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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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哥怎么不来?”
周长泽在林鹭言面前向来是个没眼色的主。
陈年夹的菜都啪嗒一声落在了桌沿上。
于是,周长泽还又问了一遍,雪上加霜:
“狐狸哥怎么走了?”
林鹭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整张脸都仿佛模糊在火锅的雾气里:
“我怎么知道,哥性情古怪,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这下连另一侧的助理都忍不住笑了,性情最古怪的是谁,大家心里头门儿清,这话颇有点贼喊捉贼的意味。
陈年也笑:
“好久没见狐狸哥了,他家造型师还挺厉害,乍一看,比刚认识的时候更有感觉了。”
他把改变归结于妆造。
具体什么感觉他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锐利,也许是笑容中那份风轻云淡的孤傲,也许是……
落寞。
可人都是活在包装里的。
包装上贴的标签决定了价码,而价码直接指向未来。
信息时代的艺人更甚,卷在巨额利益的中心,从人活成了一个光鲜亮丽的符号。
漏洞百出,又无懈可击。
毕竟在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陈年更愿意相信他的团队——在艺人的细枝末节里找端倪的是粉丝,活在信息差的底端。
永远年轻,永远被节奏大师蒙上眼睛。
周长泽一听见“刚认识”几个字就来劲了,神神秘秘地凑到陈年耳边去:
“我和狐狸哥第一次见面可尴尬了。”
陈年眨了眨眼,意思是洗耳恭听。
“那时候我爸和鹭言哥还在拍《簇花团》,狐狸哥在复读,春节的时候我爸让他俩一起来我家过年,还吩咐我去楼下接他们。”
“我跟鹭言哥见过几次,他当时被我爸逮去聊天了,就剩我和狐狸哥两个人在客厅里呆着,他攥着一个小本子翻来覆去地看,倒是一点也不尴尬,但是我尴尬啊。”
“我以为他当时也是艺人,就没话找话,问他,你也是演员吗?”
记忆里夏知昼头也不抬,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嗯?”
他大概根本就没听清这位总是在聒噪的小少爷在说什么。
小少爷以为这是承认了,尾巴都不摇了,满眼都是毫不作伪的担忧,星星一样。
“你长得那么好看都不火,你拍的戏到底是有多难看啊。”
陈年还没反应过来,林鹭言却先笑出声来。
众人同时回过头,一个劲地盯着他瞧。
于是林导别过头,又不搭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