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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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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是温弦最清闲的时候,整天都没有课程安排,她不用带着面具与外人打交道,也不用压抑心里像海浪一般起伏不定的情绪。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正好跳到八点半,温弦不知道自己具体清醒的时间,只是那时窗外的光已经带着点橙黄的颜色,微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轻轻地抚过树梢。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温庭钰珍藏的几颗绿宝石,偶尔有一两只小雀在枝丫上叫几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温弦住的楼层不高,再加上老屋隔音不好,她可以听见人们在楼梯间的脚步声,还有遇到相熟的人交谈的声音,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崭新忙碌的一天,哪怕每天做着同样的事,他们都心怀期待。
或许就在下一个路口,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她们如是想着。
与外面烟火气息十足的世界相反,温弦的屋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温弦斜靠在床头,四肢瘫软无力,苍白的脸颊上布满泪痕。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对她重要的人相继从高楼从身一跃,最终身亡。
从高处掉下来的声音震耳欲聋,温弦听了一次又一次,待她还未走近看那人最后一眼的时候,另一个人又跳了下来……无止尽地,就像被下了某种诅咒。
温弦没有机会看清他们的脸,她只记得当这些人从高楼坠到地面的时候她双手捂着嘴巴,眼泪似珍珠般大颗大颗地掉落,她的心像是被锤子猛锤了几十下,已经破碎不堪。随着那些人死亡的速度,温弦终于体力不支,双腿瘫软在地,她想撕心裂肺地叫喊,可喉咙不知为何失了声,温弦张着嘴,身上的青筋爆起,也叫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最后一个人掉落在温弦面前,温弦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竟……竟然是自己的脸?!
温弦是在这个时候清醒的,她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四处张望后终于松了口气,用手臂擦着似被开了泉眼的泪水。
苏醒过后的她记起梦里死亡的人除了最后的自己外,还有黎棠、温之重、父母、温真儿、季布……这场梦像是所谓冥冥,温弦体验逝去之痛的同时又将入骨的思念抽出来鞭尸。
黎棠……温弦好久都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她只会在温之重的卧室里看到关于这个人的照片。小时候温弦总是会把她挂在嘴边的,无论她在不在这个世界上,儿时的温弦记得黎棠带她去抓鱼、去爬树、逃课,还带她去各种破烂的小屋、阴森的小道,黎棠统称为大冒险。后来有了温真儿,黎棠却不在了,温弦便替黎棠带温真儿大冒险,那个时候她嘴里总是“外婆说过……”“这是外婆发现的秘密基地……”“外婆如果在一定会笑话你……”
“外婆……”温弦用干哑的声音喃喃叫道,一颗豆大的眼泪掉落在温弦的手背上。
黎棠去世的时候温弦才五岁,她扑在温庭钰的怀里哭得很大声,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她只知道外婆醒不过来了,没人再带她去玩儿了,也没人在她闯祸的时候挡在她身前了。
黎棠最爱说的一句话温弦依稀记得:“只要我们的小阿弦开心,外婆就会开心。”
温弦并不知道,那是黎棠所剩无几的时光里常念叨的一句话。
外婆,你是不是看到我失去了快乐,所以想提醒我呢?
