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诗》蛋挞猪猪

33、附中，附中

　　站在逸夫楼四楼的长廊，每次考试都要从这头到那头，冗长平直的灰色小道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步一步，从背阴处到明灿的一片天，从芸芸众生的对未来的热望到被风稀释的平静下来的热血情愫。
　　一两年前，他们都说，高三的学生眼中没有光，走在路上总是庸钝的冷漠，高考又是那么神圣，一代人的青春就这样被它吞噬。
　　但是当他们真正走到这一天，走到这栋楼里，通向逸夫楼的那几级长阶也许是他们人生中最壮丽的步伐，高三学生的名头是缄封在年轻生命中最深情的篆刻。林杏雨每次穿着红条单杠的校服穿过附中每一个角落都觉得有种骄傲的昂扬，而她终于明白了那种淡漠的神情，淡漠，才是真正的深情。
　　要离开了。
　　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明明三年都已经这样过去了，她却依旧觉得自己还是刚进校的感觉?三年的生活朦胧得就像年少的梦游，一个不经意，居然要向它永别。
　　永远记得刚进校那天，拉杆箱的齿轮与附中平坦的石板路融为一体，奏响那个夏日的篇章。阳光在她的脸上像是白日梦的霓虹，是张扬的诗篇、热切的句段。
　　T大学，建筑学。几个字在报名表的志愿那栏写得如此将有力，一撇一捺，没有任何一个笔划上做犹豫的滞留——少年质朴的热望。
　　而此时刻，有没有一点点的失望呢?那个梦想，显然成了梦中的泡影，乌有。但这三年，或许也不是一无所获。
　　林杏雨从英语课堂中抽身，逃课到四楼远离被夏日高温灼烧到沉默的课堂，远离梦想被浮躁照得无处遁形的空间，俯视附中，就好像俯视这三年，不完美的三年，有遗憾的三年。她也不知道这个俯视的姿势对不对。
　　附中，附中。这片土地上承载了多少人一个又一个三年的记忆，白墙上曲曲折折的文字是纪念的藏头诗，林杏雨总喜欢侧首去寻找那些文字，有抱怨，有许诺，有告白，好像透过那些文字窥探到了他人的秘密。而学校过几年就会粉刷墙壁，那些文字就能永远埋藏进密不透风的墙，将回忆封存于此地。
　　多么幸运，那些情绪还有读者，而她的故事却不会被任何人记起。
　　附中的三年，三年，她多么渴望能永永远远被自己记住，希望自己被告知，诶，其实我们一直在暗处安装了摄像机，这三年都被毫无保留地记录了下来。因为她现在就已经很难刻意想到一些三年之中的细节了，过往好像模糊成了水雾一样渺远。

　　附中栀子花花开的时节很美，林杏雨站在四楼，花香仿佛穿过层层热风弥散进她的鼻腔。秋天还有桂花飘香，林杏雨和夏天每次闻到都会相视大笑——短暂住宿生活的记忆，桂花香水的味道还盈于鼻尖，引着人陷入回忆。
　　只可惜这次已经等不到它再绽放的季节。
　　逸夫楼门口就是通向食堂的路，永远被抢饭的学生踏得轰轰烈烈，
　　即使他们未必很爱食堂的饭菜。林杏雨总是偏爱几样菜品：蒸蛋、莴笋猪肝，
　　青椒回锅肉(虽然萧水说大部分是青椒)、干锅、糖醋土豆酥肉，以及二楼的面条和饺子。
　　其实每次点莱我都会纠结很久，因为我都想吃，但是餐盘只有三个格子诶，点两盘又有点恐怖，所以每次如果我点了蒸蛋和猪肝我就会想，会不会土豆酥肉更好吃啊，还有二楼排面的人会不会很少，那样的话我就错失了一次吃面的机会了诶，所以人一定要很多啊，拜托了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后来在柳滟笙的带动下开始尝试学校的卤郡肝。“阿姨，三个郡肝。”语气永远果断豪气。后来林杏雨也被它俘获了，也说:阿姨，三个。然后阿姨就用比她们更豪气的音调说:嗯，只有四个了，你一下子买了嘛，便宜一点，七块，哎呀这个好吃。
　　还有萧水郑重推荐的鸭腿和免腿，林杏雨的语言贫瘠，无法描述那种美味，只是在之后的晚课可以看到她和萧水趁老师不注意小心翼翼又万般满足地咬上一口的一幕。
　　高三之后从来没有吃到过六点才推出的凉面，那记忆里的味道却一直在舌尖挥之不去。

