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成了冒牌神君的工具人》雪悦寒兮

3、羞耻

　　三界交汇的扶木岛上通神域，下接幽冥。
　　于凡人而言，此地无人踏足，是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事实也是如此，起码在土生土长的夜琼玖从来没见过生人。
　　生人中自然排除了日夜陪伴的天枢。
　　那时候的他神魂不稳忘却一切，真的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自然而然就轻信了无所不能、真心一片的天神。
　　天枢待他细致入微，上到饮食起居，下到修炼凝丹，无一不亲历亲为。

　　可是没过多久，天枢走了。
　　走的时候还约定了一个他永远都达不到的目标。
　　“希望下次见到小玖的时候，小玖能恢复神力，打过本君。”
　　后来想起真是讽刺，一个被夺取神根的废神，用什么赢得胜利？
　　爱吗？
　　其实在天枢离开之前，夜琼玖已然想起一些过去，有很多难以言喻的端倪，他都没跟对方计较。
　　按天枢原话来说，神族万年不降一位真神，夜琼玖降生自然就是神域里的老幺，疼爱他的人多到万阶云梯都装不下，有谁会下狠手伤害心尖上的宝贝？

　　事实证明，确实有。
　　那只在他失忆时被捉来吃的凤尾鸡化身凤凰的那一刻，梦碎得彻底。
　　“你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神根去哪了？！”
　　“我问了陵光，问了勾芒，就差没把四大主神的神魂召来。他们都跟我说，没有天枢这个人。”
　　“不信？名录天书我都偷下来了，自己看啊？！”
　　对他好的千千万，好的各式各样。可偏偏来个不好的，那印象就深刻更甚。
　　十年。
　　对于一个不老不死的神而言，就打个盹的时长，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夜琼玖觉得彷佛过了万年不止。
　　第一次，他萌生了报复的念头。

　　身为受万人敬仰的真神，肩负着苍生的重任，不该有负面情绪。可神根被盗的他，走投无路，连神域都回不去，除了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外别无他法。
　　若是那人对他有一丝畏惧或者歉意，那么在他下凡的当刻，一定会出现。
　　所以，夜琼玖特意饿着肚子等了天枢三天三夜。
　　但先找到他的，是一个叫辰星的小孩。
　　辰星很会照顾人，总让他想起刚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在路上，辰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喜欢拿他跟人们口中的天枢相比较。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天枢入世镇压妖魔，百利无一害。

　　一时间，夜琼玖不知道该不该要回神根，若是真拿回来，他也不会守在凡间。更重要的是，他压根没办法要回来。
　　实力悬殊摆在那，是没法改变的事实。
　　本来他都打算疯傻后半生，就赖在人间完成心愿，等着哪位真神来接他回家。结果，好死不死的冒牌神君又来招惹他，那副毫无防备的姿态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远离凡尘的雅室，香味扑鼻的粥米，还有那似曾相识的温情。
　　思来想去，夜琼玖觉得这人比自己还能装，就是来羞辱他的。
　　不然此时此刻怎么会有数千双眼睛盯着自己？

　　当惯小霸王的夜琼玖第一次面颊发烫，周遭一道道炙热的目光快要把他堪称铜墙铁壁般厚的脸皮烧穿一个洞。
　　仿佛昨夜被压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既然他不是下面那个，那有什么好羞耻的？！

　　“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沈亦玦不似看戏众人那般闲情雅致，甚至还在为被打乱的计划生气。按照契约，边柔和天枢属于外人，绝不可进入空云东境。
　　东境上下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窘状。
　　这天上地下，有几个敢这样跟天枢神君说话？
　　“本君来接人，接完就走。”
　　边柔与他不对付，反驳道：“不对吧，我家小徒弟先见到的人，要接也是我来接，先来后到这个规矩，神君也不懂？”
　　天枢不愿费口舌，只得唤地上的夜琼玖：“小……小玖，你身上还疼着吧，本君这不用吃药就能好，来。”
　　这话说的，跟哄小孩似的。

　　都说天枢神君弑杀妖魔时从不眨眼，像是超脱三界的刽子手，谁被盯上谁就别想赖活。
　　谁能想到，一向少言少语的尊神，如今轻声细语，生怕那傻子被吓跑了。
　　夜琼玖盯着面前盛着一片带着法力的弯叶，一动也不动。
　　跪在他旁边的人偷偷望着，又时不时朝上瞟，大气都不敢出。
　　半炷香后，夜琼玖一脚踏上那片轻如鸿毛的叶舟，却在静默的转瞬踩烂了曾经的幻想，那狰狞模样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小孩犯错嘛，不可以有第二次。