温弦抬头望着窗外淡静的天空,仿佛有一双慈祥的眼睛盯着自己,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温弦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温弦在床上待了片刻,决定去浴室冲个澡,将脸上的泪水冲洗干净。
如果要去见外婆,这样泪眼婆娑的可不行。
温弦化了一个清淡的妆容提亮气色,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淡绿色打底的雪纺花朵衬衫,版型宽松,将其中一边的衣角塞进苹果绿的皮短裤里,休闲又活泼。温弦无意间瞟到衣柜的角落里有一定果绿色的云朵帽,她拿来戴在头上,再在耳朵上戴一个比较夸张的长坠耳饰,眨眼间就没了那死气沉沉的模样。
为了与这一身行头搭配,温弦拿出一个深绿色的小方包斜挎在身,袜子是绿白相间的样式,和白色球鞋很是相搭。
一切准备就绪,温弦拿起琴盒刚准备开门,门铃就被摁响了,温弦一边嘴里咕哝着“是谁呀”一边打开了门,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陪着一束花站在门口。那女人身材矮小,身上的肉挺结实的,皮肤黝黑,皮肤就像一张老树皮干干巴巴的,她一笑脸上所以的纹路都挤在了一起。
女人有点讨好似地看着温弦,自我介绍道:“阿弦小姐你好,我是庄园里的员工,我姓李。”
温弦点了点头,微笑道:“李阿姨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最近从荷兰那边空运了一些玫瑰种子来,第一批已经成功开花了,庄园里的人都知道阿弦小姐喜欢玫瑰,所以我就马不停蹄德给您送来了。”
这款玫瑰很是别致,山茶花的花型,白色的花瓣中间晕染着几分紫色,像是不小心打翻了蓝莓酱,染在这花上的。
温弦欣喜地接过花,把鼻子凑到花旁闻了闻,原有的玫瑰香中加了几分甜腻,倒是稀奇。李阿姨见温弦很是喜欢,解释道:“这是荷兰的稀有种子,听说它有个英文名,我说不来……”
“brideside,翻译成中文是廊桥之约。”温弦笑了笑道,“之前在书上看到过。”
李阿姨谄笑道:“阿弦小姐真是博闻广识啊!”
温弦不太愿意和员工们打交道,倒不是有阶层概念,而是她不习惯这些人带着胆怯的笑奉承自己,他们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总是在温弦面前低头哈腰,温弦看了很是难受。
温弦转移话题道:“平时送花换花不都是张叔在负责吗,今天怎么是您?”
李阿姨道:“本来是张哥负责的,不过我们看了看小姐的课程表,您今天没课,我们送花来得早,怕您还在休息,张哥来了不方便,所以我就顶替一下了。再说……”
李阿姨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了,温弦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不到一会儿李阿姨就道:“再说我女儿今天也没什么课,我想顺道去看看她。”
温弦有些吃惊:“您女儿也在青学?”
李阿姨点头道:“对。只不过家离得远,她很少回来,也就逢年过节能见上几面。我和她爸爸工作忙,平时也没时间过来看她,从农场到这里转车都要好几趟,地铁我又不会坐,打车又太贵,我这不想着跟您送花来回都可以报销,顺道还能看看她……”
李阿姨忽地住了嘴,心里有些埋怨自己言多必失,怎么还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温弦倒不介意,她领着李阿姨出了门,温声道:“没关系,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阿姨见温弦抱着花出门有些不解:“阿弦小姐,这束花您要送人吗?”
温弦点头道:“嗯,送给一位很重要的故人,她正好也喜欢玫瑰。”
李阿姨只低着头“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也不知道是李阿姨的腿脚不好,还是她故意而为之,温弦好几次都想和她并肩而行,可到头来她都落后于温弦一小段距离,直到走到校门口。
李阿姨礼貌和温弦道别后,就脚步匆匆地进了校园。温弦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她在路边拦截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每一次网球队晨练结束后,正选队员们会一起去食堂吃早餐,这已经是两年来不变的事情。除了早餐,午餐大家也会尽可能聚在食堂一起吃,学校里的人都说学校那么多社团,也就网球社看上去团结些,不仅同进同出,就连住和吃也都是在一起的,同学们还调侃道大家以后不会担心找不到他们谁谁谁了,这八个连体婴,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人剩余的也都找到了。
队员们打好食物后各自落座,钟国光看了看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周助,和钱真挚交换了个眼神,钱真挚心领神会,用手在周助面前挥了挥,周助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脸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几人,问:“怎么了?”
鞠万笑着道:“周助,你已经吃了半分钟的空气了你知道吗?”
