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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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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索加纳学会的路也在《空城》中曾经描写过。主人公在毕业后为了再与亨特教授讨论逃脱计划,再次回到了索加纳学会,并且详细记录了他在中途的心情: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一条路。索加纳学会向学生演示了这座城市独有的唯心主义特性。只要你觉得那里有一条路,路就会出现在那里。”
先是要在一张黑白棋盘上找到通往布鲁特意识空间的滑道。
胡来看着庞德走上前去,用脚尖踩住地面花纹上的一条线,那条线竟然真的随着他的动作移开。
庞德仔细调整着线的曲度,直到从胡来的角度看起来像是一个下陷的洞口。
这是索加纳学会设立的第一道考验:学生要学会利用唯心主义特性创造一条路。
“记得,落地的一瞬间双脚要并拢,不然会栽在地上。”
临进入滑道前,庞德还不忘转过头来提醒胡来。
胡来当然知道这一点,《空城》里的主人公在学生时代曾经花费三个月才掌握了落地技巧,而这期间他有好几次脸部着地,尝到了不同时期的泥土的味道。
滑道由黑与白的方格拼接而成,再加上极快的滑速,就像正在穿越时空隧道。但事实上,他们确实利用了这一隧道进入了被折叠起来的空间,说是时空隧道也并不夸张。
快速滚动着的黑白色块具有十足的视觉冲击力,直到看到尽头的光,胡来做好落地动作,双脚并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她稳稳地蹲在了地上。
胡来站起来,双臂展平,如释负重地做了一个体操的完成动作。而庞德也毫不见外,在一旁鼓起掌来。
他们脚踩在生长着银白花朵的土地上。
他们站在湖水的另一侧。
天空此时是烈烈燃烧的鲜红,他们脚边的湖水是亮而纯粹的蓝绿。拍打在岸边翻涌的时候有橙红的涟漪,映出天空的颜色。
天空中漂浮着彼此链接着的巨大光球,它们中间有灿白的细丝,像玻璃上的碎痕将每一个光球链接。
“布鲁特,能让我们渡河吗?”庞德对着空无一人的岸边喊道。
那些光球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胡来听到悠远的声音回答他:“当然可以。”
那声音有些苍老。
这是属于布鲁特的意识空间,他是索加纳学会的摆渡人,也是监管者。他虽然不会阻止学生逃课,但是会拒绝为入侵者提供渡河服务。
如果入侵者没法进入往生路,那么他们将永远无法到达索加纳学会。
《空城》中写道:
“布鲁特是我的老朋友了,他见识过我无数次落地栽倒的狼狈模样,但也是他在我每次逃课的时候都放我出去。我们甚至还会在渡河之前聊聊天,我知道它是曾经残留在这里的意识,它就是整个空间。它不是人类,它无法离开这里。
所以我会在每次旅行回来之后为它带来照片,布鲁特总是会沉默许久,然后同我讲起他许久以前的故事。它就像无法被超度的幽灵,以空间的形态永久地保存下来它的意识。它孤单又沉默,它孤单又沉默……”
胡来走在岸边细碎的沙石上,伴随着前进的旅途慢慢回忆《空城》中所描写这段旅途的文字。她仿佛正跟着这本书的脚印,走入一个她向往许久的世界。
头顶上飘着的光球是的意识,这些溪水是他的思潮,会领向他希望人们去的地方。
红色的天空上垂下透明的帷幕,将那灿红的颜色模糊了几分。那垂布在接触到湖水的瞬间,有靛青的液泡升上来,向着垂布所指引的方向流去。
庞德先一步踩上液泡,胡来看着他被靛青的水吞噬,皮肤染成蓝色。然后,他突然化作一滩水,伴随着“哗啦”一声落入布里,很快被那些流动的液泡挤成细长的线。
就像颜料被水冲走,拉出的很长的一条细丝。
空城中描写道:
