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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纯白的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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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
“来了。”
许平穿好防护服,才向刚才叫他的医生走去。“最近医院里的病人都怎么样了?”
“害,还能怎么样,一样的,从1月十几号开始,医院里的病人就只增不减,床位都不够。”
许平稍皱眉,如果没有在江城忽然爆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这个时候的他本应该和妻子女儿一起在老家过年,但是,现在不行。因为他是医生。
“现在中国医学界的专家团队也在努力研究有效药物,我们也要加油啊。”
“嗯。”尽管知道因为穿着防护服的原因,两人甚至都会有些听不清对方讲话,但是许平仍是朝着那医生笑了笑。
“我在这边挺好的,你们都待家里,别出去哈。”
许平帮着躺在床上的病人拿着手机,病人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因为肺炎的原因,发着高烧,病人本来是会不太舒服的,这是平常人都能知道的,许平作为医生就更不用说了。但是,他看着病人脸上的仿佛什么病痛都不曾存在的笑容,他的心里也被烘得暖洋洋的。
病人也只有在这面对着家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轻松的笑容。
“爸爸!小小在家里可听话啦,小小每天都有和妈妈在家里锻炼身体!”
“嗯,爸爸知道,我们家小小真乖,妈妈呢?”
“妈妈在做饭呢。”手机屏幕上的女孩把镜头一转,女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就进入了病人的视线中。女人似乎是忙完了,把电饭煲的按钮一按,转身过来。
“爷俩聊的挺高兴的?”女人把两手往围裙上一擦,笑眯眯地凑过来。“你在医院吃的习惯不,瞧瞧你这脸,都瘦了。”“挺好的,有什么不习惯的。”
“爸爸,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等你回来了,我和妈妈一起做一顿大餐,把爸爸喂的胖胖的!”“好——爸爸特别期待。”病人的眼睛几乎都要眯成缝了,却还是停不下来。
“听到没,”女人把小小报到自己腿上,和她一起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病人,语气中几分苦涩,“这些天我和小小都挺想你的,快点好起来啊,别让我们母女俩等久了,不然你回来就有你好看。”
“是——是,别人医生举着手机挺辛苦的,先挂了啊。”病人笑着说。
“好,记得帮我谢谢替你治病的医生,大过年的,大家都不容易。”“爸爸再见!谢谢医生叔叔!”“滴————”
视屏聊天挂断,许平收回手机,揉了揉早已经酸痛的手臂。“许医生,谢谢了哈。”
“没事,你跟你老婆孩子关系都挺好的。”
“是啊,我很爱她们。”
“那就不要辜负了她们,加油好起来吧。”许平拍拍病人的肩膀,起身离开。
其实在病人和他的家人聊天的时候,许平也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但是他没办法给她们打电话,因为要给病人们诊疗,还要迎接医院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死亡,根本没有时间,更怕的是手机沾染上病毒,交叉感染,所以手机也都是上缴了的。
许平进入消毒间,不断的活动着酸痛的脖颈,他已经接连几天没有闭过眼了,可是现在还不能闭眼,他的心里还有患者,还有等着他回去的家人。
“许平?你老婆给你来电话了,许平,醒醒。”
许平总算是醒了过来,但是眼皮不断打着架。因为太困,只能趁着治疗的间隔来稍微眯一下,即使是被叫醒了,他也还是不能保持清醒。
他接过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小许?最近医院怎么样了?”
“都还行……就是有点累。”
“我看了新闻,全国都死了800多个人了?”
“是啊,而且还在不断变多,唉,那些去世了的病人的家人该多伤心啊。”
“是很残忍,你在治别人的时候,记得把自己也保护好了。”
“嗯,我知道,先挂了。”
“嗯,拜拜。”电话另一端的刘思琴挂了电话,看向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许沫:“怎么不和你爸讲讲话?”“不想讲。”许沫的神情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你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和他说太多话?”
