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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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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安城那片桃林尽头,是断崖,也有一个酒馆,我在那里售卖着存了十七年的桃花酿。
酒香混着花香,十里飘香,但在我这里,只有故事才能换酒。
世人都说,柳家大少爷柳辞和他的原配夫人赵明月两人相敬如宾,虽三年未得一子,却恩爱如常,柳辞也三年未纳一房妾室。
世人也说,柳辞与一名青楼女子乐娆心意相通,风流倜傥的公子与能歌善舞的美人,在那热衷于风花雪月之地被传为佳话。
洛安城
正是三月,桃花盛开。
一女子身穿红衣,身姿婀娜,正在落花缤纷中翩翩起舞,水袖起落间,空中飞舞片片桃花。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娆儿的舞姿越发精妙了。”
不远处一位华服男子手执折扇,缓缓走来。
红衣女子闻声停下舞步,看向男子,莞尔一笑“你惯会取笑我。”
“非也,我们娆儿的舞姿可是在整个洛安城都出了名的。”
男子走近,伸手轻抚上红衣女子的脸颊。
女子听后低下头,闷闷不乐“可我终究,是青楼女子。”
男子轻笑,将女子搂在怀中“乐娆,你听好,不管你是何身份,我柳辞今生只爱你一人。”
乐娆心中感动,却又深深自责,她知道柳辞已有妻室,可那日他为她解围后,便时常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在他每日的嘘寒问暖中,在他们每次的吟诗作赋中,在他的温柔里,她深深的沦陷。
……
二人温存许久,柳辞便离开了。
乐娆看着柳辞的背影,想必,他是去陪他的夫人了,昨日她听说,柳家夫人赵明月已怀有身孕,三月有余,柳家上下高兴不已,大摆宴席。
柳辞与赵明月门当户对,当年是人人称赞的一对壁人。
乐娆心中酸楚,又无可奈何,柳家夫人的性子刚烈,若是知道了她与柳辞这不清不楚的关系,怕是……乐娆眉间染上点点忧愁。
她幼时是个乞丐,被宜春楼的张妈妈看中,带回去培养,张妈妈花了十年的时间,让她成为了宜春楼头牌。
乐娆走进宜春楼后院,院中有一棵桃花树,零零落落着几朵花瓣。
那是她七年前亲手栽下的,如今也开花了。
“娆儿,练舞回来了?”
乐娆闻声抬头,她的房间在二楼,张妈妈此时正站在她的屋子门口。
“是的,张妈妈。”乐娆快步走上楼。
“嗯,你来,我与你说些事情。”张凤绮不等乐娆走近,推开了门,率先走进屋中。
乐娆一顿,也进了屋,又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的装饰素气得很,一盆水仙花摆在案头,只有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张妈妈,您喝茶。”乐娆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张凤绮倒了杯茶。
“不过,有些凉了……”乐娆汕然一笑。
张凤绮端起茶抿了一口。
“娆儿,我老了。”张凤绮看着乐娆姣好的面容,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明亮温柔,她当初看中的就是这双眼睛。
乐娆闻言抬头,看向她的张妈妈,却看到她眼角的那抹皱纹,她已经四十岁了。
当年接她回宜春楼时,她的张妈妈还风采依旧,十年的光阴过去,一切都变了模样。
“张妈妈,还没有老……”乐娆将手覆在张凤绮的手上,轻声说道。
“在娆儿心里,张妈妈永远都不会老。”在她心里,张妈妈永远是当年那个风韵娉婷的美人。
“傻孩子,人哪有不老的。”张凤绮一脸慈爱,这十年里,她将乐娆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也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看待。
“娆儿,日后这宜春楼,就交给你了。”
乐娆闻声一惊“张妈妈,我……”
“这红色发带是柳公子赠你的吧”张凤绮看向乐娆身后,一头黑发仅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温婉中添了几分英气。
“但看着,与你是不相衬的。”张凤绮倾身将发带解开,乐娆的头发披散开来。
乐娆怔怔的望着张凤绮,直到这时才回过神,忐忑的看着张凤绮手中的发带。
“张妈妈……”
张凤绮复杂的看向乐娆担忧的目光,轻叹口气。
“娆儿,富家公子,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肖想的,日后若是……你赌不起啊。”
乐娆心中酸涩,她何尝不清楚,可如今的她,已经身陷囫囵。
“罢了,你好自为之。若是受了委屈,就与张妈妈说,有什么事,张妈妈给你撑着呢。”