周助这才发现自己的筷子一直在食盘外来回“夹菜”,他默不作声地将筷子放下,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钟国光劝慰道:“周助,给小裕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会好起来的。”
周助本来黯然无色的黑眸突然闪过一道光,他脑袋里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嘴里噙着无奈的笑容。
“我从来不会说‘会好起来的’这样的话,因为有所期待伤害率会大大的提高。”
昨天在浓墨般的夜色下,温弦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语气中带着惆怅,很慢很慢的情绪,好像要说很久很久。
众人见周助笑了,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下来,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把气氛带得很是欢脱,整个食堂里都是一群少年的笑语声。
一旁的女生们看了不禁失了神,倒不是他们个个都是美男子,而是因为青春,因为“少年”。
有些读了万卷书的女生看到他们这群人,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即便屈居于烟火陋巷,但少年依然是少年,因为少年的脚下有坚实的土地,头顶上有浩瀚的星空”。
吃过早饭后,有课的去上课了,没课的回寝室补觉或者去自习室温书,只有一人,众人作鸟兽散了后,他独自返回食堂,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和一屉黄色小猪模样的奶黄包。
周助找了音乐教学楼的每一间教室,都没有温弦的身影,他又去了自习室,只有一个女生和一个妇女在里面聊天,周助只晃了一眼,并没看仔细里面正发生着什么,温弦既然不在,他转身就离开了那间自习室。
后来,周助内疚了无数次,如果当时他看清楚一点,听得仔细一点,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就在周助像只无头苍蝇四处窜动的时候,有个清脆的男声叫住他:“喂,你不是我们音乐系的吧?”
周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声正满腹狐疑地盯着自己,他旁边的女生打扮得很精致,像一个洋娃娃,两人都手提琴盒,想来也是去自习室练琴的。
周助还没有回话,女生有些兴奋地捂住嘴巴,特别的娃娃音让周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网球队的周助吧,天才网球手,我看过你打球,特别帅,你一直都是我男神!”
男生推了一把女生的脑袋,没好气地道:“乔欣羽,你能别见个帅哥就流口水吗?还有,我记得开学的时候你说我一直是你男神来着!”
乔欣羽鄙夷地看了陆宇一眼,道:“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你是个花花公子。”
“乔欣羽,不要以为你是我前女友就可以胡编乱造,我哪里花了,我跟每一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都很专情好吗?”
“最好是,温弦就不吃你那套,你还想追别人,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吧,一堆桃花债等着你呢,我跟你说,你这种忍死了就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你看,前女友的诅咒果然是最毒辣的。”
“你放心,什么前女友的祝福都是假的,你过得不快乐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
“你……”
周助被两人逗乐了,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陆宇这才想起面前的“可疑人物”,他没好气道:“笑什么笑?你一个打网球的来我们音乐系瞎转悠什么?”
周助好脾气地微笑回道:“我找温弦。”
看戏归看戏,周助在二人的争论中也听到了他想要的关键字,他推定这两人一定认识温弦。果然陆宇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助,语气带有几分戒备:“我是她同班同学,你找她有事吗?”
周助忽略掉陆宇投来的敌意,不答反问道:“你们今天没课吗?”
乔欣羽回答道:“我们星期三都没课,没课的时候温弦很少会来学校。”
周助轻轻“哦”了一声,陆宇看着他手上的食品袋,大约猜到他是要干嘛,陆宇阴阳怪气道:“音乐系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特别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体育生,这会拉低我们的档次。”乔欣羽扯了扯陆宇的衣角暗示他别惹事,可陆宇却越发猖狂起来,:“你要追温弦,这点东西可入不了她的眼睛。你知道我们音乐系有多少男生追她都没追成吗?你,除了个子高点,长得凑合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嘛,听我一句劝,在温弦没有捏憋你的易拉罐之前最后断了这念想,好好做人,为国家多做点贡献。”
周助用手背抵住鼻尖,不气反笑道:“所以你被温弦捏憋过易拉罐?”
陆宇一时语塞,乔欣羽则在一旁幸灾乐祸,暗暗道:“玩儿砸喽~”
陆宇怒瞪了一眼乔欣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温弦独来独往,一向行踪不定,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遇见她的话会帮你转达的。”
周助嘴边噙着一抹冷笑,他走到陆宇身边,微弯了点腰,在陆宇耳边轻声道:“不用麻烦,我一会儿给她打个电话就是了。”
说罢周助拍了拍陆宇的肩膀,面带笑容,从他身旁径直走过。
乔欣羽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望着周助的背影喃喃道:“果然,帅哥都是别人的。”
陆宇皱着眉将乔欣羽的脑袋扳向自己,他一只手卡住乔欣羽的脸,将她脸上的肉都堆在虎口之上,乔欣羽眨巴了几下圆溜溜的眼睛,鼻音更重了些:“你干嘛?”
陆宇问道:“你有温弦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呀,你都说她独来独往了,她会给我留电话吗?”
