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天灾人祸 ...
-
那天我和阿娘在家等了很久，直到下午爹爹才从知州大人府上回来。至家时他愁容满面，眉头是紧锁的。
阿娘什么也没问，只是上前拉了拉爹爹的衣角，柔声道：“回来就好，饿了吧，饭菜都置着呢，等你回来就能吃。”
爹爹看着阿娘，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门口了。他很自然地伸手把阿娘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在阿娘的手背上拍了拍，道：“别担心。”言毕，他便引着阿娘慢慢地向里走去。
用饭间，我提起了雪灾一事，说出了我对此事的考量，并把家中准备了物资给廉访使大人一并送了去的事也向爹爹说了。爹爹看我的眼神几度变化，从最开始的惊讶到之后的赞叹再到最后的惋惜，我都看在眼里。
爹爹听完后，说道：“孩子，你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大可以出去闯一片天地，不用被拘在这一隅中。”
我苦笑着道：“做女孩儿没什么不好，哪怕是后院这一隅也着实内有乾坤，让人应对不及，更何况是家国大事，女儿做不来的。”
说罢，我放下筷子对爹爹说道：“知州大人夜招您前去，不知此事是否商议出了什么结果？”
爹爹听罢也放下了筷子，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沉声道：“你说得对，此事牵涉太大，表面看是天灾，焉知不是人祸，那来报的县尉说，原武县平日里本就盛行苛捐杂税，徭役严苛，百姓在丰收年里日子还能勉强糊口，若是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岁，百姓恨不得日日扎在田地里劳作，求能把交税的粮凑齐，哪还有心力修缮房屋，且青壮年都去服役了，家里的妇孺老人哪有修缮之力！”
听罢，我心道果真如此，便对父亲说：“既然平日税收颇多，那这原武县上交的税银怕是不少，但我猜实际上并非如此。”
父亲沉吟片刻道：“问题就在这里，昨夜审查账目，原武县近三年的税收皆低于荥泽县和荥阳县不少。然这三县之间人口差距并不大，且地理上相距不远，田地差异也不大，为何每年税收皆少于其余二县近三成，这其中的水，深得狠呐！”
“爹爹，我听阿娘说，百姓都在忍饥挨饿的时候，官仓里竟然放不出赈灾的粮，若真如爹爹所言，大约就说的通了。只是，我担心这其中牵涉复杂，廉访使大人此去，怕是得几经波折。”
父亲放下茶盏，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作答。
-------------------
国家大事想来离闺阁女子是甚远的，我们生下来，这一方宅院便注定是一生归宿。外面风雨飘摇，都是外面的风雨，落在这宅院中，顶多就化作几句闲话，多牵几番愁绪，再容不得其他。
然而有幸投在深宅大院的娇花，是有时间伤春悲秋的，这已是幸事。寒冬来临最先受到侵袭的，不是暖阁里的花木，而是长在漫山遍野，多而不起眼的野姝。
多年之后这番感慨，也总是不由地在心底徘徊，在我每每听爹爹回忆那场吞没数千人的大雪时，在所历者每每说起那惨剧时，他们说：
自那晚廉访使一行人辞别后，他们便快马加鞭赶往原武县。途中遭遇了大风雪，只能暂缓行程，待到雪缓启程时，他们发现路标已在风雪中被吹倒埋没了，一行人在半途中只能靠记忆辨别大概的方向，走得异常艰难。
行进中，一个近身护卫在马上对廉访使拱手说道：“爷，按现在的行进速度到达原武县怕是要花上三、四日功夫，咱们的干粮炭火怕是撑不过，即便是勉强撑过了，待到了原武县，那一摊子烂账怕也是早被那黑心知县扫干净了，现今该如何是好？”
闻此言，廉访使身后的一位书生扮相的年轻人勒马向前，对廉访使道：“大人，本来平日从管城到原武县只需要两日，哪怕是在昨夜那样的雪天，按我等坐下悍马的脚程，也无非多出半日，哪成想会在半途遇上如此大风雪，连路碑都被埋没了，所带的物资也在风雪中丢失了不少。”
朔风太大，他不得不顿了顿拧紧了风领再开口，“依下官之见，在此时贸然行进恐有迷途的风险，加之物资不足在这茫茫雪野中走失，怕会有性命之忧，臣等致微致陋，无足惜，但大人金尊玉贵不能以身涉险，不若留一批往来过两城间的侍卫、官吏带着大部分物资和大人的手令先行，再留一批护卫，护送大人回管城。”
听到此处一门客也在后方说道：“大人，承裕所言极是，我们出城不到一日，大人若趁此刻回城，看这雪势渐小必不到一日就能到达管城，到时再集结物资来赶先行队伍，即能减缓行进的物资压力，也可确保大人安全无忧。”说罢此人翻身下马，绕到廉访使身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小人甘为大人马前卒，去探一探那原武县的底细。”
