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怃奈神功》首续

30、第十二回。听宫秘闱事，秦筝广乐（中）

　　此时黄昏将至，京城卫兵已经开始收拾城门物件，今夜宫廷还有盛大宴饮，执行宵禁提前关闭城门。
　　一时间进城的人太多，名元着急忙慌拉着小乞丐往里挤，生怕被侍卫认出来，埋着头遮住脸，伸手给令牌。侍卫懒的一一查看，更何况他这金令不同一般，略看一眼摆手放行。
　　两人进得城中，随便找家酒舍，上得二楼雅间，点上一桌美酒佳肴。
　　名元看他狼吞虎咽，这才有感觉自己饿，拿起筷子边吃边问：“小兄弟，你有这等眼光，怎会沦落到行乞？”
　　小兄弟慢下吃饭的节奏，喝着小酒慢慢说起：“哥哥有所不知，我家在雒阳世代行商，做的就是质库典当。从小到大，什么珍奇古玩我见宝无数。”
　　“质库典当？”
　　“俗称当铺。”
　　“哦，想不到兄弟家竟是富家大户，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做买卖，都不是一般人呀。”
　　“哈哈哈……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皇亲国戚，不过我家倒占了一点。”
　　“我就说嘛，住城里的非富即贵。”
　　“你是不知道呀，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受人富贵早晚是要吐出来的。”
　　“吐出来？出了什么事？”
　　小兄弟长舒一口气，低头把玩着玉佩说：“说来也巧，父辈犯下抄家之罪，和这玉佩的主人还有些牵连。”
　　“犯了什么罪，快讲讲快讲讲。”
　　小兄弟叹一声一言难尽，端起酒闷声下肚，开始慢慢讲述。
　　此事全因宫内妃斗，先皇还未登基时，太尉之女刘钰淑许配先皇，即位之后赐封云皇后，一生育有一女，贤良淑德，温婉无争。
　　登基不久，三公九卿进献其女，宫内外戚开始觊觎权势。争斗之中唯有艳昭仪，仪容温婉位尊权高，皇后也拿她没办法，自此搅乱得后宫血雨腥风。
　　令圣娥是太子之母，不过几年又怀了七皇子，先皇有意让她晋升。艳昭仪早年怀胎小产，终生不能孕有皇嗣，嫉妒心作祟又怕失宠，故而设计溺死了太子，令圣娥产下七皇子后，身体虚弱又痛失太子，不久便抑郁而终，香消玉殒。
　　太子的死先皇虽是悲恸，但游船溺水也并未起疑，调查之后也是一无所获。那头可怜艳昭仪身怀有恙，便让她抚养七皇子。
　　岁月悠悠，时过境迁，也许是艳昭仪心怀有愧，也许是七皇子懂事可爱，艳昭仪慢慢喜欢上了这位可爱皇子，对他娇纵溺爱，视如己出。
　　太子已故，二皇子顺势上位，他的母妃洁順常，有了前车之鉴，小心行事处处提防。然而艳昭仪不肯放过她，吹着枕边风，说是太子已死，其母令圣娥无疾而终可怜巴巴，不如让七皇子晋升太子。
　　两位嫔妃用尽心机，明争暗斗，到头来先皇厌烦了后宫琐事，这才有晴婕妤入宫。
　　迎娶了仙女，深得先皇独宠，其余嫔妃跟着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更是变本加厉。
　　不知是谁透漏了风声，先皇偶然得知了太子的真正死因，艳昭仪犯下重罪，五马分尸株连九族，小乞丐家因有姻亲，受到牵连抄家判罪。
　　自此家道中落，同行视他如仇，知身世者都不敢雇佣，他既无力气干活，也不会文书行笔，这才坐吃山空流落街头。
　　故事讲完夜已深，里面的事太复杂，名元一时半会捋不清楚，拿过来玉佩，摇头笑道：“这和晴婕妤关系不大，有她没她事情早晚如此，纸永远包不住火。”
　　小乞丐冷笑一声，压两口菜嬉笑回道：“话虽如此，真若没她，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一切回归平常。就因为有了她，你看现在，朝政荒废皇子夺权，异族叛乱内忧外患，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啊。”
　　名元挺直腰杆，不服反驳道：“都说红颜祸水，我不认同，皇帝昏庸无能，不该把罪责全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她又没有通天的法术，怎么能说她祸国殃民。”
