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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若只如初见 青盟私语犹记取 ...

  •   广元六年农历三月十五,黄道吉日,嫁娶皆宜。
      这一日,是大陈国前丞相倪孟清长孙女出嫁的日子。
      一大早,位于金陵西三大街的倪府就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仆从侍女往来不绝,忙着将果品茶点摆放整齐……
      时间还早,主人并没有露面,早到的客人们也就随意地三两成堆说些闲话。
      “想不到这倪丞相嫁孙女竟有这般排场,朝中大员争相拜贺,足见其实力啊!”
      “谁说不是呢!老丞相虽退休赋闲,不问政事,但声名显赫,德高望重,他说一句话,连皇帝都会留意三分,谁会放过这样巴结攀附的好机会呢?”
      “再加上这回结亲的可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富商——冰家。一边是政坛老马,一边是商界新秀,排场怎会不大?!”
      “嗳,我等是无福之人,也只有艳羡的份!那冰家大公子得了老丞相庇佑,想来要入朝为仕,指日可待了!”
      ……
      外间的热闹隔着广厦深堂,隐隐传入屋宇深处。
      “哎呀!好多人啊!筱娴,我好紧张!怎么办?”新娘子名唤作若娴,生得花容月貌,温文秀雅,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眼下装扮得当,有胭脂水粉凤冠霞帔衬着,更是美得恍如仙子一般。
      唤作筱娴的是老丞相的小孙女,倪若娴的堂妹,她被堂姐紧紧抓着双手,逃脱不得,只能用话来安慰她:“我的好姐姐,没见过你这么慌的新娘子!等下喜帕一盖,你还能看见什么?管他人多人少,你只管听喜婆吩咐。这张妈妈可是出名的稳当,多少大小姐都是她搀着进花轿的,你怕什么?”
      “怕,我当然怕!”若娴还是不放手,“我又不像你那么胆大,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路上出了差错,岂不是把爷爷的脸都丢光了?”
      筱娴正要回答,门口有人捷足先登地插嘴:“放心!你爷爷这张老脸皮粗肉厚,什么都不怕的,你只管大胆上花轿就是。”
      “爷爷!”两姐妹都叫了一声,若娴松了手站起身来,得到解脱的筱娴开心地扑上去,亲热地抓着爷爷胳膊。
      “大姑娘家别老是上蹿下跳的,该学学你姐姐,看人家多稳重!”倪孟清抖着一把白花花的胡子,嗔怪地看看小孙女,又看向大孙女——眼前盛装的妙人儿亭亭玉立,带着新娘子特有的娇羞,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他点头道:“好、好、好……”三个“好”字出口,只觉得鼻尖阵阵发酸,后面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是。正巧若娴的母亲风风火火赶进来,将一副长命锁挂到女儿颈上,一面絮叨着:“可总算是找着了!大早上的就忙出我一身汗。爹,外面已经来了好多客人,您是不是先去打声招呼?”
      “恩。”倪孟清点头,“你们娘俩好好叙别,我到前面去看看客人。”
      筱娴料想母女话别肯定又是眼泪鼻涕乱飞的场面,无趣得很,忙叫:“我也去!”这边冲堂姐做个手势,一溜烟跑了。

      官场多客套。随爷爷转了一圈,筱娴只觉得头昏脑胀,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脸长得都差不多,话也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实在没意思,于是偷空又溜开了。
      整个屋子似乎都闹哄哄的,唯独后院清静。
      早春时节,地上仍是一片肃杀,枯黄的草叶,残败的枝干,疏疏落落,看得人心里越发冷清。“唉……”筱娴怅怅地叹气,心里想着姐姐嫁到临安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她和爷爷了。大伯一家在京城,只有过年才回来;二伯早出晚归,只顾结交文人雅士,很少在家,当家的二伯母又向来对她冷眼相看;堂弟在学堂念书,平日里只会“子曰诗云”;姑姑们嫁出去各自成家,不会记得她这个小侄女;就连表哥也快去京城赶考了……本来还可以跑出去玩玩,但自从十岁那年的事之后,爷爷下了禁令,她再没出过倪府大门一步!!
      “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五年没出过门,居然没被憋死,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筱娴站在廊下,自言自语地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感慨命运。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蒙上了她的眼睛。筱娴没动,心想着准是表哥回来了!
      两只手换成一只手,随即腰上紧了紧——她被人抱住了!
