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的忧愁》白热Whitehot

1、（一）

　　数不清的精致玩物布满礼品店的桃花心木制成的架子和四壁，而刚踏入门内的年轻姑娘愁眉不展，没有被这些有趣的物什所吸引、打动。她神情僵硬地扫视一周——无时不在变化的水晶球，像是被施了秘术的口琴、短笛，华丽的宝箱一般的匣子，都像针扎在她的眼中，更不用提墙上所挂的价格不菲的钟表，每小时都能奏出经典、悠扬的乐曲，或模拟出鸟儿脆亮的声音。

　　她揪起靛蓝色的粗布裙摆，咬紧牙关，在冷却的空气中迸发出声音：“请问这里最贵的礼物，是哪一件？”

　　一头白发的老板放下手中今晨新到的报纸，摘下带长链的金边老花镜，打量着面前看起来平凡而拮据的姑娘，说：“一进来就问这种问题的人，我还真的没见到过。”

　　“是送给一位贵族朋友的。”她解释道。

　　老板从柜台后站起，转身面对身后的墙壁，指向一款挂钟：“这是我的镇店之宝。四十多年前我有幸被邀请参加王室的舞会，结识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表匠，这就是他为我打造的。”

　　“那我花多少钱，能买下它？”

　　老板举出右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这个姑娘点头道谢，说等她筹到钱就会回来。在路上，她反复计算、考量着现有的存款、这个月的工钱、潜在的开支和借钱的办法。

　　她的忧容被正要出门的好邻居察觉，身材矮胖、面容祥和的劳拉在她开锁前叫住了她：“娜塔莉，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这样颓废？”

　　“我没事，劳拉阿姨。是伊芙要订婚了，和布伦森公爵的儿子。我正在准备礼服和贺礼。”

　　“什么？伊芙要嫁给公爵的儿子？”劳拉顿时惊喜地笑逐颜开，可在想到娜塔莉现在的心情，满脸的悦色渐渐黯淡，“这是有什么难处吗？”

　　“布伦森家族历史悠久、声名显赫，乔纳斯又是公爵的独子。而伊芙从小是孤儿，没有任何背景。我担心她嫁到布伦森家族中会受到别人的苛责和排挤，订婚宴当天我一定要为她撑住场面……”

　　劳拉听懂了她忧虑的来源：“所以为订婚宴做准备，需要很多钱的吧……”

　　“是的，这正是我现在所担心的。礼服倒不难，我用我母亲留下的布料做一身便可，只是这礼物……我从来没有和王公贵族打过交道，实在不清楚他们的喜好。而且很难找到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即使有，也是天价。”她话语中带有全部的情感，颤抖的声音让劳拉心生怜悯。

　　“伊芙一个跳舞的小姑娘，有了这样好的运气，本该是让大家高兴的事。可她的幸运不巧变成了你的困扰，我替你难过。你若是需要钱，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没事的，阿姨，我会想办法把订婚宴应付过去。伊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希望她永远幸福。”娜塔莉握住劳拉的手，怀有信念地说。

　　窗边坐着的小裁缝麻木地处理着一摞摞订单。她的头发简单束起，显得蓬松缭乱；脸上的几粒红痘正是青春的象征，但这位妙龄少女的重重心事和映在玻璃中憔悴的脸庞使她看起来老了许多岁。

　　伊芙为她讲述和乔纳斯在歌剧院后台偶遇时的样子历历在目，她那时是多么的欣喜，眼神充满期待，语气跳跃活泼，就像衔着橄榄枝或花环的飞鸟。她没有任何忧虑，不惧怕这巨大的阶层差距，不担心布伦森家族的人对她会有怎样的看法，只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似地去爱他。

　　结果如伊芙所愿，他们订婚了。乔纳斯曾反反复复地向他的父母提出要求，又一次次地被驳回，最后他的倔强使他们手足无措，只好妥协。娜塔莉打心眼里为日后衣食无忧的伊芙高兴，只是难免会有些喜悦的烦恼。

　　娜塔莉省吃俭用、四处借债，又和房东说好先拖欠这个月的房租，才在订婚宴的前一日带上足够的钱回到礼品店。可她一进门便发现墙上原先挂有那个钟表的地方空了。她疑惑地开口说：“先生，我来买那个挂钟了，就是你说的最贵的那个。”

　　老板放下报纸，再一次细致地打量了她，回忆起她是谁后，从抽屉中端出一个礼盒，打开盖子：“我一直为你留着呢。”

　　她呼了口气，又看得两眼发直，被盒中之物简约而大气的配色和富有艺术性的设计折服。

　　从不予人优惠的老板最后为她打了九折，在她付清全款后，他彬彬有礼地说：“这件物品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你的那位贵族朋友是什么人？”

