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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中前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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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很快过去,凌深盘算着当午的时候一点一点到来,他订好的马车已经在前往浣西阁的路上。昨日归候的大公子回来了,有了当家的人,府上恢复了不少生气,大家纷纷奔忙起来。
但是没有人注意凌深,毕竟这府上真正和他有交集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却都已经离开了。除了每日来送饭送水的仆人,他待在这偏院几乎见不到几个人。这正好是凌深所希望看到的,他马上就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送走朝廷权重的谢家妻女,黎王若是知道了降下来的必定是重罪。何况他还是异国的使臣。
他尽量不外出,以免被朔风营的眼线察觉异样,那日去浣西阁可能是被发现了,不过按他解决了的那个探子的话,大概并不知道他是去见谢家母女。他思量着,要更隐秘地做完这件事。
寒川有游子诗,颂唱道:
亲君前去未名山,大雪片片如锦缎。
送入风谷出冰河,望眼苍茫又一年。
凌深这几天百无聊赖之际常常想起故乡的一些东西,他也说不清是某些故人还是乡土的挂念缘故,就是虚无缥缈的给他一些预感。他有时候就在字帖上写那些北地的诗句和民歌,思来想去写下后忽然就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忘记,放空。
不过这件事应该就是最后一件他能为这里的师长和友人做的事情了,如果完成,回去也大概不留什么遗憾了。这大熵的天下,他能力所能及的也不过就这样一些了。
一连阴郁了半个月,今日却是个明媚的晴天,凌深早早推开了窗,望着外面的满园馨香秋丛,天色晴朗,倒是个出游的好日子。他稍稍舒了舒气,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和兵锋。
庭前忽然有人敲门,“公子,这是今日的午饭。”
“但放门外就好,我稍后片刻就来拿。”
送餐的侍女返身离去,凌深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便出门倒掉了饭菜,重新放回原处,再回到屋内。
午时还差一刻。凌深换了身粗旧的布衣,跃出窗户,迅捷地穿过庭院,在几息间翻出了后院红墙。
浣西阁顶楼,兰草间。
“白娘这是要离开了么?”低眉顺目的侍女站在梳妆台旁,轻声问道。
台前的丽人梳着一头长及膝间的黑发,安静纤柔,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隔壁的娘女今日一点声响没有了,可是搬出去了?”白娘见过她们几次,能感觉出她们的淑娴有礼,不像一般的烟尘女子,故而有些好意,留了份心。
“妈妈没有多提她们的事,只知道是贵客,近况未曾留意,且不知行踪。”侍女施了一礼。
白娘没再说话了,理好妆容,缓缓起身抱了瑶琴,来到窗前远望行舟来往的绥安河。
“来这帝都不觉已是数月,差不多是该离开回瑶州了。”
“是,白娘。”侍女应声。
黄昏时分,绥安河畔的人流有些减少了,换了其他时候晚来的广华街道应该更加热闹的。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宵禁政策推行,晚上会驱散大部分人群,现在正是人流开始散去的时候。
凌深在太阳落下地平线之际来到了这里。他仰望那些高高的,华美古朴的楼阁,不禁感叹即使是伫立了几百年的再有名的楼宇,也免不了有朝一日乱世纷纷,说不准哪一天就轰然倒塌。
不过希望不是现在。
他在一处临江的亭子里背对街道坐着,余光看向一边的浣西阁侧门。马车已经停在那里很久了,谢姝梨站着车上弯着腰,面颊覆着青色的纱。她正伸出手,扶着母亲的手腕上车,后面的车夫提着她们小箱子的行李。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明天就可以离开王畿,之后基本就不用担心黎王的眼线了。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凌深一边低低地观察附近的情况,一边思考着。广华街这样的地方随处都可能有黎王手下的人,说不准哪个楼上的贵族就是黎王那边派系的。
看着她们的马车启程出发,凌深也缓缓起身,准备从近路的小巷跟上去。马车在城里的速度当然快不了,以他的脚力绕绕近道很容易就可以追上,接下来他只需要不远不近地跟随着,确保她们安全离开就可以了。
广华街临近着绥安河,通过河上的运河桥一路向前就是最近的南城门。凌深穿行在大道附近的小街巷里,大概过一段就可以看见一次谢家母女的马车。他一身布衣,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平民青年,就是宫里认识他的人也很少,在外面基本不会有人认出他。为了更隐蔽,他取下了从寒川来时就一直束发的缨丝,换了熵都青年里流行的木簪和绸环。
不过他还是被人发现了。在临近城墙的一条巷口,凌深的前路,高高的杨柳树下静立着青衫袄裙的女子。
与其说是被发现了,不如说她是在等他。不过也是,光华街这种各方贵人聚集的重地,殷居黎当然会有很多眼线和暗兵。朔风营有人在这蹲伏也不算奇怪。
凌深也知道这点,所以跟在后面。
“青萧姑娘,几日未见了。”凌深慢慢走近柳树,正对着这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衣女子,面目淡然。
“看来公子也知道自己的行踪,对黎王来说不过是花园水池里的游鱼轨迹。”青萧盈盈笑着,凌深分不清也她几分是讽刺,几分是威胁。
“所以你是来阻止我的么?非要将谢家人赶尽杀绝?”