“站在布鲁特所降下的帷幔上,你会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缓慢地剥离自己的身体。然后你化作水,生命之源,逐渐地融入大陆的骨肉中。你随着布鲁特的思绪而流淌,你会去到他给你指明的地方。”
胡来学着庞德的样子踩上那蓝色的液泡,被蠕动的蓝色水光包裹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剥离出来,成为了这水流中的一部分。
世界失去了声音。
他们进入了往生路。
往生路是一条水中隧道,但其中并不是真正的“水”,而是对于另一处文明有着重要意义的生命物质。它与水的作用基本相同,作为物质反应和转化的媒介,却有着和水完全不同的理化性质。《空城》里着重提到的一点:
“当水流最终汇入大海,你的思绪也会随着布鲁特的思潮成为往生路的一部分。
进入到这里,你将忘记自己人类的身份,见证另一种生命物质下,新物种的诞生。你将在往生路入口处的岩石上看到水生的往生草,再向前游动,你会看到蓝绿色的蜉蝣在漂动
直到你看到这条道路尽头的光,它们在迎接你,迎接你走完一场壮烈的生命进化的全程。”
往生路从入口到出口,完整地记录了在这一生态下,物种的起源与变化。先是最主要的生产者“往生草”,再到逐渐具有意识的微生物,它们会用电流交换信息。
而往生路的尽头,则是由银色的游鱼缓慢旋开的洞口。从这里向外看,可以看到蓝色的天空,和一片正圆的陆地。这里是生命的尽头,也是在这一生态下进化与演变的最终结果。
当银色的鱼游出水面,它们走上了陆地。
通行者——胡来和庞德,在进入往生路的那一刻,以一颗微小颗粒的样子随着水流向前游动。然后缓慢地变成蓝色浮游生物,生出长长的触须。
他们被水流推着前行,接近隧道尽头的时候,他们变成了银色的飞鱼。
他们被水流推了出去。
“你需要挥动手臂才行。”庞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正尝试用自己的声音盖过风声。
“我们需要进到母体里,明白吗?”庞德问。
胡来和庞德,此时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逼近陆地上空悬着的、橘红色的球。那是母体,由二维颜料组成的、像生鸡蛋黄一样软趴趴的球体。
有橙红色的颜色从球体向下流淌,一路下坠直到接触到陆地,然后化作溪流呈放射状流入海里,狭窄而错杂的网状河流像极了眼球上密布的红血丝。
“——这需要一些技巧,”庞德大喊道,他身上银色的鳞片开始脱落,“记得模仿我的动作!”
庞德展开翅膀,胡来看到他尾鳍上牵出的一条蓝色的线。空中有很多这样的轨迹,像描绘了一条完整而平滑的抛物线。
这是其它学生的滑翔轨迹——为了让其他学生掌握技巧,而特地留下了这些轨迹,使得那些不懂如何控制自己方向和速度的学生能够在模仿中逐渐掌握。
《空城》里对这一段滑翔有很高的评价:
“这大概是我最喜欢的运动。
当你成为一条鱼,你终于可以抛弃人类笨重的骨架,实现在空中滑翔的梦想。当你展开双臂,你可以在空中划出一道平滑的、漂亮的曲线。而当你收起手臂,你会化作一支银色的剑,刺入那颗橙红色的球里。
你会在刺入它的过程中逐渐脱落鳞片,逐渐找回你的骨肉和心跳,逐渐变回人类,逐渐回归到你自己。
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进入母体,就随便跟着一条滑翔轨迹。虽然可能会导致你落入海里,然后重新回到往生路。不过没关系,再次回到那一处隧道,对于爱探险的学生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就像《空城》所描述的,即将进入母体时,庞德收起了手臂,身上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而他则像一支银色的长箭,直挺挺地刺入那颗球中。
胡来清楚地看到庞德的鳞片在阻力下开始脱落,身体扯出彩色的物质——像用筷子拎起的蛋液一样。
胡来和庞德一同刺穿了母体!