张凤绮将发带放在桌子上,按住乐娆的肩膀,起身离开。
乐娆看着张妈妈的背影,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她的张妈妈,真的老了。
红色发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好像在无声重复着。
“是柳公子赠你的吧”
“与你是不相衬的”
“你赌不起”
……
几日后,桃花林
乐娆手中攥着发带,望着树上的桃花出神,她在等她的心上人。
柳辞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假,她不愿去猜,过了今日,他们二人不会再有半分联系,柳辞有着怀有身孕的夫人,而她,有着张妈妈守着的宜春楼。
花瓣飘落,落在她的肩上,滑落于地。
“他不会来了。”
乐娆回头,看到的,是一位女子。
她身穿玫红色长裙,轻纱拖地,手抚发间的金色步摇,视线漫不经心的瞥向乐娆,原本应该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充满冰冷的色彩。
“我夫君与你的事,我已知晓。”赵明月的手轻抚小腹,抬眸看向乐娆瞬间惨白的脸,嘴角微勾,面露嘲讽。
“我见过不少想一步登天的女子,但青楼女妓,我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你可知,你二人的事情,是我夫君亲口与我说的。”
赵明月眼中的不屑,话语中的嘲讽,像一把刀子,深深插进乐娆的心。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后还是落了下来,伴着花瓣一同落下。
“我劝乐娆姑娘,以后离我的夫君远一些,最好是再也不要出现。否则,你的宜春楼也就休想再做营生,尽是些勾引人的狐媚子……”赵明月柳眉上挑,一脸厌恶。
乐娆身子微颤“宜春楼不是……”
“我没记错,这桃林尽头是个断崖吧”赵明月打断乐娆辩解的话,一脸不耐。
乐娆直视赵明月,手掌紧握,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柳夫人的意思,但柳夫人不可为难我宜春楼所有人。”
“呵,那种地方,我也不想脏了手。”赵明月眸子微眯,上下打量着乐娆。
乐娆一身红裙,墨黑的秀发上别着一根红玉簪子,俏脸稍加粉黛便足以倾国,脸上泪痕未干,我见犹怜。
是个美人,可惜,谁让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乐娆擦掉脸上的泪,决绝转身,走进桃林深处。
沿途的小溪涓涓流淌,飘洒的花瓣落在溪中,随着溪水四处游荡。
“乐娆,你听好,不管你是何身份,我柳辞今生只爱你一人”
“娆儿,你赌不起啊”
“你与我夫君的事,我已知晓。”
“你可知,你二人的事,是我夫君亲口对我说的。”
“桃花林尽头处,便是断崖。”
……
断崖
乐娆的神色凄苦,眼泪落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柳辞,你终究是负了我。”
“也对,你从未说过不负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张妈妈,对不起,娆儿,辜负了您。
微风拂来,桃花飘落,点点红色,随风落地。
乐娆决然闭眼,泪滴划过脸颊,落在风里。
乐娆纵身一跃,只留那条被她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红色丝带在空中飞旋,缓缓落地。
“不——”赶来的柳辞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悬崖边,他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拾起地上的红色丝带。
柳辞看着眼前刺眼的红色,心痛的在滴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丝带上,晕染开来。
“娆儿,何必……”柳辞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是我的错,我的错......”
柳辞绝望地将丝带抱在胸前,失声痛哭。
赶来的赵明月看到这一幕,她的夫君正狼狈至极的跪在地上,崩溃如斯。
后来洛安城的人都知道了,柳家大少爷为了个青楼女子,疯了,整日抱着一根红色发带,守在桃林,望着天空发呆。
他说他的妻子葬在这里,他要在这陪她。
只是可怜了那原配妻子,孩子不明不白的流掉了,守着空房,似是在期待着她的夫君有一天会回来。
往事好像随着那年桃花林起的大风散去了,可又好像藏在花香里,久久不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看着桌子对面的白衣男子,将一坛桃花酿放到他的面前。
男子已近中年,脸上是岁月留下的印记,但不难看出当年的丰神俊朗。
“赵明月找乐娆的时候,柳辞在哪?”