“公子许是误会了,”青萧摇了摇头,发髻上的珠花闪着辉光。
“我们既不阻止公子,也不诛杀其他人。半月之前,黎王就已经接管了整个熵都,广华街的一切都在朔风的眼睛下,包括谢家母女,谢家对公子有恩,你先除去归候府的眼线,再来此暗中护送,也是尽了仁义。我们没理由要阻止。”
“谢忱大人和归候是密友,两家人可是黎王的死敌,这已经是非常充分的理由了。”凌深微微皱起了眉,“我如何相信你现在不是在拖延我,然后派了其他人去截杀她们?”
“那就看公子以后的想法了,我们的任务只是接回谢家母女,然后告诫一声公子而已。”
凌深握紧了藏在袖间铁匣一端,遥遥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告诫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到霰秣鸟,公子动情地歌了一曲乡谣,可见公子心怀故土,期待有朝一日回到北国。公子是寒川凌云崖家族的遗后,家世显贵,母亲应该还等着您回去继承家族在霜谷的权位。公子作为使者,你联系的是两国的友谊而非一家或一人,无论以后大熵的主人是谁,你的身份都不会变,当应做好一个使臣的本分,后日回到北国,也是一件让家族增添荣光的事。”
凌深努力地想从青萧眼睛里看见一些隐藏的东西,但是她神色恬淡,偶尔表露柔和笑意,偶尔又冷漠无神。
“我明白的。”
他停了一下,抱着铁匣绕过了青萧的身边。
说到底现在的熵都确实已经是殷居黎的室中一桌,这几个人想出去也就是看他愿不愿意。确实如青萧所说的,凌深能做的也就是旁观而已。
那最后,至少亲眼看一下她们安好。
凌深奔往南城门,路上已经有许多车马在排队出行。她们的车上带着浣西阁相赠的红缎帘布,许多贵客去过浣西阁都会挂一帘,毕竟最为富庶的光华街浣西阁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意出入的,既算是彰显,也是区分。她们车马上的是这周才采购的,和以往的纹饰有很多不同,挂上去既能作为标识,也免去了盘问的许多麻烦。
不过朔风或者其他黎王的人应该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她们这样重要的权贵亲属想必黎王就算不打算暗地除掉也不会轻易放出帝都。既然黎王已经表态了,那么他还不如自己带谢家母女回去谢府。
四周倒是没有多少官兵,除了前面看候大门的城卫兵外,其他的基本都是普通平民,大大小小的担子、车马从城内的这条主道布列而去。
凌深沿路观察了一下,靠在一条偏道口上的马车正挂着那帘深沉的红色,上面有绣工繁复的牡丹和锦鲤。
他松了口气,快步赶了过去。
可这时候那马车却忽然有人摇了鞭子,两匹马甩开蹶子跑了起来。方向却不是大门,而是偏街里面深处。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凌深心里忽然一惊,也顾不得被人发现,纵身一跃跳上街边的一件民房,然后直直地冲向那深街里。
好在这有些行人,街道又曲折,因此马车的行进路程并没有多远,凌深一小会就到了它侧上方的一处屋顶。他轻轻一跃到了车顶,然后翻身下去拉住了车夫。
“你是什么人……”车夫扭过头惊慌地问。
这却不是凌深订好的那车夫,他皱紧了眉,扯开对方,急急拉开了帘子,探身查看。
里面倒是差不多的内饰,不过那软垫上对坐的人确实两副不太熟悉的脸却是让他愣住了,不对,其中一个是他曾见过的。那日去浣西阁寻谢家娘女时在上楼时遇见的姑娘,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相隔时日也不久,他还有些印象。
凌深还好,但里面的两位姑娘却是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们正准备今日出城回家,没料到江南户籍的今日限通,只能折返。没料到忽然马车停了,接着就是无礼的陌生男子闯入。
“你是何人?这是白娘的车马,帝都白娘的仰慕者无数,哪来的宵小可别乱了规矩!”