胡来在二维颜料中睁开眼,和庞德隔着橙红色的、冒着滚滚气泡的水对视。他们能感受到浮力,却仍然能够呼吸。
母体的概念在《空城》中也有粗略的介绍,后来卡尔博特甚至专门写过一本《跨维物质的发现与使用》来解释它:
它产生低维构造,是一种纯粹的二维颜料。它没有体积和厚度,在空间内像普通的颜料,只是在接触到平面时会在上面创造“次空间”,即只有二维生物才能感知到的空间。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初次进入母体就敢在二维颜料里呼吸的家伙。”
庞德在二维颜料中浮动着,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的嘴边向外冒着气泡,他们此时像泡在超大杯的芬达饮料里。
“不过,”他又说,“学得不错。”
这是来自经常逃课的学生的肯定,和庞德同一年入学的学生大多没有他这么熟练,通常要在滑翔上耗费许久才能成功进入母体。
庞德作为二年级天赋极佳的学生,就连在逃课这种事上都无师自通。
庞德向前游去,直到触碰到母体的边沿,它便像被戳破的水流,“啪”地一声炸裂,水流砸在地上,像潮汐一样逐渐褪去、干涸,却在地面上留下了图案。
接下来到达的地方……胡来并不认识。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在教学楼脚下,但此刻胡来脚下踩着的,竟然是巨大的华容道。上面的画片随着胡来的到来改变了,有许多胡来曾经在梦境中看到过的、诡异的涂鸦。
庞德向前走去,胡来小跑着跟上他,却也被华容道里的画片仅仅跟着。
胡来甩不掉它,只能转而向庞德求助:“这、这东西在跟着我。”
庞德继续向前走:“不用理会,只是在催促你测试而已。”
“但是我们不应该直接到达教学楼吗?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庞德走到那一望无际的纯白中,用手掀开了一角白色——就像掀开一块布一样。布后面是黑暗,但庞德的脚步甚至都没犹豫,走了进去。
“母体是一个大型的中转站,你可以通过它到达几个场景,包括评定之境。评定之境建在开拓者盟会的建筑里,离书箱最近,所以我选择了这里。”
胡来穿过白布后,发现这里并不像她刚刚从外面看上去的那样黑暗。
“为什么刚刚看起来那么黑,穿过来之后却这么敞亮?”胡来跟着庞德前进,嘴里的问题可是一刻没停。
“这是索加纳学会为开拓者设置的独特的训练,我们要克服对未知的恐惧,也要有勇气穿越黑暗。”庞德答道。
胡来喜欢这句话。
他们走入一个大堂,有好几扇漂亮的花窗,上面的人物和内容正在随着时间变化着,像播放中的影像,每一扇窗户的颜色、故事和风格都不尽相同。
而他们头顶,有无数盏土耳其灯缓慢地旋转着,玻璃在阳光下折射着阳光,留下眩目的彩色光点,像游乐园里旋转中的音乐盒,还有挂饰在叮当作响。
庞德一伸手,就有一盏灯缓慢地降了下来——
胡来凑上去,晃神间看到里面的黑影像皮影戏一样表演着什么。而庞德很快遮住了那些影子,伸手进去翻找了一通,拿出来一把钥匙。
胡来也学着他的动作伸手,却没有降下灯来。他们脚下映着灯的影子,却没有属于她的倒影。头顶上偶尔闪过漆黑的色块,胡来抬起头来,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这是哪里?”
“记忆之堂。”庞德答道,“这些花窗上面留存着属于勇者的传说,而头顶上的灵魂提灯里,留着开拓者最珍贵的记忆,也是刺激我们成为勇者的记忆。”
庞德解释道。
“如果我们在探险中遭受重创,提灯就会将这份记忆还给我们,以此来确认我们是否有决心继续探险。当然,它也是十分便捷的口袋。”
庞德演示了一番:“它就像一个随身的盒子,你放进去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在你身上的影子里找到。”
“我们还没到书箱吗?”
“就快了。”庞德答道。
庞德继续向前走,推开了眼前的那扇门,又到了另一个大堂里。那里简直就像记忆之堂的镜像,只是玻璃花窗又是新的模样。
庞德就这样带着胡来推开了三扇门,却都是一模一样的记忆之堂。正当胡来怀疑他们陷入了时间死局的时候,庞德却突然转过身来,问: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这话他是笑着问的,显然他是故意在带胡来兜圈子。
不等胡来回答,他一扬拳头,一下子砸在了身后的那扇玻璃花窗上。随后,整个房间都像镜面一样簌簌地碎裂,成千上万片碎裂的镜片像落雨一样坠入虚空中,然后他们来到了“四维镜”。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个玻璃盒子里,都是一场幻影。
“开拓者的第二课——要有击碎局限和往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