陆宇忽然笑了,他一把松开乔欣羽,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温弦那么高冷的人怎么可能随便给人号码,那个叫周什么的就是故意气我的,我跟温弦天天一起上课,他能有我了解温弦?依我看温弦都没见过他,这男的长得人模人样,不也是看中美色?呵,肤浅!”
乔欣羽揉了揉被陆宇捏得生疼的小脸蛋,她一脚踹到陆宇屁股上,没有防备的陆宇往前踉跄了几步,乔欣羽愤愤不平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见了女生就挪不动腿。之前的校花追了周助快一年了,周助硬是没同意,他要是见色眼开,何必装一年呢?”
陆宇学着乔欣羽的强调说道:“对对对,那不就好棒棒,难怪你没去跟周助告白,原来是有校花在追了啊,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乔欣羽。”
“陆宇!”
两人打闹间,周助已经来到了单元楼,他看了看温弦那间寂静的小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在家吗”几个字已经在短信编辑框里就,想了片刻他还是删除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温弦”二字良久,他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
说罢周助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那栋楼,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便把已经凉透的早餐扔了进去。
对此毫不知情的温弦刚到墓园,她来到黎棠的墓碑前,将那束稀有的玫瑰花放在碑台上。
温弦用手轻轻抚摸着黎棠的照片。照片里的她二十来岁的模样,齐肩短发,身穿白色衬衫,没有任何装饰,她那张清秀的脸和小提琴贴合在一起,长长的琴弓虽被相机定格了,但温弦不难看出黎棠拉琴弓的姿势有多优美,那首被定格的曲子一定很好听。
这张照片是温之重执意要用的,温弦记得温之重说过,黎棠最想念她的青葱岁月,还有那把她爸爸送给她的小提琴,她即便走了,也想把这些想念流传下去。
温弦嘴里含着浅浅的笑,声音温柔似水:“怎么样呀老太太,是不是想我啦?在天上你就好好待着,瞎操心什么呢,给我托梦就算了,还是用那种可怕的方式。”
温弦一直斗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如果死的话一定是死于坠楼,因为被救活的几率很小。莫不是这些想法都被黎棠听了去,所以才想在梦里好好惩罚她一下。
一阵和煦的风吹过花与小草,温弦正欲捋一捋头发,忽然整个身体僵住了,她知道这有可能是幻觉,可是,她现在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
很温暖的怀抱,小时候温弦心情不好黎棠总这么抱着她,嘴里喃喃唱着好听的童谣,她的手总会在温弦的背上轻轻拍了又拍。
“我的小阿弦一定会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那会儿温弦因为琴拉的不好受了温庭钰的责罚,心里受了委屈,小得像个糯米团子的她居然拿着存钱罐只身打车去了温宅,刚看到黎棠眼泪就扑簌簌掉落下了,紧接着就是“哇”地一声哭嚎。
黎棠安抚好小温弦的情绪,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会儿的温弦说话奶声奶气的,让人看了好生怜爱:“外婆怎么会知道阿弦是最快乐的人呢?”
黎棠慈祥地看着怀里的小孩,她将温弦搂得更紧了些,温弦可以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香味。黎棠指了指天花板,和蔼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因为我和老天爷打好招呼了,他必须得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小阿弦。”
“外婆要去哪儿?”
“外婆呀,外婆要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温弦哽咽着喉咙,将当年的话一字不变地说了出来。
那一瞬间,温弦仿佛看到了当年坐在房间里抱着小阿弦的黎棠,她原来已经那么瘦了,平日里合身的衣服如今穿着空荡荡的,好像衣服下面只剩一副骨架。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呢?外婆喜欢擦雪花膏不是为了爱美,而是要掩盖身体的臭味。她本来已经卧床不起好几天,只是见小阿弦来了,强撑着身体给她怀抱,毕竟有温度的拥抱她也给不了几个了。
“你这个老太太……”温弦看着墓碑上拉着琴弓的少女,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呜咽道,“我想你了。”
温之重赶到的时候,正看见温弦扑在黎棠的墓碑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嘴里还叽里咕哝着什么,距离太远温之重听不太清。
“外婆啊,你跟老天爷是不是关系没打好啊……我就想和季布顺顺利利地结个婚,生个娃,拍拍照,这些要求过分吗,不过分呀,怎么就样样落空了呢……我不想成什么音乐名人,温大小姐每天都逼迫我,她昨天又打我了……我从来没有害人的心,可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对我……外婆你帮我问问老天爷,如果有答案了就托梦给我,我再来看你啊啊啊啊啊!”