“谁会想和那老头子说话?!”她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激动了,站起身就想要回房间。
“他是你老爸。”“我不认!”
“死鸭子嘴硬,”刘思琴好好地嘲笑了许沫一番,“你想你爸也是正常,但是你爸是医生,他有去治疗那些病人的责任,这种非常时期,他必须要在最前线。”
“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不希望他在医院那么玩命一样的工作,你没听他刚刚的声音……”说到后面,许沫的语气就越来越不稳。刘思琴苦笑了一下:“妈妈也不希望他这样,但是,我们的心里都得存着别人,你爸他心里就好好地存着他的病人呢。”
“我知道。”许沫拉开门,进去后又用力地关上了门。因为她用了太大的力,门框都被震了震。“………”
许沫倚靠在门上,眼眸无法克制的有些低沉。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径直走向了床头柜,拉开抽屉,一张被相框裱起来的照片正静静的躺在精心布置好的抽屉内,被那些装饰的羽毛衬着,照片上三人的笑容便越发叫人移不开眼。
她小心地将照片拿出来,端详片刻,额头浅浅地抵上了照片。
帮病人治疗完,许平将双臂一展,等候着消毒的时间过去。不知道是劳累的过多,还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头部有些发晕,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
“治疗完了?”另一名医生过来看着从隔离病房的消毒间出来的许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在这一天天长期的工作间,见面对不只是那位的医生们说一句“辛苦了”,仿佛已经成为了各个医生不言而喻的默契。
“今天我们医院又死了好几个病人,中间一个死者的女儿,听说之后就赶来了医院,还不让她看看自己的家人,你知道的,怕感染,只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妈妈被送葬车送走,一直恋恋不舍地跟在送葬车后面,一直哭,车开走了还在哭,怎么劝都停不下来。”
“那哭的,真是撕心裂肺,我看了…唉……总觉得这世界真是太残忍了。”
许平沉默的听着,一言不发,半晌,缓缓地说着:“不是世界对我们太残忍了,是我们对世界太狠心了。”
许平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昏的难受,身体还酸,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来劲,从几小时前就开始这样,喉咙甚至也开始有点痒了,咳不出痰,胸口就这么堵着,也顺不来气。他心下就此涌起一股浓浓的惊慌。
他仿徨地跑进卫生间,双臂无力地撑在洗手台边,脑中清晰的恶心感席卷了他的身体,喉咙发酸,呕吐物无法逆转地冲出了他的口腔。
许平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他没想到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他也感染上了新冠。
现在他真正成为了被隔离病人的其中之一,原本的他的同事,却反过来成为了他的医生。
许平的神情有些恍惚,只听得身边的人所发出的声音是自己熟悉的同事的。
“小许,要不…给刘姐打个电话吧,发个短信也好,不然她们不知道你……”
许平摇了摇头,说:“算了,不想让她担心。”
“说的也是,到时候小许你肯定能撑过来的,也不用给家人徒添烦恼。”
“是啊……”
明面上是这样说,可许平自己就是医生,切身体会着,他也比旁人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暗里,他当然知道自己撑不住多长时间,同事这样说,不过是份安慰罢了。
他咳了起来。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要猛烈。
“什么?……我知道了。”
“是……爸他……”许沫自从前些天就要心慌,都说父女连心,因此有不好的预感,此时再看刘女士接完电话后的表情,更是确定。
“小许…你爸他,走了,走之前还叫他同事转告我叫我别伤心,说什么自己死了为研究做贡献,什么人呐,真的是…………”说到最后,假装轻松的语气慢慢消失,她的声音不由哽咽起来了。
许沫在这时候,却难得地彰显出了她成人的一面。
在她爸爸在半夜赶去医院的那天晚上,她就已经成为一个“大人”了。
她轻轻搂住了刘梦琴颤抖的双肩,明明自己的声音发颤却仍是安慰着自己的妈妈。“没事的……没事的……”
她房间里的照片,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