先反应过来的是侍女,她拧着细细的眉毛,起身用一张薄纱遮在对面的女子上身前。
凌深倒没有被这忽然盖头而来的责问吓退,他只是在意侍女说的这位女主人的身份。
“姑娘是……白娘?名满东土的瑶州琴师白碧绫?”
“那是自然,难道现在这帝都还有第二个白娘么?”小侍女拧着秀气的眉头,愤然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白碧绫的脸遮盖在薄纱和侍女的衣袖后面,凌深也无法知道她现在的神情不忿还是慌乱,只不过他确实找错了马车,闯了别人姑娘的座驾。
“在下失礼了。”他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一路快步离开。
熵历武皇二十八年十月,帝都皇宫,太子东宫东陵阁。
正是秋意浓郁的姣好月夜,宫苑里的梧桐苍劲挺拔,一轮上弦月挂在天边,檐角高扬的阁楼上盈满了那种浅薄但又极具穿透力的辉芒。楼中一对华服青年正襟对坐,桌上摆着褐瓷的小盏。
如果不是帝都近来的风雨积云,他们的见面原本是平淡的日常文礼交谈或者一些近况闲聊。但现在忽然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同起同坐的明苑学子,那个精致的象牙塔一旦进入雨水就会轰然崩塌。现在一个是代表北国的使者,一个是大熵的太子。
桌上的好盏好茶他们一杯没碰,现状严峻已经让人无计可施。太子澄的亲卫苏伯俞候在一边,等他们商量最后的决定。
“现在寒川的雪皇是在旁观我们的内争么?我听说北国的雪皇由三大家里轮换,霜谷的祭司这次选出的是伏羽川的家主伏筝,是个严谨缜密的人。侍方的任务就是按她的意思等待么?”殷澄问。
“至少上一次陛下的信里是这么说的,对于黎王的动作,寒川根本就不会管,只要大熵还在我们就是盟友,除非殷居黎蠢到要撕破与寒川两百多年的盟约。”凌深低垂着眉睫,手搭在一卷有些年代的地图卷轴上。“不过我是太子的朋友,我不能代表寒川甚至是我们凌云崖家族为你助力,但凌侍方会一直伴随太子左右,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
殷澄摇了摇头,苦笑不断。
“难为你了,侍方。黎王可是羌国的国君啊,羌国在建熵之初就封地了,几百年积累的实力是诸侯之最。现今唯一可与之抗衡的归候远走兰丘戍守,这帝都已经是他的天下了。我们的力量无疑是蜉蝣撼大树,你切不可轻举妄动,他应该不会害你。”
“伯俞,你是夜族对吧?”凌深忽然望向了太子的亲卫,跟随他多年的苏伯俞。那黑衣的侍卫正望着外面的月亮出神,瞳仁猩红,一双微尖的灰毛耳朵掩藏在斗篷下轻轻抖动。
他确实是夜族人,民间传说的诸多异人、精魅,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夜族。据传古时他们来自西陲高原以及更遥远的偏远地带,现在东土各方的小城幽林夜晚都存在着流浪的夜族。苏伯俞是在很多年前武皇巡游南郡的郊外时发现捡到的,那是在一个偏僻的夜族小村庄,村庄被一窝匪徒的窃掠烧杀毁掉了,苏伯俞和妹妹是幸存的孩子。
那天正好是秋季的一个月色圆满的夜晚,武皇带着年幼的太子殷澄,看见了苏伯俞的第一次变化,他像所有在明亮月夜的夜族一样长出了利爪利齿,长着皮毛的耳朵往头顶上移。夜族的身体除了耳朵平时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他们比普通人类多几十块骨头,月辉盈满的时候他们的背骨会微微隆起,腿部多出一个关节并弯曲,整体变化就像猫或者狼。
“夜族的力量本来就异于常人,月夜更甚。人民害怕夜族,这种害怕就像猫和老鼠,普通民众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夜族,就像他们想见一次祖庙天泫。除了我和伯俞,还有禁军、祖庙的力量或许都是殿下的机会。”
凌深看着疑惑的苏伯俞,眼神凛然。他们的目光相交,都不是常人的瞳孔。寒川人和南国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瞳孔了,凌深也不例外,但一般的寒川人的瞳孔都是澄澈的蓝,他是很深很暗的幽蓝色,不仔细注意会以为他这是一双南国人的黑色眼睛。
