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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1 ...

  •   志保想象中的尴尬场景最终没有发生。

      虽然兰和园子的确很好奇她为什么一开始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但在找借口搪塞之前她率先发现自己身上那些印子已经消失不见了,于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坐起身,和两人聊起天来。

      “呀——再次见面果然还是觉得很英俊呢,你叔叔。”园子一脸饱了眼福的表情。

      “嗯,而且人比想象中温和很多,不愧是稳重的大人。不但带我们上楼,还替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兰说道,拿起面前的红茶杯,笑着让志保尝尝她们带来的时下新开店铺的点心,不好意思地说:“结果反而是我们麻烦你多一点呢。”

      经过伏特加的一番布置,她们三人俨然是在卧室里开起了茶话会。

      “志保同学,你真的没事吗?昨天……”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一点累罢了——”志保顿了一下,“…叔叔自作主张帮我向学校请了假而已,说起来还是兰—兰同学的情况严重点。”

      果然道场家的女儿就是厉害,昨天经历了那样的事,但从今天兰的样子来看,如果不是校服下的手腕上还缠着绷带,压根想象不到昨天她曾与死神擦肩而过,精神和身体上都相当强韧。

      园子突然垂下肩膀,丧气道:“真好啊……兰也好,志保同学也好。”

      ?

      志保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兰,后者苦笑着道:“伯母……园子的母亲昨天突然说要给园子相看结婚对象呢,打算最晚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让她结婚。”

      志保愣住:“这……样啊。”

      园子痛苦抱头,毫不淑女地抓狂道:“我们昨天遇到了那么危险的事耶!!!小五郎叔叔因为担心兰连夜搭车赶回来,今早上学前抱着她在玄关哭了好久,志保的叔叔也因为担心志保的身体特地帮你请了假,结果我家的父母不但没有安慰我,母亲大人居然还说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因为我没有听她的话在合适的年纪继承家业好好稳定下来,身后没有支撑我的男人’——真是不敢置信!!!”

      “顺便一提,园子家只有两个女儿,而且姐姐已经出嫁,所以……”兰补充了一半,园子接上了话:

      “所以我肯定得招赘,然后某个不知道长相也不知道名字的名门次子甚至可能是庶子的男人就会成为我的丈夫,然后度过及其无趣又不幸的一生。”园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叹气道:

      “啊啊,至少、至少如果作为父亲唯一兄弟的次郎吉伯父不是至今未婚,而是有个一子半女的继承人的话,我就可以更坚定地拒绝母亲安排的婚事,让别的人来继承铃木家的产业了……”

      志保听懂了前半部分,但没搞明白后半部分的逻辑,别人继承了家业,她又不想早早结婚,那……

      园子神奇地读懂了志保眼中的疑问,坦然道:“那我就可以死乞白赖地让次郎吉伯父一家养我一辈子,然后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了。”

      兰:“……”

      志保:“……”

      这可真是一个远大的志向。

      毕竟家庭情况差异悬殊,家族的存续与个人的幸福哪个更重要这种事不是外人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分辨清楚的,两人最终只能对园子声泪俱下的控诉默契地报以苦笑,兰贴心地转移了话题,聊到了园子最感兴趣的恋爱话题上:

      “所以,伯母有跟你透露对方的情况吗?比如年纪啊相貌啊之类的。”

      “不清楚……”园子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时候我们正在吵架嘛,情绪都比较激动,好像她是有说对方似乎是哪个历史悠久的饭店家的次子,是个对家业不敢兴趣的懒散闲人之类的,然后——”

      “然后我就跑回自己房间了,不知道她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园子讪讪笑道,说着说着又沮丧起来:

      “唉,至少他要是有京极先生那么面目凛然的话……”

      志保道:“京极先生?”

