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忆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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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天似乎已近入冬，夜里的风都比平时冷了不少。
皎洁月光映在池塘水面，从远处看就像是会发光一般。偶有几只飞虫划过水面，将本安静的水面带起一圈圈波痕，映在水面的月影也被扰乱。
黑色的夜空被繁星点缀，明月相伴，在去藏书阁的途中白玥熙不止一次抬头观望。
在记忆中念想过无数次的情景以这种方式重现，倒也挺好。
若是没有无忧城灭了白家这件事，他想，他该是会在这里度过一个平平凡凡却又美好的一生吧。
可惜啊，可惜，终是泡影。
他收走放在夜空中的目光，极轻地摇摇头。
白玥熙抬眼瞧着走在他前头的白潇，他背着身，白玥熙看不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也知道他的心情该是与他一样。
他听见了白潇微带着些笑意的叹息，随后又看见了他收紧的拳头。
故地重游，重见故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先是欣喜能再见他们，然反应过来后便犹如在伤口撒盐。
那夜的记忆会被一次次翻出来，像把刀一样划开结痂的伤口，一次次地提醒他们逼着他们看清楚——现在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都已经死了。
于是恨意滔天而起，却又只能被压抑回心底，不得在面上显露半分——即使是假象，他们也不敢将那一面展露给他们看。
先喜，后悲，再恨——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评价这个术法了。
白玥熙安慰似的拍了拍白潇的肩，他顿住脚步，没有说话。片刻，白潇才轻轻拍了两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走吧。”
清风带起落叶，月光映在两人并肩渐行渐远的身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藏书阁灯火长明，在夜里比起其他的房屋，这里总能让人一眼就找到。
当白玥熙打开藏书阁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布满整个墙的书籍。
藏书阁分十三层，建筑呈圆形，中间镂空。除了入口处，书架子围着墙体绕满一圈，楼层上的书具体怎么分忘了，但他记得白家藏书阁的书共分了一百九十二种，各个领域都有所涉略。抬头望去，每一个书架子都是满满当当的书，铺满了整个藏书阁。
再见此地，他还是心有余悸，不免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被那个傻……那个人和他爹逼来这里背书，不背完不准走的恐惧。
“记载术法的书在哪一边来着？藏书阁三层？”张望片刻，白玥熙问道。
白潇一愣，随即点头。
兄弟俩一前一后顺着藏在书架子后的楼梯走到三楼，朝比他们还高的书架上大略瞄了一眼，方确定这一区是术法的。
“三层这里我巡了一圈，大概是从我们上来看到的这一栏书架开始——”白玥熙在第三层绕了一圈回来走到白潇身边，对着对面画了个大圆，白潇的视线也被他引去：“到这里。”
“从这边绕回来一圈都…都是……？”白潇再度一愣。
白玥熙乖巧地眨巴两下眼睛：“准确来说，这一层楼都是。”
“运气不好的话——那我们得连着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啊。”白潇背对书架望看这层面积，数了数书架的数量：“……五十有七，粗略估计得三千起步。
“如果没有记载我们还算白看呢。”白玥熙补刀。
“有看有希望，总好过等死嘛。你看隔壁那栏，我看这栏吧。”白潇摊手，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翻了翻，随即神色瞬间正经了起来。
“嗯？”白潇边翻边挑眉，连着翻了几页又从书架拿了另外一本翻。
白玥熙：“有头绪了？”
白潇摇头，朝他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吧。”
“无字天书。”保持微笑，白潇将手上的书转给白玥熙看，两本书竟都是空白，毫无字迹。
“那…那好消息呢？”白玥熙看到白潇手上的书什么都没有时心脏险些停了一拍，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此术能唤醒失去的记忆，那这术法，便该是建立在记忆之上的。”
白玥熙呆了一会，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这一层的书我们没必要一本本翻完！”但随后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可若真是如此也有很大的弊端——如果我们没看过那本书，不也是白费？”
“还是来之前的那句话，我们只是来这里碰碰运气的。至少无字天书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这术法目前为止对我们最大的让步了。”白潇合起书本随意向后随意一扔：“看到没字的，拿出你当年的怨气扔就对了。”
真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啊。
白玥熙看着白潇顷刻间便扔了七八本，也加入扔书队伍了，扔得比白潇还卖力潇洒。
把当年没敢干的干了，真好啊。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隐隐泛起白色。