“祖庙不会多过问外界的俗事的,帝王交接历来如此。再之谢忱大人不在,禁军群龙无首。”殷澄按着皇家的玄色蟠纹衣袖,袖口被抓出一层接一层的皱褶。
“他们暂且不论……伯俞是宫中精兵赤凰卫的统领,镇守在青雀门这一区域。在此之前,有归候在外的影响力,黎王暂时还不会有太大动作,但殿下你要小心,这帝都你是他唯一的阻碍了。”凌深将那张帝都地域的图卷推到殷澄面前。“我们不如先动手,我和伯俞,我们可以在某个他离开晚宁殿……不,离开皇宫出游的时候……最好趁入夜天色昏沉之时……”
“我们,杀了他!”
“你是说……刺杀殷居黎……”
殷澄瞪圆了眼睛,不由得往后伸了一只手撑在椅子上。且不说殷居黎带来帝都的近十万羌国士兵,他的近卫营朔风这关也很难过,更别说殷居黎本身还是一等一的武艺好手。他根本无法想象要怎么解决这个虎狼一般的男人,一旦失败殷居黎无疑会对自己进行毁灭性的报复。
“太冒险了!侍方,就算是为我也不值得这么做,你可是寒川的使臣,如果败露你知道我们和寒川之间的百年盟约都可能……”
“不,殿下,这是唯一的办法。月底是花灯节,黎王已经发了通诏先皇就在那天送去祖陵,他很可能借这个借口让殿下陪葬先皇。武统将军是坚定的卫皇派,他一家都已经被黎王以走私国器的重罪抄了,将军府的千金是先皇宠爱的武贵妃,昨夜宫里传出消息武贵妃自缢随先皇而去,殿下觉得事实是什么呢?最多不过这两个月之内,黎王就会把帝都所有的障碍肃清干净……已经没有退路了。”凌深挥手打断了殷澄的话,他俯身下去,注视着对方闪躲的眼睛。
“归葑和归候父子都远走边疆,他们会说服各封地领主联合力量对抗黎王,但这会是一场很长的对峙。我们如果就这样在帝都观望,只是坐以待毙。我和伯俞一同前去刺杀,还有一些机会。”
殷澄呆呆地瘫坐在案前,旁边小桌上的书卷被他的衣袖卷落了一地。他觉得自己本来只是个喜爱书画琴艺的年轻明苑学子,一个月前江夫子还在乐坊夸赞太子的琴艺已经有了几分国手风采,假以时日他应该会成为白碧绫或夫子江乐仪这样雅俗共赏的一方大家。父皇希望他更精于朝政和骑射,但他学不进这些,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做这个太子,甚至不想生在这帝王家。
殷居黎是殷澄的叔叔,幼时殷居黎入宫面圣,还在北山园林亲手教过他使用羌地的胡弓。一眨眼殷居黎却成了要杀他的敌人,殷澄只是个没什么权力的太子,亲近的大臣也多是老弱文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黎王要他和父皇陪葬祖陵,他根本无从反抗。
夜入子时,凌深叫了苏伯俞一同出来,走在这方小苑的林荫路上,皓白的月光星星点点的洒在地上。
凌深出门之后一直未发一言,苏伯俞知道他是在心里做最后的打算。他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吸了一口气,问,
“凌公子有何打算现在还请明示吧,武皇给了我第二条命,澄殿下自小也待我如手足,只要是能救殿下的事,伯俞当万死不辞。”
在这样的深夜,苏伯俞整个人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挺拔,黑暗里一双眼睛倒映着鲜艳的红色的光。人们常说夜族是野蛮又嗜血冷漠的种族,大人们会跟小孩子说晚上外面有夜族吸血吃肉来吓他们不要乱跑。
可谁又能想到那个年少成名的御殿宫武状元苏伯俞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夜族。不说皇城十二宫,甚至帝都各街巷坊市都知道这位年轻俊朗的禁卫武将。近年武皇每次出宫巡视,随从队伍立马最前的都是一身银甲的苏伯俞,帝都不少女子都为之招出红袖。实际上凌深来宫里时他就已经是御殿宫的头号学员了,不久就受封赤凰卫新任统领。即便这样,这些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异化状态。
凌深轻轻叹了叹。
“伯俞自小就被武皇带入御殿宫学习刀剑骑射,又有武统将军亲传,武艺超群,我毫不质疑。只是……”
“只是?”苏伯俞皱了皱眉。
“武皇崩殂,武统将军、谢忱大人接连遭遇不测,可见黎王的铁腕之冷酷。我等此去,可没有回头路了。伯俞,还有个乖巧的妹妹吧?”