      兰道:“啊,他是今天一早和我父亲一起回来的年轻人,年纪比我们大几岁,好像是因为仰慕我父亲去旁听了他主导的练习,然后又因为一些私事跟他一起来了东京,父亲能搭上便车也是多亏了他。”

      想起那个眉目明晰,眸若朗星的年轻人,以及他冲自己笑了一下的样子,园子就忍不住觉得脸红心跳。

      少女的心动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又无迹可寻,同样伴随而来的就是浪潮一样的怅然与遗憾。

      偏偏、

      偏偏是在就要认命的前一刻,遇见了太惊艳的人。

      于是从此脑海中大概都存有他的影子,或许会在人群中情不自禁地寻找,或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到,又或许、在穿上白无垢,面对面与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喝下交杯酒的那个瞬间,眼前都会浮现出他的模样。

      光是想象,都是忍不住想要哭出来的程度。

      啊啊,为什么在这个号称有史以来最自由的时代,她却仍然无法,全然凭心做出选择呢?

      ……

      晚上躺在被窝里,志保跟琴酒聊起了这件事。

      娇气又开朗随和的大小姐其实很好懂,什么心情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由不得人看不出她的想法,所以兰才匆匆止了话头,借口要回家做晚饭拉着园子告辞离开。

      志保枕着男人的上臂,眼睛黏在天花板上发呆:“我以前,一直觉得像我这种混血儿在现在的社会中生活会很不容易,虽然这样说很傲慢,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连那样的孩子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

      琴酒似乎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很正常,人类和人类的社会一直都是这样,哪怕繁衍了成百上千年,有些东西也不会变。”

      “可是,为什么呢?”志保喃喃地问。

      这个问题,琴技无法回答。

      他活得太久,见过太多,知道即使世道不太平的时候,人们也未必就会意识到困境而选择互相帮助,抱团取暖。

      似乎烧死别人得到的火焰,才够得上温暖。

      吃不起饭的时候,一堆孩子里首先被赶出家门的往往是女孩,为了两捆麦子把女儿卖到花街的比比皆是。

      有言说虎毒不食子,然而战乱饥荒时,他亲眼见过饿疯了的男人抓着地上奄奄一息孩子的手往嘴里塞,发出渗人的咀嚼声,盖过了后者惊恐的痛叫。

      人不如兽。

      悲惨其实不像诗人墨客笔下的哀鸿遍野,哭声漫天,它往往是沉默的,沉默着绝望,沉默着疯狂,沉默着残忍。

      当为了省下一口吃食,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把养育了自己、如今垂垂老矣的双亲五花大绑活生生推下山的时候,很多人会先从母亲下手,仿佛优先割舍掉自己心目中最柔软的部分、借以继续用愈冷愈硬的心来面对乱世的残酷那样,舍弃曾经孕育了自己,哺育了自己的温暖的胎房。

      但真的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那些一辈子勤勤恳恳为了一家人操劳的女人,上了年纪,弯了腰驮了背,依然习惯性颤抖着手把手里的食物喂到孙辈的口中,不管自己如何饥肠辘辘,只要孩子们能活下来,甚至自己去死也无所谓,她们似乎始终是温柔的,一张张模糊到看不清面容的脸,只承载得了痛下杀手的人惶恐不安中期盼看到的样子。

      因为即使她们不想死又能怎么样呢,区区如风中残烛一样孱弱的老妇人,连挣扎推拒的力气都没有,唯一的选择就是绝望地奔赴猝然而至的死亡,还得不断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吗?

      大抵是因为,在这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东京,真心是最宝贵,也最不值钱的东西,家境优渥的园子没得选,那些家境寻常,甚至家贫如洗的女孩们更没得选。

      有人苦练针线活只为婚嫁时能寻到一个好人家,不至过了年龄被扫地出门,饿死冻死;有人经过自幼时的悉心教导谆谆教诲,衣着华丽谈吐大方,言行举止无一不优雅得体,为的也不过是到了年龄包装成一件‘上得了台面’的昂贵礼物,用来交换与之对等的利益与合作。

      她们或许知道为什么,可依然无力改变,只能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站在竭力能够得上的阶梯上,努力地在名为人世的沼泽中活下去。

      在这时,琴酒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愚蠢,他明知道这些,却还想把他一手养成这般大的幼崽、他的小羊羔,拱手推下这潭泥水之中,痛苦地沉浮。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珍视这个孩子了,如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不会有的。

      “琴酒?”

      男人实在沉默地太久,志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琴酒回过神,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眼神暗下来:

      “睡觉前,想听故事吗?我白天答应过的。”

      “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我的一位……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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