　　小乞丐小声笑了笑，望着名元叹气道：“小哥有所不知，晴婕妤是个天仙的美人，自打她入宫，皇上捧为至宝。再加她入宫一年就生了十皇子，先皇更是爱若心肝，但凡晴婕妤的事，谁也不敢有丝毫闪失，吃穿用度更是远胜皇后。
　　名元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道：“为了她建宫造殿，大兴土木，朝政置之不理，更别提其余嫔妃，全部打入冷宫。皇子们也是废黜王位，稍有异议的流放囚禁。先皇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十皇子长大继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晴婕妤还是走了。”
　　“我正有一事想问，既然先皇对她那么宠爱，为什么还要逃出宫去？”
　　“哎呦小哥，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正所谓树大招风，一朝得宠，谁不对她恨之入骨。她本就是民间歌女，没有后台撑腰，宫中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先皇身边还有四朝老臣三公九卿，他们不厌其烦的上书劝谏，耳根子再硬也有软的时候。先皇稍微回回心，晴婕妤便大发雷霆，她心性刚烈见不得人怨，略有失宠肯定一走了之。”
　　“晴婕妤有几个孩子？”名元听完即刻问道。
　　“几个？就这一个已经是人间天子，再生一个还不搅的天下大乱！先皇也是痴情人，对她始终念念不忘，自她走后，其余嫔妃谁也不曾有孕！”
　　名元笑而不语，原来小乞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中曲折远比他知道的更加复杂，就此讨论下去该是姗姗的事了，不想让他知道赶快把酒让菜。
　　两人酒足饭饱，转看窗外夜色已深，玉佩揣怀名元起身说声感谢，小乞丐噗通跪倒千恩万谢。
　　名元慌忙扶他起来，推到座上堆笑说道：“客气什么，请一顿我都嫌不够，你说的故事解了我心头一大疑惑。”
　　“哥哥是好人，小弟我……”
　　“不必言谢，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名元唉一声打断他话，翻开包袱看里面有一袋碎银，重又包好全部递去。
　　小乞丐摆手摇头拒不敢收，名元脸严肃扔桌上大笑声谈：“我还有事去办，这些你全收下，有了这些钱，你可以继续家族的营生，等你东山再起了，千万别忘了城外无家可归的百姓！我只求你施舍他们粥饭，管得温饱就行，也算是我行善积德。”
　　小乞丐再次溜下椅，跪地磕头感恩戴德，名元一笑置之，大步跨出门。
　　楼外深宫上，圆月当空照，冰云乱星消，轻风悲锲穿石碎，牵巾挂衣涨心潮。名元解开马缰绳，拍马赶走，孤身一人走到北宫，城墙石砖叠嶂，天高九仞。
　　他自踌躇难进退，乌鬃马复又跑来，名元轻抚马身，悲鸣万事空，情切直声言：“走吧、快走吧，眼下我只一个去处，进去了肯定出不来。但是不跟她说明白，我心里塞了颗石头放不下。”
　　乌马恋旧不分离，名元傻笑随它跟着走。绕城半圈到了芳林园，正琢磨是翻墙闯进，还是逆水上游，忽而瞥见一扇小门敞开，更怪的是无人把守。
　　驻足沉思片刻，不明是福是祸，既然白榆隐烁，云淡风清，哪管他地狱天堂，壮起胆大步跑进去。
　　宫园内池水环绕，玉阶朱梁，宫阙崔嵬树影森森。风声瑟瑟人迹全无，远处隐隐亮着一星路光。
　　顺光沿路小心着走，人影粘墙如魅，痴魂索命无常，四下寒鸣凄凉，不禁让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穿出园林，豁然开朗，一座座宫殿壮丽宏伟，矗立在纹石青坛，道路深邃横纵交贯，瑰宝乱眼迷宫变幻。有人巡逻查守，却对他视若不见。
　　名元偷乐憨笑，既如此放开步子大胆走，只不过从未进宫，根本不知从何找起。正当他绕的迷糊，远处飘来一段悠扬音律，若隐若现渺若烟云。
　　随声而去到了北宫大殿，天阙彩绘瑰丽，朱墙涂龙秋香，金柱抹凰妃色红，门上木匾金丝楠，上面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大字—蝶仙宫。
　　名元轻推大门，只开一缝钻进去，走过四季花开院，穿过百蝶飘游廊，后花园里徐徐悦耳声。大步绕过溪水假山，亭中坐着一位姑娘，背对着自个摆袖抚琴。