白玥熙又从架上拿下本书，翻开一看，依旧是一片空白。
麻木的将书籍往后抛，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他也不晓得自己扔了多少本了，他只晓得那堆书都快摞成山了。
白玥熙揉揉自己的眉心，转身背靠书架慢慢跌坐在地。
无论扔得多开心，扔久了他也会累的。
侧眸一看，白潇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但他就像是不会累似的翻一本丢一本，眉头紧锁。
他们小时候很少读有关于术法的书，毕竟术法这一类型的东西并不简单且枯燥，等会儿一不小心操作失误便会危及性命修为，鬼才会想看——除了白潇他师父，魏之昂。
白玥熙闭上眼休息，再看下去他怕眼睛会瞎。
他这边翻了这么久也就只看见两本有字的，还都厚得跟字典一般，字又小，偏生他硬着头皮读完后连点线索也没有，属实是折煞他了。
正当他悄悄抱怨，这几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直觉突然让他一激灵，一种被人凝视的感觉油然而生，然他睁眼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找到了！”他正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接着白潇的一声惊呼便直接将他惊得跳了起来。
“真的？”白玥熙连忙凑过去。
呃……是密密麻麻一连串的宇宙语言。
“……虽然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白潇下意识像小时候那般拿着书往他头上重重一砸：“看不懂？小时候那么长时间白学了？”
“他的课我就没认真听过。”白玥熙小声嘀咕。
里面的字体，是专门为术法所发明的。术法大多有许多未知的危险，这个字体避免的就是外行人一顿骚操作把自己给整死了。但这字体大多只出现于接近禁术那种级别、危及性命的术法内，普通术法不会用这种字体。
他也不是没学过，只是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兄长你念，我听……？”白玥熙的声音在白潇的注视下逐渐变弱。
他瞥了白玥熙足有十几秒，叹了口气，看着书念道：“此法之名如我所说唤“忆回”，功用与我说的基本一致，具体施展方法是以自己修为凝出一滴无色无味的液，滴入入术者的血，则成忆露，后将忆露融入入术者体内即可……？”
忆露？
自己在戴家待得好好的，用着七长老的身份安分守己，自己住的别院平时也不会有人会进来，存在感低得几乎没有，怎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用了忆露在自己身上？
他记得今日就只见过他师父一人，与他闲聊几句喝喝茶，然后中途觉得有些累，他师父便先告辞离开了。他回房休息后，再睁眼便出现在了这里。
还是说，他现在找到的术法记载并非是他们身处的术法？可看描述，此术法除了忆露这点尚存疑点外，其他的又大致相同，基本就是没跑了。
怪哉。
白玥熙听着这话，陷入沉思。
他今日几乎一整日都呆在幻悠林里，哪有什么机会让忆露进入体内？
两人都各自抱着自己的疑问互相对看了一眼。
白潇压下自己满脑子的疑问，继续读下去：“此术需斗气维持消耗，施术者不能离入术者太远。施术者可自由进入，身在此术中，并且与入术者待在一起距离最佳，施术者可自由选择让入术者看得见你，也可以选择隐身。施术者可自由切换场景，或者跳过时间……”他的声音在读到最后几句便弱了下来，最终归于寂静。
白潇和白玥熙顿感凉意从头窜到了底——那岂不是说，自他们进来开始，施术者就一直在盯着他们？
直觉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两人立即朝四周望看，但除了一地狼藉和蜡烛燃烧灯芯时细微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诡异的安静让白玥熙不自觉地抹了把脸，观望着周围道：“不知我们是有何处得罪您了吗？竟是让您不惜赌上一辈子也要拉我们进术。如若真有得罪，您好歹也露个面让我们见见您是何方神圣谈谈吧？一直躲躲藏藏的，问题也解决不了不是？”
问题自然无人回答。白潇无奈将目光放回手上捧着的那本跟砖头一般厚的书，眼神在上边流连几秒才翻了下一页。
本是无意一瞥，他却险些被左下角的艳色灼了眼。
白潇的眼睛顿时睁大，手不住开始细细颤抖。
注意到白潇的异常，白玥熙回身正打算开口询问怎么了，却在瞥到白潇手上那本书的印记后也瞪圆了眼。
几乎是同时，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原本藏书阁的场景竟像是镜子碎裂一般有了裂纹！
“！！！”二人连忙扶着身边早已给他俩掏空的书架子立稳脚跟，下一秒便差点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嘶吼把脑子捅了个对穿。那声音就似念咒一般在脑里挥之不去，吵得他俩头疼。
裂痕缓缓蔓延，越来越大，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混着萦绕耳边的惨叫，仿佛下一秒里边就会探出无数只手，将他们拖入无尽的地狱。然而下一秒，里边竟真的探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
“我艹玩这么大！”白玥熙用力甩开脚上的手，可那手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紧抓着他不撒手，还将他往裂缝那边拉。裂痕蔓延速度加快，眨眼间就只剩下他跟白潇站着的那点地，那手见拉不动他，黑暗里又探出更多的手将他往下拽，场面之惊悚令人发指。