温之重缓步走上前来,看着仰天长啸的温弦,厉声道:“你在鬼哭狼嚎什么?”
温弦泪眼朦胧间见是眼前人是温之重,吓了一跳,她从地面上跳起来,眼泪鼻涕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堆笑道:“外公这么巧啊,我就是来看看外婆。”
“你是来看你外婆还是想把你外婆周围的邻居都叫醒啊?”
温弦一瞪眼,她小心翼翼地四周张望着其他人的墓碑,一股阴恻恻的寒意向她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外公,封建迷信要不得,不要在这里给我讲鬼故事。”
温之重被温弦的嬉皮笑脸弄得心软了些,他问道:“你在哭什么?”
温弦依旧笑嘻嘻地道:“想外婆了嘛。”
温之重扫了一眼碑台上的玫瑰花,语气里带着欣慰:“你还记得你外婆喜欢玫瑰呀。”正说着温之重将一束红拂放在碑台上。
温弦笑了,她一把挽住温之重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皮:“外婆走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停止浪漫呀,每每探望外婆你都会准备一束新鲜的红玫瑰,红拂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温之重无奈地笑了,他在温弦的脑门上轻轻敲了敲,温声道:“就你话多。”
温弦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她问道:“外公,你怎么想着今天来了?”
温之重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碑上年代久远的少女,声音里是历经磨难留下的沧桑和沙哑,他喃喃道:“我也想她了。”
温之重看了看黎棠碑位旁的空地,那是她刚走的时候温之重连同她的碑位一起买下的,日后自己去了也好有个归处。
温之重忽然看到温弦脚边的琴盒,不禁乐了:“怎么,想拉首曲子给你外婆听啊。”
温弦道:“外婆寂寞太久了,是该听点阳间的音乐。”
说着温弦打开琴盒,取出精美的小提琴,她微笑问道:“外公,你说我拉什么曲子好呢?”
“苏芮的《牵手》吧,你外婆生前最喜欢的曲子。”
“好嘞。”
当第一个音符从温弦的指尖跑出来的时候,温之重苍老的眉眼间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往事就像老电影般一帧帧闪现,他静静地立在墓碑前,看着黎棠那张清秀且淡静的脸,心里默念道:“阿黎,再等等我,等我把孩子们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我就来找你。很快,很快……”
一曲终了,温之重收起眼底的思念,领着温弦出了墓园。
季万里正立在车边等候,见一同出来的人竟有温弦,不免有些吃惊,连忙上前搀扶温之重的同时问道:“阿弦,你怎么在这儿?”
“看外婆呀。”
“刚才的曲子是你拉的?”
温弦不置可否,季万里眼里复杂地看了温之重几眼,不再言语。
温之重本想送温弦去学校的,可拗不过温弦的百般理由,他常觉得这个外孙女不去学法真是国家的一大损失,无奈他只得让温弦自己打车回学校,临走前他蹙起眉,终于还是对温弦的穿搭下手了:“你这穿得跟棵树似的,晃得我眼睛疼。”
“什么树呀,这是清新甜美的苹果绿!”
“那就是青苹果?”
“……我就不能是个人吗?”
“……”
待温弦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本想直接回家的,可看到身边的琴盒,转念一想还是去自习室练练琴吧,没有最好的人,只有更好的人,她不能因为不想与人来往就懈怠了自己。
虽然温庭钰提前说过不要搞特殊对待,但学校认为温弦乃学之栋梁,她不像其他同学需要老师特意的培训,她的能力早在其余人之上,这样的宝贝学校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为她单独开一间自习室又如何呢?
