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遇景明》念居于风

7、皇上

　　人间十二月，一天冷似一天，雪下得成了灾，听说好些地方冻死了人，朝廷忙着赈灾。
　　又因年关将近，各路番王进京庆贺新帝登基的第一个除夕，不能马虎，皇上几乎住在了养心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后宫。
　　所以春和虽然得到了太后的默许，但还是没有机会见到皇上。
　　她逐渐适应了宫中生活，在慈宁宫不冒头，也不怎么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偶尔回宫女所看玉瑶，其他时候都守在煮茶的耳房里，等一壶水开，需要耐心。
　　“春和。”新荷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股冷气：“太后让你过去伺候。”
　　新荷抿着嘴，语气也不太好。
　　春和疑惑。
　　走到主殿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温和的男声。
　　“皇额娘不必忧心，雪灾虽然严重，但二弟身边颇有些得力的人才，朕也指了亲卫随行，保证二弟的安全，只不过今年，二弟恐怕要在外面过年了。”
　　“为君分忧，不分时候，别说过年，就是亲娘死了，也当以国事为重。”
　　“皇额娘慎言，这话不吉利。”
　　“人年纪大了，对生死已经没那么看重了，日子没有指望，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皇帝，你说是不是？”
　　从前只是听说太后与皇帝不睦，如今春和亲耳听到才知传言不假。
　　皇帝是个狠角色，除夕将至，指派太后的亲儿子外出赈灾，让他们母子俩分隔两地，所谓亲卫，恐怕也是保护为假，监视为真。太后也不是软柿子，话里的机锋字字指向皇帝慢待嫡母，传出去光言官劝诫的折子就够皇上头疼的。
　　很好，他们越不睦，对春和越有利。
　　她微低着头，端着放了两杯茶的托盘进去。
　　李景坚原本打算略坐坐就走，来慈宁宫本来就是演戏，演给天下人看，皇帝是个孝顺嫡母，知晓纲常的好皇帝，也好堵住那些言官的嘴。
　　所以尽管他对太后厌恶至极，见了面也是彼此说些拐着弯的话恶心对方，也不得不来。
　　他看到春和进来，少女微低着头，身形窈窕，天青色的宫女服穿在她身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很脱俗，很漂亮。
　　李景坚一眼就认出来是前几日慈宁宫门口的宫女。
　　他看着春和上了茶，手指细长而柔软，连带着茶碗也赏心悦目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奴婢春和，给皇上请安。”
　　春和镇定自若，好像这一幕在她心里排演了无数遍。
　　“嗯。”皇帝从她身上移开眼，“春和，是个好名字。”
　　太后喝了茶，笑吟吟道：“可不是，外头风雪逼人，春和这名字听着心里头就暖和。”
　　春和羞涩笑道：“赶了巧，生下来就姓春，幸好不是冬，不然可得不了太后与皇上的夸奖。”
　　春和态度恭敬，语气俏皮，分寸把握得极好。
　　“哈哈哈哈。”太后笑起来。
　　皇上眼角也染了淡淡的笑意，更显得眉眼温润。
　　他是极温和的长相，五官端正，没有棱角，穿常服的时候就像富贵人家的闲散少爷，身上带着书卷气，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丫鬟冲撞了他，他还要问对方：“可有受伤？”
　　可春和知道，他绝不会这么简单。
　　能够以庶子身份登上皇位，得到百官拥护，甚至民间也流传着新帝贤能美名的人，简直强大得可怕。
　　春和进来后，太后和皇上之前针尖对麦芒的气氛消弭了一些，维持出一种浮于表面的和平。
　　李景坚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壁。
　　突然没话找话似的说：“今年除夕，六弟也会回来。”
　　太后一怔，险些想不起来“六弟”是谁。
　　是那个边关长大的皇子。
　　反应过来后漫不经心道：“哦。景明回来也好，除夕夜，本就是团圆夜。”
　　“嗯。”皇上应声。
　　春和听着他们“母子俩”聊家常，诡异又生硬。
　　明明是一家人，因为权力和贪欲变得不那么像一家人，也因为权力和贪欲，不得不继续扮演着一家人。
　　皇权之下，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一盏茶的功夫，皇上走了。
　　比往常多待了半刻钟。
　　太后揉着额角，似乎有些困乏，被安嬷嬷扶着进了内室休息，没一会儿传了太医。
　　后来几天，春和听到宫里流言，说皇上把二皇子派去赈灾，给太后请安时言语不恭敬，加上思念亲子，卧病了。
　　“是你吧？”新荷掀开门帘，怒气冲冲的，“是你散播的谣言对不对？挑拨太后和皇上的关系。”
　　春和抬头，神情无辜：“什么谣言？”
　　“你别装了，当时你在里面伺候，说笑得不知道多开心。春和，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新荷，宫里说话要讲证据，我确实在里面伺候，可一同伺候的宫人也不少，怎么就平白赖到了我身上？”
　　春和虽然性子温和，但绝不柔弱可欺。
　　“呵。”新荷斜眼看她，似乎胜券在握：“那日皇上走后，你和院子里修建花枝的月桂说了什么，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春和心下一跳，若真被她听了去，那可麻烦了。
　　她摆出一副无辜的笑脸：“好姐姐，不过是闲聊罢了。”
　　新荷不吃这套，态度仍旧强硬，她质问春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挑拨太后与皇上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真只是闲聊而已，我初到慈宁宫，遇到旁的姐姐搭话，我总不能不理呀，可能言辞上有些夸张，并不是存心散播谣言的，谁知道后面越传越离谱。”
　　“真的？”新荷狐疑地打量她，“那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去太后跟前对峙？”
　　春和急得要哭：“好姐姐，我真不是有意的，千万不要闹到太后跟前去。”
　　看到春和的表情，新荷放下环抱的双手，傲慢道：“要我不说也可以，除夕夜宴，太后除了安嬷嬷外势必还要带一个随行的宫女，你推荐我去，若是太后叫了你，你也得推辞。”
　　除夕夜宴？
　　届时各地藩王，股肱大臣都在场，可以对朝堂局势更为了解，也更容易接近皇上。
　　但流言这个事儿确实不能暴露出来，怎么办呢？
　　“难道你也喜欢皇上不成？想借着宴会多瞧他两眼？”新荷皱眉。
　　春和双指不自觉地揉搓袖口。
　　良久后，终于开口：“好，我一定推荐你去。”
　　笑容真诚，不掺任何杂质。
　　新荷“哼”了一声，转身出门，丢下一句：“算你识相。”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怎么会是接近皇上最好的时机呢？
　　春和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目光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