　　喜欢看操场红色跑道上积起的水坑，一面童话里的镜子，把整个附中都照进去——当然更重要的是不用跑操。
　　跑操最喜欢和柳滟笙掉尾巴，本来就稀稀拉拉的人群像是聚不成溪流的水滴，而她和柳滟笙则是洒到瓶外的两滴。
　　“学杨亦诚掉尾巴跑操也可以变学霸哦。”年轻的心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论信服。

　　高一高二的时候总是对逸夫楼抱有幻想，每次偷偷进去都有种犯法的感觉，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每一次都逍遥法外。有一次被一个光头老师逮到现行，一群仓皇逃窜的小鹿啪啪哒哒把楼梯踩得震耳欲聋。而真正到了高三他们又想逃也逃不掉这栋庄严的大楼。

　　高一来附中前一天的晚上竟真的做梦梦见在高一九班，然后第二天去的时候觉得好一个命中注定。她没有见过其他的班级怎样，她知道九班这个名头或许并不响亮，外面的人绕路远行，她身在其中倍感幸福。
　　我没有感受过所谓别的班级是什么样子，隔壁的班主任每一次经过我们都是一副皱眉的表情，而那种表情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他瞧不起我们班。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以一个教字将人分三六九等，大人们总是说这就是以后社会的样子，我就会觉得好失望。我觉得这个班级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快乐，我不知道这份快乐今后是不是会需要我用其他什么来弥补，但在此时此刻，我真的不后悔入九班。
　　我见过最灿烂的风景，遇见过最好的一群人，这一刻，我真的不后悔。
　　如果真的有一天，杏雨，你后悔了，请不要埋怨这个班级，请不要憎恨附中，这三年，是你人生中最壮丽的三年;这群人，是你遇见的最可爱的人。
　　鸡飞狗跳又平平稳稳的三年。
　　我们曾经在英语课集体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又同时在课间被冷醒后面面相觑;我们曾经上着上着课闻到泡面的味道，转头看到某个同学夹着面条一脸无辜的表情;我们曾经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呐喊助威，却又输得彻底。班主任请我们吃米线，我们坐在暗蓝色的天空下，横着一排排，大家都笑，说，好像民工进城，班长凑过来跟我说，她很感动，这是这么久以来她觉得班级最团结的一次，最像一家人;我们曾经在周考时偷□□，年级前十稳站，又相互提醒别太过了，下次少抄一点;我们曾经着见陈民能戴着巨大的耳罩，以为是耳机，他在听歌，想着他是不是也被同化;我们曾经听见萧水掷地有声地批评大家、管理记律，当时鸦雀无声，之后又给她取了外号;我们曾模仿老师、同学说话，惟妙惟肖，像是可以收藏成大家独一无二的财富;我们曾经有过三年来唯一安静的一节习，是刚刚进逸夫楼那天，让人误以为大家改邪归正……
　　我们曾满怀期待，我们也曾微风中心动。
　　三年，附中，附中。
　　你难道也要成为没有结局的回忆?谁又会不会渐渐忘了你?
　　林杏雨站在四楼，壮阔巍峨的逸夫楼，不想有一丝杂念地回忆附中的三年，让它停留在当年的模样。
　　附中，如果有人渐渐忘了你，那么愿你常常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