“阿槿?”苏伯俞脑中闪过那女孩稚气秀丽的脸,苦笑着摇摇头,“说起来,小妹也快十七岁了,早年在明苑秀女班学艺,不久前祖庙的人说小妹有观星卜算的资质便随之去了,现今应该是在虞镜巫祭座下学习。说起来她早过了及笄的时候,只不过做哥哥的也心疼,好多世家贵人来说亲的都被我拒绝了,原本准备了簪子是说哪天她遇上心仪的人了,我一并送出……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哪能顾及那么多呢,我这条命是熵帝家殷氏给的,若是能为吾岚下解忧,以命相抵,换王都太平,倒也不亏。”
凌深忽然笑了出声,用手拍了拍苏伯俞的肩膀。
“你可一点不像民间流传的夜族,胸怀大义、坦坦荡荡。”
“公子也是,作为寒川大家凌云崖的继承人,身处异乡难道就没有一点挂念吗?”
“有过,但是现在不重要了。伯俞以后,叫我侍方就好。”凌深抬起头,树丛的枝桠间留着一片间隙,皎洁的月光穿过其中洒在两人肩上。
他眯起眼,恍惚间世界一片茫茫的白色,皎皎如雪。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别的。
朱墙宫阙千万间,深门一入面容都改,也只有这白月照水相似如前。
天狱司,底层。
也是这个看起来静谧祥和的晚上,天狱司底层最深处的牢房里关押着失踪多日的禁军统领、上将军谢忱,有人点燃了通道里的火把,缓缓走来。
谢忱一身粗制的布衣,面色沉静,倒没有像普通囚犯那样囚衣破旧、发须糟乱,只是安安稳稳地盘坐在草席间。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现今的事实,并等待着这位来客。不同于庶民出身、以军功武艺封将的御殿武统,谢忱祖辈都是王侯武将,又与归候关系甚密,黎王确实还不敢立即杀他,只是将他关押在此,其子流放。
谢忱缓缓抬起头,狱门前的来客是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武士。来客黑衣铁铠,手里挑着白色的宫灯,后面没有一个随从。赫然是朔风营半炼。
“多日不见,谢大人清减了不少啊,囚室环境不比大人府上,还望见谅。只不过鉴于大人的地位和武艺,只能暂时安置在这稍微隐秘牢固一点的地方。”
“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废话,那大可不必。”谢忱连身子也懒得挪动一下,眼帘低垂,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奉黎王之命,来要禁军的虎符对吧?我猜是我这下属的几个毛小子按捺不住了,在向黎王问人了。”
“谢大人可想清楚了?夫人和小姐可还尚在帝都府上。”半炼并未因为谢忱的直接有所动,毕竟现今他们是绝对的掌权者,包括谢忱的一众官员,那些开始还喊着要讨伐逆贼的坚定卫皇派要么死要么因为一家老小都在羌国兵手上而保持了沉默。
谢忱叹了口气,大概也猜到了这个结果,摇摇头,灰鬓上几缕头发垂落下来。
“我将虎符放在书房隔间密室了,夫人知道在何处,你们不要为难他就好。”
“那是自然,半炼在此就拜别谢大人。”
半炼施身行了一礼,随后便挑着宫里返身离去。那光影和脚步声渐渐远去,谢忱再度叹了一叹。
“侯爷,谢忱做了一次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