　　“你们有完没完？！”
　　沈亦玦咬着牙，恨不得将这帮不速之客统统赶出去，可碍于应神盟的规矩，他没法请离这帮人。
　　“天枢，我说过我会保你不死，但你绝不可踏入东境半步。”沈亦玦的灵剑赤红一片，如烈火焚烧，燃着他隐忍到极致的怒火，“如果你还记得边循这个人，就识相一点，别再打扰他的安宁。”
　　边柔身躯一颤，似是不愿听到这个名字，闷声离开。
　　良久，天枢传音于夜琼玖道：“真不走？”
　　装疯的夜琼玖如今又卖傻，根本不想理他。
　　报仇的滋味两败俱伤，疼都疼死了。
　　死在这，都比死在冒牌天枢那强。
　　见天枢不愿走，沈亦玦一句话断了他的念想：“他走可以，但要靠自己。神君请回吧，在这里你没有身份立足。”
　　“那什么身份才能进你空云东境？”
　　“空云东境，欢迎所有修真门派入驻修习。在这里的，只有师父和徒弟，没有神君。”
　　沈亦玦声音洪亮，幽远延伸至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警告所有趋炎附势的人。

　　寂静长空，群雁过境，为首白鸟衔着一片落款“北玄”的冰镜花。镜花巴掌大小，形似六边雪花，天枢接过后，前面的内容才显形出来。
　　天枢喜静，平日里四大境主极少主动联系他。再说，他们也没机会求助。每每发现异端的时候，天枢总是在场，甚至都快解决了。
　　如今妖魔愈发减少，北玄整这一出倒是怪。
　　仅看一眼的功夫，那片冰镜花落在掌心便融了。天枢一言不发，脸色阴得吓人。
　　结果这份被打断的阴沉像牛背雨，消散极快，只见天枢神君的唇角微启，语气恋恋不舍，像爱人远行前的嘱托：“小玖，希望本君下次来的时候……”
　　昧语似魔音入耳，夜琼玖没忍住，捡起脚边的石块猛砸过去。抬肘间，腰际的酸痛偷了一半的力走，力度也达不到准头就差了，最后被没捏碎的石子只够到天枢神君抽离的衣角。
　　滚！
　　众人再次倒吸冷气：嘶，不要命了？
　　上一个像这样挑衅的，首级被斩，尸身投至血炼海腐蚀。

　　“看什么看，你们闲的？！”
　　天枢走后众人仍聚集在浮生台，意犹未尽，喧嚣此起彼伏。
　　沈亦玦走进哄闹的人群，随意点名一个弟子，将不服管的夜琼玖塞过去：“你，带他去换身衣服，成何体统！”
　　“从今起，他就是空云东境的第四千九百九十九名弟子。”
　　入主东境可遇不可求，刚安静下来的弟子们瞠目结舌，又炸开了锅：关系户啊？！

　　*
　　空云界离地万丈高，夜琼玖朝下看一眼差点没晕过去。尽管他不情不愿，可也没地方去，想着若是出去没地蹭饭吃会饿死，还不如待着。
　　给他带路的师兄唯唯诺诺，胆子很小，原本就是受人差遣吃闷亏的主，一路上两人没少被迫惹事，最后都是神域小霸王夜琼玖用过硬的拳头教他们做人。
　　也幸好，这些人不敢乱用法器。
　　东境灵蕴充沛，来这修炼的大部分已小有所成，只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突破境界。正因如此，过去时常发生恶意斗法的争端。当今的境主一怒之下，下令约束本命法器的使用。
　　非特定时点敢召出法器的，通通关小黑屋。
　　夜琼玖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匪夷所思。
　　那小黑屋什么都没有，只要管饭，让他躺里面睡一辈子都无所谓。

　　小师兄瘦白干净，说话声音细小，听着有点像姑娘呢喃，还结巴：“小……小玖……师弟，别……别再惹事了……”
　　在大家看来，夜琼玖又傻又疯，不讲话的时候举止诡异，又总是不由分说地发火，揍人的劲头能打烂别人半张脸。
　　“师弟……”
　　劝导的声音循循渐入，夜琼玖翻脸如翻书，凶厉的红眼顷刻恢复呆白：“……啊？”

　　此时此刻，他一手一个拎着被打到鼻青脸肿的两个同门。小师兄怕的直发抖，双腿软了下去，若不是没劲，他早已逃离现场。
　　正因夜琼玖没灵力，他特意选了一段鲜少人知的小路。玉梯幽径尽头是低阶弟子的居所，本就弯弯绕绕，耗时不短，还摊上尾随而来的同门找事，这一折腾的，让夜琼玖不得不闹脾气。
　　好饿。
　　每次他饿，心情都不好。
　　虽说小师兄替他上树摘了几个新鲜的梨果，却根本填不饱肚子。
　　“小玖饿……”
　　多数时候，夜琼玖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

　　小师兄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拉着他，迅速逃离灾祸现场，气喘匀才回：“我们……东境……没有灶房。”
　　东境的修仙者，个个修为上乘，有哪个没辟谷？
　　可夜琼玖不知道，心里嘀咕这人间怎么比九重天宫还没得烟火气？！
　　这下，他又动了逃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