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曾有人和我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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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好了啊，千万别松手。”
“嗯！”
日落西山，余晖透过玻璃窗映在墙上贴的山水画板上，曹阅蹲在地上扶着板凳微微仰起脸，盯着板凳上段青川逆光的背影，他一只手臂高高举起，抹布在玻璃窗上挥来挥去，又踮起脚尖伸长了一根手指去擦缝隙，暖阳随着他的动作，投在曹阅脸上的光不断变化着。
门口飘来一阵饭香，段青川跳下凳子，涮了涮抹布，带着水珠的冰手指往曹阅鼻子上一刮。
“饿了吧？”他掏出钱包摸出一张纸币，塞在曹阅手里，“想吃就什么去买吧，回来记得捎包挂面，咱们以后得学着自己做饭，啊。”
曹阅安安静静点点头，段青川端起盆子“哗”一声倒掉了脏水，扭头一看，“嘿”道“怎么还不走啊？”
“吃面条吧。”
“我得跟邻居大婶学做卤子，然后再给你做，啊。去吧。”
蹦蹦跳跳冲下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大院，冬末春初的季节，小城街角开出无名的花，曹阅一只手随着他的奔跑，轻轻摩擦这绿化带得植物，他随意摘了朵白色的花瓣，举起手臂冲着阳光细细观察了会儿，将它小心翼翼装进口袋。
“哟，小阅。回来啦？”街角拐弯处，一个穿着工服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走来，他颇为熟稔地揉了揉曹阅的脑袋。
曹阅同他打了招呼，正欲走，那男人拉过他，一双极为脸省地方的眼睛端详了曹阅一会儿，微笑着说“出去吃了？你爸爸呢？没给你做饭啊？”
曹阅刚刚买了个芝麻烧饼走在路上边走边吃，听到男人这么说，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果然摸到了沾在上面的芝麻。
“现在的小年轻也真是的哦，外面哪里有家里吃的好，我记得早先你妈妈……啊不说这个。好孩子，叔叔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是个乖孩子，你爸爸待你好吗？啊我是说你爸给你吃的饱穿的暖吗？大冷天的就给你穿个这？过两天到我家，叫你婶子给你找两条棉裤穿穿。对了，我听李婶说你爸好像换厂子了？在南方干得好好的，咋就突然换了。”他先前关怀的，充满慈爱的语气早就在滔滔不绝的问题中变得戏谑又尖锐，问了曹阅年过的如何后，他皱着眉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质问作了个总结，就像他作为制作小组长在厂里逢年过节开会画饼时那样，领导做派，高高在上地感叹着“可怜的孩子，唉。”
曹阅扭头习惯性观察着男人离去的背影，
他的裤子口袋是往外抽着的，屁股上有个鞋印，略蹒跚的步伐却显出他轻快的心情。
在别处受了不痛快，为何要在自己一个小孩子身上找平衡呢？
曹阅想不明白。
“乐死我了，你是没瞧见，他跟个熊一样直接给门撞坏了，哈哈。”
还没有推开自家的门，隔壁王叔家段青川的笑声就传进耳朵，曹阅透过虚掩的门，瞧见了段青川，他喝了酒，醉醺醺的说话也大舌头。曹阅正欲推门进入，却听王叔道。
“这小子，还真有点想认识他，说到做到，敢作敢当，是条好汉。哎不对啊，你被辞了跟这个有关系吗？是不是把你们领导给惹脑了？”
曹阅静静立在门口，他不懂大人们工作上的事，却好奇为什么段青川被姥姥和邻居们艳羡不已的“铁饭碗”怎么就突然丢了。
“不想干了，不习惯顿顿大米饭。”
“去你的。”
“王哥，你明白的，如果你是我，你会不回来吗？”
屋内安静了会儿，王虎严肃道“川子，好小子。哥没看错你。你也甭愁，你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哥，我也这么觉得。”
“远方长河流淌的，山间小路回环的，你转过头问我还走吗，走下去啊，走下去……”收音机里播放着一首老歌，昏黄的灯光照在段青川微红的脸上，他斜靠在床头，两颊犹有泪痕，跟着音乐嘴巴张着想接唱下去，却怎么也想不出下一句。
滚烫燥热的皮肤被贴上一个冰凉的湿毛巾，它顺着段青川的皮肤轻轻擦拭，段青川努力撑起困到不行的眼皮，透过被眼泪糊住的睫毛，视线里只有色块拼接的光晕，朦朦胧胧晃动着，他脑子里时而闪过喝酒时王虎劝他少喝点酒时有些生气的脸，时而响起曹阅有些慌乱的询问，配合着收音机里的音乐，他眼前又突然恍过这首歌的演唱者，是个圆脸女人，看着颇喜庆。
“走下去，走下去，你会等到破晓，看到晴空……”
一首毕，段青川的思绪彻底混乱，他打走喂他喝水的那只手，将脸埋进被子里深深啜泣着。
“小曼，小曼，我想你！我想你……”
黑暗里，空气中的酒精味似乎更浓烈了些，尤其是曹阅将自己整个像虾米一样窝进被窝，头也不露时。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阴阳怪气的男人，段叔叔丢饭碗的原因，还有，段叔叔哭了。
那会儿他吓了一跳，红着眼眶跑了出去，鼻头酸痛却哭不出来。
背贴墙壁仰头透过泪光静默地注视着楼道处高悬的灯，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葬礼中，一朵朵白花盛开在陌生人胸口之间，灼眼的艳阳和段叔叔臃肿的脸，呆滞的双眼。
自那天以后，直至几天前重逢的灰蓝色的早晨，曹阅再也没有见过段青川。
那个从未在曹阅面前表现过任何脆弱与无助的人，退掉坚固盔甲后，让曹阅不得不忆起母亲，灯火葳蕤下，月牙一样散发着淡淡光辉的侧脸，好像伸手一抓就碎掉了。
楼下摩托发动的声音惊醒了半梦半醒间思绪混乱的曹阅，撑开酸涨双眼扭头望向漫天星子的窗外，他忽然想起刚刚穿梭在脑海中游鱼一样差一点就要消失在急流的念头:
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和他一样偷偷思念着妈妈，就好像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岛上，也曾有别人在这里埋过自己的苦痛。
他感到安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曾有人和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