　　“是布伦森公爵的儿子，乔纳斯·布伦森。”她回答道。

　　老板快速地挑了一下眉毛，脸上露出微笑，可皱纹间岁月的痕迹使得这个笑难以琢磨：“听说他明天就要订婚了。”

　　“是的，我最好的朋友要嫁给他了。”

　　“祝贺那对新人，也祝贺你，”老板激动地说，但在她要离开时压低声音，提醒了她一句，“今天早上的街头可不太平静，你知道的，总有些人喜欢嚼舌根。”

　　娜塔莉推开礼品店的门，呼吸到街上掺杂着尘土的刺鼻空气时，一股忐忑伴随心肌的收张躁动。老板的话让她不得不留意与她擦肩而过的每一张嘴，她努力地想听清、看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索菲娅和丈夫经营的染坊是娜塔莉最喜欢光顾、找乐子的地方。他们夫妇也是伊芙的房东，四人的良好关系维持了许多年。伊芙最近和乔纳斯住在一起，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看望。

　　当娜塔莉抱着沉甸甸的礼盒，路过染坊院子的门口时，正好听到女工门围坐在一起交谈。她撤回几步，倚靠在墙边，偷听着她们的话语。

　　“你们听说了吗，布伦森公爵的儿子和的外交官卡尔·西格蒙德的儿子有奸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不定明天就要登上报纸的头条。”

　　“他们两家不是世敌吗？”

　　“伊芙不是要嫁给布伦森公爵的儿子吗？”

　　“可怜的伊芙，多么好的一个女孩，要嫁给这种恶心的垃圾。”

　　“岂止是恶心，这可是犯法的！”

　　“斯蒂芬妮，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据说是西格蒙德家的侍卫放出来的，布伦森公爵的儿子曾经经常跑到他们庄园里偷情。”

　　“老天保佑！”

　　娜塔莉听到了她需要听到但绝不想听到的事情，头昏脑胀，朝家的方向拔腿就跑，差点将礼盒摔在地上。之前的忧愁之上又添加了另一层迷雾般的忧愁。

　　“我花了那么多钱，买了这么好的东西，都是为了什么？”她自言自语地抱怨道。

　　还没有沾到家中的地板半秒，她放下东西就夺门而出，匆匆叩开劳拉的门。劳拉看见她神情焦虑时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将她拉入屋内，关切地说：“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是的。全城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娜塔莉带着哭腔说，蹙起的眉尖快要拧在一起。

　　劳拉深深叹息：“这个消息在订婚宴的前一日爆出，又传得这么快，真是匪夷所思……”

　　“伊芙和乔纳斯的恋情本来听起来就不现实，我就一直觉得，不可能没有任何的问题。”

　　“是啊，伊芙真是太天真了，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水浅。他们那些大家族不是谁都能沾的了的。如果他们所传是真，乔纳斯和伊芙在一起究竟是什么目的？”劳拉低头惋惜。

　　“即使是虚假的谣言，这背后也一定有错综复杂的事情。不知道明天的订婚宴还会不会照常举办，我回家再等等他们的消息。如果我能见到乔纳斯，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可千万别冲动！万一得罪了他们……”

　　“放心吧，阿姨，我不会说出过分的话。”

　　娜塔莉一整天都在注意街上的情况，一旦有疑似送信的人路过，她就会跑到窗前，看看他们有没有向自己的信箱中塞入信件。到了傍晚，一位骑着黑色高马，戴着别有一根鹅毛的礼帽的人进入她的视野。一看到他衣着的风格和礼帽上天鹅与蔷薇的家徽，便知道是布伦森家的人。他的马走得极慢，因为周围还跟了许多路过的平民，询问着那个影响恶劣的传言。路过娜塔莉家门前时，他从马背上吊着的口袋中取出一封小巧的信件，投进了她的信箱里。她随即奔出家门，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取出信件，正想往回走时被围堵住了——

　　“好姑娘，快把信拆开，给我们看看吧！”

　　“是啊，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啊？”

　　一双双伸来的手在娜塔莉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模糊，她护住信件，一双双地推开，迅速地转身跑入家中，又将身后的门狠狠地关闭，也把窗帘拉上了。门外好奇的民众还未散去，不停歇地拍打着她的门窗，发出令人发指的声音。她一气跑上二楼的卧室，这才撕开被带有家徽图案的火漆封住的信封。

　　“尊敬的女士或先生，

　　如果您今日听到了危害布伦森家族名誉的谣言，我们深感抱歉，希望您不要相信。乔纳斯·布伦森先生将在明天与伊芙·布雷德小姐的订婚宴上作出解释，我们诚挚地欢迎您的到来。

　　友好的问候，
　　弗里德里希·戈洛温·曼斯菲尔德·布伦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