　　不敢出声惊扰，躲进花丛间，听她深情歌唱：
　　……
　　恨满满，情爱两难全。
　　金风玉露初相逢，情海月天，策马红尘可比仙，红绳绊脚盼念怨难安。
　　芳菲韶年一相连，衣带渐宽，春风柔情可比仙，美丽邂逅只等你出现。
　　憎慢慢，取舍两难全。
　　孤身倩影夜夜梦，相思频频入屏帘。
　　天命注定爱上你，让我痛恨天！
　　仰你才丰华，慕我红袖边，相欢泪眼，一生难圆，许下毒情誓言。
　　昭花湖岸，水流潺潺载舟挂龙帆。
　　耳边犹闻蜜语甜言，而今又何畔。
　　牵渡涡旋，缰绳一系到家园，舍我的痴痴苦恋。
　　哪里还有春夏晴雨天，风儿秋千，叶叶翩翩。
　　百花娇妍年年寒，霜白了红墙砖。
　　笙歌不眠把酒饮，谁解我心烦，明明彩灯火花，璀璨繁星落宫殿，对影又重三。
　　还是月高群星伴，嫦娥投广寒，宁舍得繁华人间。
　　追你随你盼你念，倾诉我心田，快来与我说分缘。
　　让我冷了心，断了念，好去阴间，来世不再见！
　　……
　　乐声至此琴弦扣断，名元只听出琴曲优美，至于唱词吗，大多数不懂，写的不好太过悲凉，好好的一会是死一会是活。
　　无论好坏，姑娘家倒唱的动情，不如找她问个路，顺便一睹芳容。直起身正要走一步，姑娘掀琴坠地，拍石桌愤慨道：“你们既然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两人彼此相爱只为活着幸福，不是让彼此更痛苦！”
　　此句怨恨悲愤，名元却听如蜜语甜言，因为声音太熟悉，一听便知是卿晓。
　　满心欢喜正要跑去相认，一个人影从天降下，无声落地亭前，跪地尊称叩头行礼，呈上一纸密信。
　　卿晓接入手，一目十行喜出望外，赶紧掏出胭脂盒，粘粉手写：“不做金枝叶，不贪荣华身，但求此生同行路，天涯海角不觉远。勿牵念，别君去兮永不还，只愿追随挡刀人！”
　　写完卷纸递过去，那人便飞身走开。卿晓站身回转，黛眉秋波看扁百花争艳，香腮酒窝添饱世间娇羞，迈一步轻声呼喊：“出来吧傻瘸子！”
　　名元蹦出花丛，站在低处抬头看去，皎洁月光，托衬宝蓝卷云纹刺绣花短衫，银河星灿，抱围丰胸酡红牡丹慢香抹，微风中吹动雾縠白绢云披肩。
　　卿晓抬起莹白蔷薇三缄裙，露出双鸳翘头履，款步姗姗颠颠飞仙鬓，飐花扭腰颤颤金步摇。
　　名元心急等不到她下来，大步迎上去张口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真是胆大，若不是故意放你进来，就是有百条命也走不到这！”卿晓训斥淡声言，围着他转看了一圈，千金一笑，捂嘴逗乐，“这次还不错，我不在的几天没受伤。”
　　名元脸上傻乐心里苦苦，有她这话，即便受伤也不敢吐露，怔怔站着转问道：“刚才给你送信是谁？来无影去无踪，他可真厉害！”
　　卿晓故作矜持，小步走到花池边，背对着他问：“先别管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名元这才掏出玉佩，到她身旁递到脸前。卿晓根本不接，歪着小脑袋笑问：“就为这个？”
　　名元点头答嗯，卿晓鼻哼一声，转身走上翼亭，坐在石凳上赌气地说：“扔了吧我不要，没别的事你也走吧！”
　　名元呆站一会，抬步上阶坐到她对面，卿晓不愿看他的脸，扭到一侧催促快滚。
　　名元不得不换个座，拉过她手塞给她玉，笑脸柔声说：“这可是你生母遗物，不能让它流落到宫外，你们都留下吧，有圣上保护，我就放心了。”
　　玉佩到她手里，越攥越紧越想越气，大喊一声我不要，甩手扔下芳亭。
　　名元慌忙去捡，回亭入座一眼看去，卿晓怒眼圆睁，眼也不眨，泪水盈眶落下。
　　看到此情此景，名元心中明白了大概，不敢再坐蹲她身前，仰头看着傻傻笑着：“我刚才给你开玩笑，别哭了，咱们走吧。”
　　“去哪里？谁说要去！要走你自己走！”
　　“别生气了，我是怕……”话说一半，名元不敢说出幻境所见，只得赔笑哄她，“我不是说过吗，离了你，我一人到不了庭南，离了你，我定然有去无回。”
　　卿晓强忍着还是露了一抹香笑，恨眼对望出口调侃：“大英雄，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带着我去，只会拖累了你。”
　　名元哈哈大笑，握住她手刚要说话，远处响起古筝声，凄美婉转回荡蓬莱千层宫，荡气回肠响彻天地云霄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