温弦心里万般不愿,可自习室门口名牌上的“温弦”二字让她也只能屈服于资本主义的脚下。
温弦来得匆忙,没带乐谱,面对空着的琴架镇定自若,从马斯奈的《泰伊思冥想曲》到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二十四首,从贝多芬的《第五小提琴奏鸣曲》第一乐章到萨拉萨蒂的《卡门幻想曲》,不同的风格,不同的乐感,温弦却能切换自如,毫无差错。
楚曜是在《第五小提琴奏鸣曲》第一乐章驻足的,他站在窗外,静默地看着温弦纤细且优雅的背影,墨黑色的长发微卷着似瀑布般倾泻下来,配色大胆的服装让她宁静中又带着几分慵懒和叛逆。
她像她,又不完全是她。
楚曜索性闭上耳朵静静聆听,那优美的旋律如同夏日里的一阵清风,环绕在楚曜身旁,他顿觉身轻如燕,仿佛漂浮在这蓝天白云之下。
楚曜从未想过,自己尘封已久的心竟在这时不禁一动。
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和她在那个琴房里,拉着琴,为对方的耳朵进行洗礼,那个时候的他以为他们会一直是并肩而行的伙伴。
楚曜不知道自己在走廊里站了多久,只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暗成淡蓝,一弯残月静悄悄挂在空中,透过墨色街道,能看到学校的路灯依次亮起,昏黄的灯光下,是同学们结伴而行的身影。
楚曜再看向温弦,她的背依旧挺拔,脖颈高昂,时间没有让她感到疲惫,此时她正拉着周杰伦的《发如雪》。
楚曜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还真是古灵精怪得很,不知是随了谁。
楚曜离开没多久,温弦的曲子也拉完了。温弦有个习惯,每每拉琴都会用一首流行歌曲结束当天的练习,温庭钰很排斥这样的练习方法,她觉得温弦这是对古典音乐的不尊重,但温弦却觉得音乐不分高低贵贱,每一首曲子都有它的特别之处。
温弦收好了琴具,出门时看到天色已暗,她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过了,她在琴房里竟没有丝毫察觉。
本来该去美食街随便打包一份饭回家的,可一天没有吃饭的温弦现在也丝毫没有饿的感觉,她索性往家的方向走。
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每个选择的背后等待你的都是不一样的结果,如果温弦当时饥肠辘辘,不得不去吃点东西的话,她和那个人,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林樱背着黑色双肩包,手里拿着几幅画跟在两个女生的后面,女生们交谈甚欢,她却在后面抿着嘴欲言又止,水润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掉几滴泪出来。
最终还是其中一个女生忍耐不住了,她止住脚步,颇感不耐地盯着林樱,语气很是刁钻:“林樱,你就别跟着我们了,你要真想办个画展你就跟你姑姑说一声,她是学校的教练,做什么不比我们方便啊。”
另一个女生冷冷嗤笑了一声。林樱一咬牙,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几幅画递到女生们面前,声音细软且动听:“主席,副主席,你们就看一眼吧,我知道我们学校没有美术专业,但我真的很认真得在学习画画,可以不办画展,但你们帮忙看一眼,如果觉得好的话再呈报给老师,好不好?”
学生会的主席和副主席面面相觑了会儿,主席语气冷冷道:“拿来我看看。”
林樱像是看到了希望,圆溜溜的眼睛里闪过琉璃般的色彩,她双手将画递给学生会主席,心里满是期待和紧张。
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看一幅画的时间一秒钟都嫌多了,她们匆匆略过,嗤笑道:“这都什么啊,你以为你是音乐系的温弦吗,对某种东西有天赋?承认吧,没有绘画的本领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学校是不会刊登这样的作品。”
林樱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底,彻骨的寒意让她止不住的发抖。主席将画递还给林樱,见她迟迟不伸手来接,心里的不耐烦越加强烈,嘴里咕哝了一句“浪费时间”,随即将画扬了出去。
一阵风袭来,将几幅画毫无意外地吹到的一旁的湖里。
林樱这才反应过来,她快步跑到湖边,眼中含泪,低喃道:“我的画!”
画快飘到湖中心了,林樱伸长了手也触摸不到半分,学生会副主席冷眼旁观道:“别做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几幅垃圾你要真稀奇就下水捡呗,我们又不拦着你。”
林樱紧咬着嘴唇,一滴眼泪悬在眼眶。那些都是她花了好几个月创作的作品,它们可以被视为垃圾,可不应该被毁掉。林樱不会游泳,可看着画作就这样成为一团废纸,她心里不甘,她的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想伸入湖水时,一个绿色的身影从自己身边闪过。
“扑通”一声,溅起了大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