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沁安

87、老实人的狠

　　午后，王捕头应邀前来孚尹庄，卢伴飞也来搬走屏风，无咎神情恹恹，午后犯困，晏舟和绿玉上好茶后立在一旁，粼光让绿玉把青瑤叫来，让晏舟去看看雪狐送过来没有。

　　青瑤来时和卢伴飞对视了一眼，卢伴飞从小就被送走，送走后青瑤才来卢家，卢伴飞知道青瑤是卢家在艰难时期还留下的唯一丫鬟，却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

　　粼光说：“我已知道杀死卢梦飞的真凶是谁？”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粼光又说道：“卢伴飞先生没有撒谎，他和兄长卢梦飞争执之间，一时情急，难以自控，于是绰起水果刀割伤了卢梦飞的手臂，手臂上的鲜血溅了三滴在屏风上，之后，卢伴飞先生跑了出去。屏风早已被惊动，恐慌而又气愤，她为卢伴飞深感不平，于是，她从屏风扇里出来，这让卢梦飞大吃一惊，因为，卢家人从未见过屏风现身，屏风厉言斥责卢梦飞，不仅盗走兄弟的曲谱，还抢了他的名，这是欺世盗名的不道德行为。而卢梦飞则认为自己辛苦演奏，保住了卢家的名头，屏风劝他将《天下飞花》的演出机会让给卢伴飞，遭到卢梦飞的严词拒绝，他以为屏风的心是向着他的，结果屏风却为不祥人说话，这让他气急败坏。屏风悻悻地回到屏风扇中，卢梦飞越来越气，掀桌子，砸凳子，不小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红李子，脚底打滑，就这样摔一下磕碰一下，心口插在了刀座里的水果刀上。”

　　“有趣。”无咎忽地一下关上折扇，又打了个哈欠，“脚底一滑，摔一跤，就能把心口插在刀尖上？你的想象力不错。”

　　王捕头道：“公子，我大大小小办的案子不下三百余件，除开那些人证物证齐全，无从抵赖的案子，加上冤假错案等其他虽耗时很长但最终能查明真相的案子，其他一些离奇案件，不妨大胆地假设，很多案子最终都能找到真凶。别说不小心摔倒将胸口插在刀剑上，还有更难以想象的致死原因，我都遇到过，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粼光道：“卢梦飞却未因此而死，伤口很浅，并不致命。这时，曲项姑娘来了卢家，她看到此情此景，立即将随身携带的止血粉给了卢梦飞，他气急败坏，口中骂骂咧咧，指着屏风扇骂，曲项不知所云，还以为他神智混乱，于是跑走了。”

　　“照夫人这么说，卢梦飞受了伤却还活着，可他再也没有回来，怎么回事？”王捕头说。

　　“真正的凶手来了，必定是一个熟人，卢梦飞防不胜防。”无咎说道。

　　粼光取出一个首饰盒，看了看卢伴飞，“这是卢先生送来的，幸好他还保留着，”盒子中有一颗琥珀色的珠子。

　　卢伴飞说：“我刺伤了梦飞的手臂，第二日天亮回来卢家，梦飞不在，当时我还不知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在事发的屋子里捡到了这颗发珠。”

　　晏舟抱着雪狐进来堂里，粼光说：“曲项走了之后，真正的凶手来到屋子中，看到卢梦飞胸口插着刀，于是，她趁着卢梦飞不注意的时候，将刀摁了进去，就这样，卢梦飞殒命，但他拽下了一颗凶手的发珠。这只雪狐很有灵性，它只要嗅一嗅珠子，就能指出谁是这颗发珠的主人。”

　　无咎道：“这么说，凶手就在康宁堂这间屋子里咯。”

　　粼光答，“正是。”

　　雪狐走近了青瑤，青瑤说：“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我是真凶，荒谬，荒谬，尸体都不见了，仅凭夫人的假设就认定我是凶手？”

　　王捕头道：“事已至此，不用再狡辩。”

　　“是，又怎样？王捕头，你能定我的罪吗？”青瑤问。

　　王捕头道：“我办了三百多件案，这件的确很棘手，不过，只要你真害死了人，无论如何，我都能定你的罪。”

　　“你为何要杀害梦飞？”卢伴飞问道。

　　“当然不是为了你。贫贱的时候，会滋生出很多矛盾，一不小心就变化成仇恨，卢梦飞心术不正，心眼褊狭，对待下人尤其刻薄寡恩，我念在卢老爷对我有恩，即使卢家破败如此，我依旧没有走，这个时候，卢梦飞不是该对下人好一些吗，并没有，他克扣工钱，把我和管家当成牛马，每天每时都在骂人，指着我的鼻子骂，那些话已经超出我能忍受的极限了。”

　　“你可以走的。”无咎说。

　　“我不能走，我对卢老爷许过诺，要在他过世后再侍奉卢梦飞十年，才能走，他这个老头看我任劳任怨，人又老实，干活又快，又能吃亏，所以一定要把我留在他的恶棍儿子跟前。老头子逼我发誓答应他，卢家很奇怪的，一定不能背叛自己的誓言，不然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老头走后的那些日子，留在卢梦飞身边真是生不如死，我再也忍受不住，于是，在那个好时机到来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他人没了，我也就不用再守着誓言。”