      不对!不是叶炎泽!他没那么好的功夫,一路过来都没让她发现。筱娴心里一惊:那么……是采花贼了?!像是要印证她心中所想,耳畔传来清楚的温热的呼吸,有人凑到她鬓发间,深深地嗅着——真、真是采花贼啊!筱娴全神戒备,暗自盘算着凭自己的身手有几成胜算。
      她试探性地挣扎,对方却搂得更紧,完全动弹不得!
      惊慌之下,似乎连喊叫都忘记了。
      谁、谁来救救我?!
      “好久不见了,筱娴,有想我吗?”双眼“重见光明”,腰上的束缚也松开了,在听到那声音的一刹那,筱娴的右脚尴尬地停在离地两寸半的地方,整个身子都僵了!
      ——还好没踩下去!
      “六年不见,你变漂亮了呢!”他满意地从筱娴背后转到正面,继续欣赏她如遭雷击般震惊的表情!
      眼前站着的少年,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有浓黑的双眉和锐利的眼神。此刻,他双手抱臂,悠闲地看筱娴的反应。
      “你、你……认错人了!”愣了半天,急急扔下一句,倪筱娴有史以来头一遭做了逃兵。
      开什么玩笑!那个人怎么又回来了!
      心里乱糟糟地没个头绪,筱娴一头撞进表哥怀里,倒把叶炎泽吓一跳:“怎么了?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这儿?这是哪儿?”
      “嘘——爷爷的书房。”
      筱娴一看,原来一路只顾想心事,稀里糊涂跑到翠锦苑来了。翠锦苑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是爷爷读书的地方,因为收藏着爷爷最看重的古籍孤本,所以也算是“闲人免入”的禁地。隐隐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筱娴咧嘴笑笑:“表哥平日里正气的很,什么时候也干起听壁角的勾当了?”
      叶炎泽没心思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屋里:“一边去!别坏了我大事!”
      恩?大事?
      刚刚的心乱如麻早抛到九霄云外,谁不知道,倪家小姐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奇心重!跟在叶炎泽身后一路摸着墙根到窗下,里面的谈话却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老大人真的不愿意帮忙么?”
      “老夫爱莫能助。”
      “难道您忍心看江山易主,社稷旁姓?”
      “……公子您,来错地方了!”老人家轻叹一声,随即开门出来。筱娴忙拉叶炎泽躲到花木后,却不期然碰到另一张熟面孔——人生何处不相逢,正是刚刚那个“采花贼”!
      叶炎泽不知表妹和他相识,一把将筱娴护到身后,拱手施礼:“兄台是哪一路的?怎么也对屋子里的人感兴趣?”
      “好说,大家彼此彼此!”“采花贼”别有深意地一笑:“筱娴,后会有期了!”一翻身跃出院墙,立刻消失不见。
      叶炎泽狐疑的目光死死盯着表妹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认识啊?”
      筱娴没来得及开溜,只好打哈哈:“恩!是啊!年轻的时候认识的……江湖朋友……”
      叶炎泽哼一句:“你以为你现在几岁啊?”黑着脸扭头就走。
      筱娴着慌,忙跟上去扯着表哥衣襟赔不是:“好啦,别生气啦!好表哥,好好表哥,好哥哥……”
      叶炎泽终于回头:“知道错了?”筱娴用力点头。
      “下次还敢不敢乱交朋友?”筱娴摇头。
      “那……让哥哥亲一个,就原谅你!”那被称之为“□□的叶氏微笑”又出现在叶炎泽脸上。筱娴知道警报解除,再不多啰嗦,用尽全力踩了表哥一脚,像兔子一样窜到前堂找爷爷去了……
      叶炎泽在身后龇牙咧嘴地喊:“你能不能三从四德一点啊!?”

      车马盈门,宾朋满座。司仪在高喊着“吉时已到”——终于到了送堂姐上花轿的时候了!筱娴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跟堂姐话别,新娘子却早被喜婆叮嘱过路上不能开口说话,于是默默地用力捏捏堂妹的手,示意保重。一旁新郎含笑看着筱娴不语,似乎在等待她们姐妹最后的道别。——这是筱娴第一次见到堂姐夫,就因为这个细节,她对他印象不错。耳边二伯母一直在抽抽噎噎地哭,弄得筱娴也酸酸地落下泪来:这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夜深人静,喜宴散去,筱娴先扶爷爷回房,随后沿着长长的回廊,默默朝自己房里走去。
      奇怪!远远看见房里居然亮着灯!