又没惹他们，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又是叫又是拽的？
正想着以斗气凝剑直接斩断缠在脚上的东西，却不曾想那手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拽得更带劲了，要不是直接抱住书架他就被拽下去了。
“我白呢？关键时刻那兔子失踪了？”
“我们在这用不了斗气。”白潇提醒道。
“……魏之昂我特么谢谢你全家——！”眼见着黑暗就要到自己脚边，白玥熙选择放弃挣扎，任那手给自己拖下去了。
反观白潇就比较从容了——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这特么什么区别对待！
不容他骂出声，坠落的晕眩便让他两眼一黑。再睁眼，白玥熙发现他又回到了膳厅前。
环顾一番，他察觉白潇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魏之昂你耍什么把戏？”白玥熙不顾其余路过仆人向他投出的疑问目光，蹙眉张望问道。
方才他在书上看见的印记正是魏之昂的鲜花印记，是“忆回”的落款。既如此，那他便是“忆回”的创始人，而白潇入术前只见过魏之昂一人，也只有他一人有机会能对白潇动手脚，让忆露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他体内——施术者除了他还有谁？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就说魏之昂怎么突然去找白潇，敢情憋着坏呢。还得亏白潇这么信他，如此明显是谁对他下手，他也愣是没怀疑魏之昂。
但魏之昂怎么能对远在幻悠林的他做手脚他就不晓得了。
此番问话仍无答复，白玥熙张嘴正欲痛骂几句，一个恰好经过膳厅的仆人竟忽然在他眼前炸成了一朵血花，一阵温热溅上了他的脸。
那几滴血就好似定住了他的身形，掐住了他的咽喉，什么话都烟消云散了。
耳边炸响其他人的尖叫，乱作一团逃离此处，白玥熙却仿佛无知无觉，两眼发直地望着方才仆从站着的位置，浑身止不住发起抖来。
眼眶不知为何泛起酸意，心脏一时间快得差点要了他的命，有些喘不上气。他顿了好几秒才僵硬侧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被钉在地、染血的箭矢上。刹那间，他只觉心口疼得宛若被一把钝刀刺入，喉头一甜。
……他怎能忘得了，那一日，就是从这支箭射进来开始的。
闭眼直接将腥甜咽了下去，白玥熙几秒间便将自己从恍惚状态拉出。
不过几息时间，白家大门被破，无数黑衣人涌入，见人就杀，抵抗不了的便沦为他们刀下的亡魂，惨叫与鲜血并存，活像是人间炼狱。感觉好不容易缓下去的恐惧又有冒头的迹象，白玥熙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不去看不去想，蓦然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身形一僵。
“熙儿。”
“…娘？”白玥熙怔愣原地，手不禁一颤。
“先去密房避一避，其余的交给爹娘处理。”身后人的语气还是如往常般温柔，听不出一点破绽，犹如是这即将沦陷的地狱里的一颗定心丸，“外边危险，为娘先去寻晚儿，届时你带着她去找你赵叔叔，若是……”她声音迟疑下来。
若是赵家也不幸蒙难……
“没事，你只管带着晚儿去找你赵叔叔，我和你爹之后再去赵家找你们……怎么又哭了？”白夫人皱眉，用自己袖子替他拭泪，却被白玥熙猛地抱进怀里。
作为清影阁的阁主，除了在白潇、赵辞和几位年长他好些年的阁主前，他哪敢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在熟人面前像个孩子，但在阁内弟子还是其他人眼里，他是，也只能是那个神秘莫测的阁主，不容人亵渎揣测。这于他而言很难，但他依然得学究竟如何把情绪藏在自己的面皮之下不显露半分。
他自认为学得不错，然而在白夫人面前，他这些年做到杀人不眨眼的功夫就好似白练了一般，无所遁形。
白玥熙把头埋在白夫人颈间，没有声音，可带有余温的泪水很快就将白夫人衣裳布料浸湿一块。白夫人被他抱住虽有些许讶异，被泪水沾湿衣裳也没说什么，只是略带笑意顺了顺他的头发，透出一点无奈意味：“都这么大了，怎的还是如此爱哭？”
她恰到好处的停顿了会儿，脸上落寞一闪而过：“又不是见不到了。”
又不是见不到了。
白玥熙闻言抱得更紧了些。
膳厅离正门远些，是第一个死人的地方，也是最后一个失陷的地方。白夫人不好多耽误时辰，只再度拍拍他的头嘱咐几句便从纳戒提剑转身离去。白玥熙想挽留的手顿在半空，须臾也只是拐个弯抹去眼角泪痕，按捺住自己已然有点失控的情绪。
他清楚，这只是一场术，一场梦，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缓缓走到院门口，那一日的记忆又一次清晰起来。他站在当初自己站着的位置，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种深深的无力好似跨越十年再度回到他身边。
外头尸骨多了起来，眼见着就要打进膳厅了。拳头收紧，白玥熙闭眸不再去看，却猝不及防被谁从后头拿着什么东西往头上一砸，力道不小、灌了斗气，砸得他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倒去，意识模糊。
谁这么欠搞偷袭……
脸朝地跌下，疼得他脑瓜子嗡嗡。白玥熙没有力气回头看，只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从身后绕到了身前。
他微微抬头望向前方。
模糊的视线中，远处一个躲在角落的孩子，被一个黑衣人悄悄抱走了。
……是晚儿。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忆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