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古船》夜风寥落

3、葬身大海

　　2009年12月25日。
　　“邬表姐，快点，还差一点就到了。”十岁的小表弟背着印有灰太狼图案的小背包，站在瞭望台上挥手。阿邬抬起头，吞了吞口水。烈日的光芒让她产生了眩晕，但是为了不扫那孩子的兴。她还是强忍了下来，举步维艰地倒数着剩下的阶梯。
　　50、49、48······19、18······3、2······
　　就差那一步，就差那一步，她忽然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把她的所有知觉从身体里面剥离出去，圆睁的双眼，向后倒栽下去。
　　“邬表姐，邬表姐·····”小表弟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一点一点消逝。
　　醒来后，阿邬竟然已经是在800多年前崖山上，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陌生的自己，原来，这才是一切事情发生的开始。

　　眼泪突然停不下来了，阿邬的头又开始疼痛了，这次却觉得越来越清醒了，那些淹没在角落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不，不可以。她更加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撞向门板。崖山，崖山战役，她记得历史书上写着，崖山战役的最后，忠臣陆秀夫抱着年仅八岁的幼帝——赵昺跳入茫茫大海之中，结束了近300年来的大宋王朝。
　　······

　　陆君实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和他一起挨饿的，还有二十万的将士，有些人实在是受不了饥渴，舀起海水就大口大口灌起来，险些送了命。
　　今天的天气真的不好，天空阴晦得有些可怕，他仰起头，大颗大颗的雨珠坠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每一滴打下来都好像有是千斤重，让他的脸、全身都痛起来。他突然绝望地笑起来，西面，蒙古人的船队整齐地布成阵列，南面，也是蒙古人的战船，还有北面······
　　他终于笑出了声音，周围的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他却毫无知觉。
　　“是该去看看幼帝了，也许他还一无所知地和那个姓邬的宫女打闹着。”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却突然又停下脚步，“说起来好久没有看到邬宫女了。”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那些人的脸在雨中变得模糊起来，他看不清，只是对着那些身影，突然这么问起来，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
　　“佘妈妈说，那个邬宫女是奸细，来路不明。”那些模糊的影子这么回答他。
　　“奸细？她不是，她怎么会是？现在人在那里？”陆君实的身子僵硬起来，他向着那些人影吼起来，他敢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船身在风浪当中剧烈地摇摆起来，陆君实推开前方的人影，像喝醉了一般，颠着身子在过道上开始跑起来。他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凭着感觉，找到了那扇门。
　　一把大锁。
　　挥起剑，劈开了那把锁，当了一辈子读书人，陆君实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有力气。他颤颤巍巍地推开门，看到了那个让幼帝直呼‘阿邬’的宫女，被人像包粽子一样绑着，一双清明的眼睛却紧紧合着，眼下一切，让他心底莫名地揪起。
　　“阿邬，阿邬。”他扑下去扯下她嘴上的布条，手忙脚乱地为她解绑。
　　“陆君实······”她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叫我君实。”他将她揽入怀里，她的身子在怀里微微发抖，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邬，别怕，有我在。”
　　“不······君实······”她抬起头，轻轻推了他一下，“快去找陆秀夫，保护陛下要紧。”
　　陆秀夫？她在说什么，难道说被关糊涂了？他皱起眉头，手指在她脸庞上来回摩挲，“即使找到陆秀夫，也救不了——”
　　“陆大人，陆大人！”他话还没讲完，一个小太监突然跑了进来，打断他，“张都统遣来了一队精兵，请陆大人保护皇上突围。”
　　她突然瞪圆了眼睛。
　　“带路吧。”陆君实从地上站起来，故意装作没有看见那一瞬间她眼里的错愕，从容地踏出门槛。
　　“君实······”阿邬努力向着门边挪动自己麻木的身躯。
　　“你······好好保重。”那丈青色的身影顿了顿，却始终没有回头，用那忽然清冷下来的音色向她告别。
　　“不，君实，你先听我说。”阿邬爬出门槛，铺天盖地的雨水吞去了她的声音，也淹没了那丈青色的影子······

　　“你们就是张都统派来的人？”陆君实用质疑的眼神审视着眼前十来个精兵，他们身着着破旧的铠甲，裤管上沾满了泥浆，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一张还在流着鲜血的黑脸上。
　　“是。”十来个人的声音整齐而响亮。
　　“哪个张都统？”陆君实这句话是对那张黑脸说的。
　　“回陆大人的话，是张世杰张都统。”
　　“很好很好。”陆君实抽出长剑，高高举起，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来人，去请皇上。”

　　“不，君实，君实。”阿邬一手扶着船舷，踉踉跄跄地在雨间挪动自己的脚步。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陆君实停留在这个狼狈的女子身上，直到她站在陆君实面前。
　　“陆秀夫，陆秀夫，其实你是陆秀夫，你不是君实吧。”她抓住他的衣襟，满脸的肮脏更突出了她一双晶莹的眼睛。
　　“陆秀夫正是在下，而陆君实也是在下。”他冷笑着。
　　“你果然是。”她像是松了口气，“君实，快上船，带着皇上突围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冰冷的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笑容僵在那刻，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睛，此时却盛满了绝望与愤怒。
　　“阿邬，阿邬。”幼帝突然冲了上来，抱住阿邬的腿，“陆大人，快放了阿邬。”
　　“陛下，到我这里来。”陆君实几近命令的口气。
　　“不，我要跟阿邬一块。”
　　“原来你不相信我。”阿邬笑起来，声音有些苍凉，她用手背轻轻拨开剑锋，此刻的她，心中只有怜惜与悲痛。“陆君实，你也当我是奸细？”
　　陆君实的眼睛开始疼痛起来，“阿邬，对不起，但是，皇帝赌不起······”他闭气眼睛，缓缓地放下剑。“阿邬，我记得你问过我，如果皇上落入元军手里的话会怎样？”
　　众人都沉默不语，耳边只剩下淅沥沥的雨声和隆隆炮火的轰炸声。
　　“我明白了，陆君实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阿邬俯下身子，对着幼帝的脸颊亲下去，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阿邬，你真臭。”幼帝摸了摸被阿邬亲过的地方，奇怪地看着她。
　　“陛下，海里冷，多穿些衣服吧。”阿邬脱下湿漉漉的外衣，抱幼帝的小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触到幼帝胸前的一块硬物，是玉玺吧，她露出了淡然的笑容。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她像在抱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幼帝交给陆君实，“君实，保重。”说完，她纵身一跳，一瞬间便没入了茫茫大海。
　　“阿邬，阿邬······”幼帝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哭喊着挣脱，却被陆君实紧紧抱在怀里。
　　“国事至今一败涂地，陛下当为国死，万不可重蹈德祐皇帝的覆辙。当年德祐皇帝远在大都受辱不堪，微臣绝不让陛下再受他人凌辱。”语落，陆君实把幼帝的脑袋摁进自己温厚的胸膛，向着阿邬离开的方向慢慢走去，带着绝望，与幼帝堕身大海。
　　“阿邬，欠你的情，我来世还。”他微微笑了笑。
　　“不，我的皇儿······”等杨太妃拖着病体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不及了。她伏在甲板上，捶着着胸口，最后挣脱开宫女太监的阻拦，一头扎入大海之中。
　　之后，数十万朝臣宫女也随着杨太妃纷纷投海以身殉国······
　　雨不知道还会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