      心里隐约知道是谁,于是放慢了脚步。走到门口,筱娴止步,犹豫着开不开门。指尖刚触到门框,就听门内有人说:“我来听你的解释。”
      门开,还是那阳光灿烂一脸安然的笑容。
      “你出来!”筱娴不敢看他眼睛,转身退开两步,“大晚上的……共处一室,不大好……”她没敢说“孤男寡女”四个字,却正给人抓住把柄:“你也知道是孤男寡女,为何不肯跟我?你那时……不是愿意的么?”
      “那时才几岁?”筱娴反问。
      “那就可以说话不算数么?”
      他知道筱娴的性子,向来言出即行,哪怕明知是错,也宁可一错到底。
      默然无语,半晌,筱娴才鼓起勇气回头,看逆灯而立的人靠着门边,那身形有些陌生,心却是熟悉的:“你让我,等得太久了啊……”
      只此一句开场,底下便都是辛酸回忆。
      “我六岁那年,你家搬来隔壁……两年后,你说父亲要去关外做生意,从此音讯全无。十岁那年……十岁那年夏天,我家门口来了个道士讨水喝……”
      筱娴的声音微微发颤,“就是那个该死的道士,说我是妲己褒姒那样的人物……门口看热闹的人把这话一传开,爷爷就关了我整整五年!”
      闭上眼恍惚还能听到当时的喧闹——
      门前的树上有知了在吵,长着山羊胡子的道士慢条斯理,却极郑重地说:“此女将来……必有妲己褒姒之能!”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倪孟清听到这话气得摔了茶碗:“胡说八道!”然后对着小孙女发了唯一一次火:“都是你整天往外跑惹出来的祸!从今天起,你若再踏出大门一步,就不是我倪家的孙女!”
      事情越闹越大。连原本经常上门的媒婆都像避瘟疫般躲开倪府。
      筱娴眼中忍不住含了泪:“爷爷那时虽退居在家,却还挂着丞相之名,就为了避开这祸国殃民的骂名,他彻底远离了朝堂。”
      “世人多势利,明的暗的不知多少人指着我骂狐狸精,只有我表哥……我九岁那年,他住进我家成了我爷爷的学生。我那时整天欺负他,他却因为喜欢我处处忍让。那件事之后,他一直陪着我安慰我,他不相信这些,他说他会娶我的,只要我愿意……小多,你说,我能怎么做?”
      “我明白了……所以,你是因为感激才……”
      “才不是!我喜欢我表哥才……”筱娴还没喊完这句,小多“嗖”的一下蹿到屋檐上,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差不多同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筱娴!你终于承认你喜欢我了!太好了!!我明天就跟爷爷提亲去……”
      倪筱娴再度浑身僵硬——这可真是,跳进黄海都洗不清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转身给叶炎泽一个大白眼:“这么晚来找我干嘛?”
      叶炎泽还沉浸在喜悦中,咧着大嘴含混地说:“有、有大事啊!”
      “什么大事?”筱娴漫不经心地问。
      “好像要打仗了!”叶炎泽压低声音,“我前阵子不是去临安冰家下聘礼么,听说老皇帝病得快不行了!太子党人单势薄,皇后密召敕西王爷回京……要废太子另立新王!”
      “真的?”筱娴吃了一惊,“我听说这位敕西王爷手握重兵,实力雄厚,他要是真造了反,不就天下大乱了?”
      “不怕不怕!有哥哥在,筱娴的天下会永远太平!”叶炎泽笑嘻嘻地说,一脸无赖相。
      筱娴又白他一眼,转身进屋,“呯”一声关上门:“早点睡觉去吧你!”
      “表妹安安!”
      那个白痴在门口对着空气挥挥手,乐颠颠地走了。筱娴长长舒了口气,踱到桌旁坐下。烛光摇曳,幻影重叠,过往的一幕幕在心头翻涌……年幼时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真真切切恍然如昨,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起身走到放衣服的红木箱子旁,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方方正正叠着的手帕,帕子里裹着一枚玲珑剔透的清玉,正面是游龙戏凤的图案,背面是白头偕老四字——筱娴看得笑出来:那时候多小啊!什么都不懂,傻傻地以为龙和凤在一起,就是结婚的意思!于是那个害羞到有点沉默的孩子,央求父亲刻了这样一块玉,送给喜欢的女孩子……
      自己那时却并不怎么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也把爷爷送的一支玉箫回赠给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着……
      对面屋顶上的“采花贼”,看着这边屋子的灯光,蹙眉不语。月色很好,空气微寒,白色的狐裘暖暖贴在身上,让人想起她柔嫩如花瓣的肌肤。插在腰间的玉箫泛着碧青的幽光,他略带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终究没有送到唇边吹一曲……是不忍,再让她为难了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青盟私语犹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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