事情到这里，已有不少人翻身下马跪在廉访使马前，或请上官回城，或请令先行。
廉访使看着这一颗颗低下去的头颅，心里明镜似的。他明白有些人是担心他的安危，比如他的近前侍卫——李玟。
有些人是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钦差御史巡防各地，是如同天子亲临的，如若途中御史出了差错那便是损了官家威严，随行的人、地方的官僚无不俯首等着天子的雷霆之怒，到时候拖家带口等着被杀头流放也是有的，叫他们如何不怕。
不过幸而有些人是理智地为着公务、灾民着想，与其在这里走错路耽搁时间折返，不如把人分成两队探查，如若先行队伍走错了路，后进队伍在集结物资后带着斥候探路必能准确到达原武县。
如若先行队伍能找到路，那便节约了折返的时间，先一步控制住原武县的局势。
只是……
只是那原武县的县令既然能为阻绝消息而封锁县城，那这先行部队此去，在没有钦差的情况下，难道不会遇到刁难和推脱？况且先行队伍里也并不都是他的心腹，他着实放心不下，等这一来二去地推脱几日，该不该查清楚的脏污，都被洗干净了。
他踌躇着，思虑着，冷着脸半晌没有开口。地下跪着的一些文官已是瑟瑟发抖，面色青紫了。
如何是好？
------------------
隆冬的寒风在这片雪野中呼啸着，随着天幕渐黑，这风啸如同远古巨兽的嘶吼，让人不寒而栗。
垂天的黑暗里，几点星火在风雪中渐近，哒哒的马蹄道出了一行人的急切。
“下午刚看着这天快晴了，哪晓得晚上了又狂风大作起来，玟哥，我担心爷会不会……失了方向”一个年轻的侍卫对领头的人说道。
“不会，虽然咱们同行的没有本地人，但是与爷一同前往原武县的官吏里，有常往返两地的小吏，大致辨别方向不成问题，只是得行慢些，且随行的皆是侍卫亲军，身手不差，若遇匪徒，护爷万全应是无碍的。”
“那就好。”听了李玟的话，年轻侍卫稍微放下了心，又听得李玟道：“只是，这雪又大了，越靠近原武县马道就越窄越难行，我更担心咱们爷的御马术和物资问题。”
听这话，小侍卫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大人爱民如子，愿为赈灾以身涉险，叫我等感佩万分，前面马道宽阔，路面平坦，我等加快些脚程，说不定等集结完物资，还能赶上大人的队伍。”刚才献计的书生说道。
“承裕先生说得是，那今夜就劳烦各位大人和先生同我等奔波了”李玟的马并没有停下来，他侧身向后拱了拱手，大声道。
“理应如此！”吴承裕大声答道，随即身后响起了一阵阵“理应如此”的回应。
队伍夜驰中，突然最前面的李玟停了下来。他向后一抬手示意整个队伍停下，对着空旷的雪野侧耳，轻声道：“有人来了，还不少呢。”
此地是连接管城与原武县的一段马道，离城还很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大批出没的不是悍匪就是被逼为盗的难民。敏锐的观察力告诉李玟他不能掉以轻心，他抬起手朝后方做了一个捏掌成拳的动作。
分列在马车两旁的护卫们接收到信号，即刻把火把熄灭在雪地里，将马车和一众文官、门客拱卫在中间，拔出刀，静待前方来人。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轻了。
片刻后，雪地的微震愈加明显，在一片黑幕中，视线可及的尽头燃起了点点火光。一点、两点、三点……
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不只有马蹄声，还有车轮飞驰的声音。
护卫们捏紧了刀柄，将刀身警惕地架在身前，被拱卫在人群中的都官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马蹄声渐近，近到能隐约看清领头人映着火光的脸，李玟深感这脸如何这般熟悉。
他审时度势，周边是毫无遮掩的雪野，前方是不知来路的人马，后面还有急等着支援的先行队伍，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便带着人隐没在黑夜中，向前高声道：“来者何人！”
那队伍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拔刀声起，但听一人道：“郑州通判唐府车驾，闲杂人等即刻让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天灾人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