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春》客行云

2、再逢

　　“孟青，孟青……”温柔飘渺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拨开眼前的黑暗，泄露一丝天光。

　　她缓缓睁开眼睛，本能的一缩，又去追寻她失而复得的光阴，恍惚间她好似又看见那个俊朗的少年，意气风发，纵身一跃夺得绯红的绣球，高声朗朗地说要娶她。

　　那天的翘脚飞檐楼上红色的绣球一跃而下，迎着微风，孟青的衣袖飘飞，飘出楼檐遮出的荫蔽，追寻太阳，绣球也稳稳落入他的手中，多年后再回想，那可能是他余生最幸运的事。

　　他爱的人恰好也想嫁给他。

　　那天，孟青的眉眼带笑，直直望着周诚，那眸子仿佛有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每一秒都有情，每一帧都是他。

　　来年春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之时，便是红妆八千里，明媒正娶时——她出嫁之日。

　　他说就算把四季献给她都不嫌多，他要这万物都来见证，她是他的新娘，他的妻子，他的生生世世。

　　可如今的他白发苍苍，满头青丝为离人愁白，晃地她眼生疼，无声的眼泪缓缓流淌，汇成溪流淌入脖颈。

　　她颤抖着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你要是早放我走多好，何必如此……”微弱地做着口型 。

　　她知道周诚看得懂，自小他就是她父亲培养的护卫，保护她的安全，察言观色必不可少，唇语也是一门必修课程。

　　她从前就常和他玩猜唇语的游戏，她总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只有一次她看懂了，他在说阿青。

　　那么轻的两个字，他都不曾发出声音，喊得孟青的脸发烫，拨乱了她的心弦，怦怦地敲击心房，发出激烈的令人欢愉的响动。

　　那一刻，孟青知道，自己躲不掉，逃不开。

　　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一个人一秒钟就在与上万人相遇，何其有幸可以在千千万万人中遇到自己心悦的那一个。

　　她遇见了周诚，是一场盛大的欢喜，也是一场浩大的劫难。

　　那一年，他高中状元，其后平步青云，不再是孟府的侍卫、孟唐的义子。而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大有可为的殿中郎。

　　他们在饥寒交迫中相依为命过，在太池边赏过无边春色，垂柳绿堤。他们曾经是兄妹，而后是知己，日后还会是夫妻。

　　周诚曾对她说过：“从前我是你哥哥，往后会是你夫君，你的一生我都参与，纵使到了奈何桥边，我也会等你。”

　　孟青看着他只是甜蜜地笑，没有言语。

　　后来啊，孟青在眼盲的漫漫黑夜里渐渐明白，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承诺这种劳什子，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这世间从来没有两条一样的河流，但周诚这样聪慧地算计了孟氏一族的人，总会找到她的替代品，要知道利益可远比诺言长久。“我只是一枚棋子，只能帮你一程，倘若你要全胜，弃了我，再去找一枚有用的棋子便是。”孟青盯着周诚的眼眸，想从中窥探些什么，但是无一例外地落空。

　　也是，他惯会伪装我能看出来什么，孟青在内心腹诽自己。

　　还说什么相似之人，或许他早就厌倦了虚与委蛇的日子，并不想再找一个她的替身。

　　从前的他有问必答，如今的他一言不发，光阴不过流转了几度春秋，却沧桑的像是过了一世，历了一生，他们都不复前尘，难忆过往。

　　周诚盯着她乌黑的瞳孔慢慢涣散，直到光再照不进来，“我要你生，你怎敢死？！”发狠的声音沙哑地诉说，是剖白也是告诫，不要妄想逃离这方寸之地。

　　孟青不知晓他如此强烈的执念从何而来，她分期不清从前的虚情假意，如今她茕茕孑立，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了。

　　孟青缓缓闭上眼睛，微弱地呼吸渐渐平缓，再次陷入梦境。

　　……

　　在梦里都是漫漫黑夜，没有方向，不知所往。

　　孟青的灵魂半吊子地晃着，仿佛微风轻轻一吹就随之飘远，了无踪迹。

　　她不知不觉梦到了那场冬雪，铺天盖地的白慢慢冲淡了她眼里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