　　无咎用扇敲了敲额头，根本不是情杀，少了点什么？他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对待下人又好，下人对他也忠心耿耿，不大能想得通，怎样才能使仆人对于主人如此憎恨，憎恨到要一念之差做出恨事。

　　绿玉从外边进来，“是这支步摇，从青瑤的柜子里找出来的，凤鸟口衔珠串，还是用金银丝缠绕的，你一个丫鬟怎能用得起？”

　　青瑤将步摇抢了过来，“这是卢老爷送我的，他认为我是个好丫头，在卢家家境好的时候将它送了给我。未曾料到，我人虽老实，却不是能被随意欺负的。这支步摇……那天，我根本没有戴这支发钗，你，夫人，你诓我？”

　　“看来，这五年，你很少想起这件事。所以，我说起这颗发珠的时候，你也没有想起你那日究竟有没有插上这支步摇。珠子不是事发那日，卢梦飞从你发上拽下的，是我叫绿玉从你的步摇上偷摘下的，步摇上有至少四五十颗珠子，少了一颗你也没注意到，看来，你不喜欢这支步摇。”

　　“不喜欢，只不过因为它还值点钱，所以带在身边。没想到，这东西让我露了馅。”

　　王捕头拍了拍手，走近两个捕快，王捕头说：“我要逮捕你，你最好收起那副表情，城守大人一定能定你的罪。”

　　无咎感叹了一声，“老实人，不可欺呀。”

　　卢伴飞对粼光和无咎致了谢，带着屏风走了。

　　无咎说：“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划了他哥一刀，也就不管人的死活，冒用了他哥的身份，其实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你就不该把屏风给他。”

　　“王捕头嫉恶如仇，刚他在的时候，你没发现他对卢伴飞也没有好眼色吗？估计，他会治一治卢伴飞。”

　　果不其然，王捕头和城守大人将此件事昭告了龙侯城，城里的人一夜之间便全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第一琵琶大师原来不是卢梦飞，而是卢梦飞的亲兄弟卢伴飞。卢梦飞是一个在夜间会消失的人。

　　此案的前因后果全被昭示了出来，引起哗然大波，民众表示要重惩青瑤，他们也表达了对卢伴飞的不满，说再也不去看他的任何演出了。

　　卢伴飞在龙侯城呆不下去，只好携屏风离开此地，他的时候，只牵了一匹青骢马，屏风扇绑在马背上，而他戴着斗笠，守在城门前，城门一开，立即出城。

　　他和屏风只要一联手就能天下无敌，只怕就连乐神听到他们的演奏都会自叹不如，卢伴飞有这个信心，只要离了龙侯城，到哪里都能闯出一片新的天地。

　　一大早出了城门，在十里长亭边上，粼光和晏舟追上了他们。

　　“屏风落了一件东西。”粼光打开一个嵌了白玉的精致妆匣，这个匣子是无咎送的，他一听屏风落下了耳环，立即要粼光将耳环放进这个妆匣中，还托粼光传话说，这匣子是他送的。

　　“这是屏风的耳环，另外，这匣子是无咎公子所赠。”

　　“多谢少夫人。”

　　咦？这声音怎么是柔婉的女子声，斗笠取下，粼光和晏舟叫着，“屏风！是你呀，你一个人吗，卢先生呢？”

　　屏风男装打扮，身着青衣，她收下了粼光递来的妆匣，朝马背上的屏风扇努了努嘴，“在里面咯。”

　　粼光和晏舟互看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屏风微笑着说：“我还真不是屏风妖，我是一只修炼成人形的箫。只因我得罪了乐神，她把我关进了屏风里，我在里面住了三百年才能出来透透气，还不能走开那该死的屏风十尺开外。乐神说我只要能找到一个离不开我的人，那个离不开我的人就能代替我被关进去，而我就能脱身。我等了三百年才等来一个卢伴飞，我用尽心思让他爱上我，可他爱不上一个妖怪，幸好，他爱音律如痴如狂，一生只为成名，可又受制于天赋的欠缺，我的长处正好能弥补他的短处，他和我注定有这层羁绊，我也就利用这种羁绊，让我重获自由之身。”

　　晏舟问：“如果卢先生要出来，也只能用同样的方法。”

　　屏风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短短几十年光阴，我会陪着他。”

　　太可怕了，晏舟抿着嘴，又是一个老实人，一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心机如此深沉，声音听着温柔，却透着可怕。无咎公子说得对，千万不能欺负老实人。公主一早就料到了么，她说屏风能像吹口哨一样吹出箫声，她早就怀疑她了吧。

　　“这样哦。”粼光微笑着说：“所以这才是你的愿望，最终达成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屏风朝她点了点头，戴上斗笠，看了看马背上的屏风，牵着缰绳，绝尘而去，能看出来，她的背影尽是满足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