他苦涩一笑,眉间是化不去的愁苦。
那日,柳辞约好乐娆在桃花林见面,说有重要的事告知于她,正当他准备出门时,赵明月突然找到他。
“夫君,我想吃东街的那家店铺的桂花糕了。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赵明月手抚小腹,似在提醒柳辞,哪怕有天大的事,这桂花糕都要给她买来。
不然,她就要去柳辞母亲那告上一状,乐娆也休想进门。
柳辞微顿,薄唇轻抿。
“好。”
……
后来,柳辞将热乎的桂花糕带回柳家时,仆人却说。
“夫人出去了。”
“去哪了?”
“小的不知,似是西街的方向。”
西街......桃花林!
桃花林三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柳辞脑海中霹雳般炸响。
桂花糕落地,柳辞惊慌着又跑到桃花林,只看到赵明月一个人。
“乐娆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柳辞按住赵明月的肩膀,冷声质问。
“她啊,去跳崖了吧,现在应该,快跳下去了吧”
柳辞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明月得意的神情,一个踉跄奔向林子深处。
……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白衣男子闭眸,他在回忆,心爱之人从自己面前跳下悬崖的痛苦。
“这样看来,乐娆姑娘死的真是不值。”
“三年了,我总觉得她有一天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带着她回家,我会……”
“带她回家?纳她为妾?”
他怔怔的看着我,我笑出声来,是啊,一个青楼女子,能有多大的名分,一个妾想必已是抬举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赵明月却和她有了孩子。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乐娆死后赵明月的孩子也没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乐娆一切。
“看来,这世人所言,未必是真。”
“也罢,这故事不错,我再送你一坛桃花酿。”
他手拎着酒渐渐走远,红色发带在身后飘扬,看他的身影没进桃林,我便收回目光,看向崖边。
我是见过乐娆的。
那年从家中偷跑出来,我女扮男装混进宜春楼,就看到了乐娆,那是她第一次登台。
姣好的面容,美丽的舞姿,那一日,她成为了头牌,她吸引了很多人,包括那日的柳辞。
一曲舞毕,众人纷纷喝彩。
“张妈妈,让你们乐娆来陪我喝几杯!”一道粗犷的声音出现。
我顺着声音来源处看去,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酒杯示意张妈妈,眼睛却直直盯着乐娆。
张妈妈脸上赔笑,连连点头。
“娆儿,李公子是咱们的常客,你快去与李公子喝几杯。”
乐娆走近那位男子,举起已经倒好的酒杯,朱唇轻启“多谢李公子来捧场,乐娆敬李公子一杯”
话音未落,华服男子将乐娆拉进怀里,酒洒满襟。
男子脸上带着笑,伸手摸向乐娆已经被吓白的俏脸,却被一旁伸来的手给挡住,柳辞顺势握住乐娆的手,将她从华服男子的怀中解救出来,护在自己身后。
“李公子,乐娆不胜酒力,这酒,我来陪你喝。”柳辞一甩衣袖,坐在华服男子面前,将酒杯倒满,一饮而尽。
柳辞擦干唇边的酒渍,眉毛微挑,看着华服男子。
“哼,既然柳公子与乐娆早已相识,李某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华服男子起身,带着随从离开。
“乐娆姑娘舞姿绝妙,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看姑娘再舞一曲。”
“自然是愿意的,多谢公子为我解围。”乐娆含笑点头,俏脸微红,与柳辞擦身而过。
柳辞为自己斟满酒,轻甩折扇,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乐娆。
她一身红衣,水袖起落,风华绝代。
他一身白衣,手执折扇,风度翩翩。
后来,美人香殒,公子悔不当初,整日沉沦,却无济于事。
世人依旧是世人,佳话的主人公,便另有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