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客刀

9、九

　　九

　　浮光在苍易这里养好了身体，期间，荼岩前来拜访过。
　　荼岩对浮光有些愧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浮光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他开口。
　　最后荼岩对浮光说：“对不起。”
　　浮光摇摇头，“情有可原。”
　　荼岩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拜别。
　　苍易在荼岩走后出现，“为何会原谅他？”
　　“没有原谅不原谅，本就立场不同。大家做的事，都无可厚非。”
　　“存青也是这样？”苍易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话。因为立场不同，所以也无可厚非吗？
　　这个名字在浮光的年少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不管是少时的陪伴，还是灭国的仇恨，存青这两个字，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甚至是与他也不同。他在浮光心中，估计也只是一个像人的神，一个药膳做的好的神。
　　嫉妒会让神也拉下脸面。
　　真可怕，苍易想。
　　浮光听不到苍易心中的刻骨铭心，只是笑着摇摇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但是当藏魂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刻，我并不快乐。”
　　“我总是恨自己年少为何要轻信于他，总是懊悔要是我早点发现，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可是，当我幡然醒悟，发现茫茫世间，就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开始害怕，怕自己作为大周最后一点血脉都消失在三界，害怕再也没有一个子民记得，人可以信自己而不是信神。”
　　“做神与做人有何不同？我记得你问过我。”
　　“我想，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至少，人可以只信自己，而神却只能依赖人的信仰。”
　　“作为人，立于天地间。我们人啊，总是能靠自己而活着，总是可以只依赖自己而活着。我们渺小，没有神力，不能上达天神，下连地府；我们微弱，连驱使一根大树，都要有人帮忙；我们甚至七情六欲缠身，五阴炽盛，为着一点点利益就倒戈相向。”
　　“但是，我们却能建立起手可摘星辰的高楼，可以横扫六合纵横天下，甚至可以与天争一争高下。我不想，让自己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让世人都忘记，原来我们人，也能掌握命运。”
　　“就让存青自己懊悔吧。他心中有愧，我要让他心中永远都愧疚于我，我要让这样一个神，永远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责问自己，可曾愧对于那一方不信神的黎民百姓。”
　　苍易看着眼前的浮光，心中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几番垂怜于这样一个小姑娘。
　　不是因为她绝色的容貌，不是因为她聪颖的才智，而是她这颗七窍通透的心，这身不信命不信神的傲骨，足以让任何神为之倾倒。
　　甚至解开了他一直以来都难以解答的执念，做人和做神，到底有何区别。
　　他摸了摸她的头，“想去看辞林吗？”

　　辞林躺在这把躺椅上已经千百年了，他被剥去神格，却被赐予长生。
　　这是对他的惩罚，要他一生都受喜怒哀乐缠心的痛苦，要他永远都被尘翎的伤害灼心。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无意之中救下的那个小姑娘，会对着这自己说，“便是以凡人之躯，也要弑神”。
　　多可爱的孩子，多可笑的话。
　　但是没想到，她成长的越来越快，她离成神也越来越近。
　　好似，人间真的有人能做到，弑神。
　　她离开后已经快三十年了，明明在天上不足一个月，但是人间却已经沧海桑田了。
　　他去看过她的国土，大周，现在已经不能叫大周了。
　　新的国君信天神，每日都要问卜，不问苍生问鬼神，当真离奇。
　　这便是新的皇室吗？比之小姑娘的亡国还在不足。
　　没什么意思。
　　再次回到竹屋的时候，食铁兽又从山上下来啃竹子。
　　辞林又开始想起尘翎了。
　　他其实都知道，尘翎根本没有背叛过他，尘翎也从来没有刺探过他的布局。他知道自己赢不了，他只是想争一争，从来都是让，唯独想与太子争一争尘翎。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赢不了的。
　　神界之人无心无情更无欲，叛乱一事更是不可能有人愿意。
　　他只是虚张声势，只是想让尘翎知道，那些在历劫的人间往事，那些少时的陪伴与回忆，他都不曾忘过。
　　他想让她知道，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神，他对她有情。
　　失败比辞林想象来的更快，被贬下凡的时候，尘翎不在。
　　也好，至少她不会见到自己的狼狈。
　　只是在人间呆的日子越久，神界的事情就越发清晰。
　　他已经清楚地明白，自他走后，尘翎的死意。
　　甚至知道，执鸠会不择手段地拘着尘翎的魂魄。
　　执鸠从来都不认输，在尘翎没有承认爱他之前，执鸠只会越发偏执。
　　辞林想上天去探一探究竟，可是他连昆仑都靠近不了。
　　好在，有个小姑娘愿意与他做交易。
　　他希望她托去的问候，能震开太子的心防，能让尘翎得以解脱。
　　尘翎那么聪明，脱离太子之后，自然有办法说服太子放手。
　　哪怕只是一瞬也好。

　　浮光被苍易带回了昆仑。
　　“你还是不能出昆仑吗？”
　　“是的，你去看看辞林吧。”苍易找出斧头，准备再去砍两棵树，给浮光做一个小木屋。
　　浮光踏出结界前，回头对苍易说：“那你等我回来。”
　　苍易看着在树下的浮光，昆仑深处，少有阳光，今日却照出金顶，折射到浮光的脸上，半是明媚半是阴翳。
　　那个小姑娘就站在自己不远处，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问他，“可好？”
　　苍易会心一笑，答：“好。”

　　辞林没想过浮光还会回来。
　　他靠在躺椅上，看着坐在不远处小竹凳上的浮光，“失败了？”
　　浮光答：“不算是，成功一半。”
　　“挺好。至少做到了。”
　　浮光将尘翎和太子的事情告知给辞林。
　　辞林没有意外，神色平静。
　　甚至在听到浮光说，尘翎的魂魄消失在三界中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表情。
　　辞林躺在椅子上，晃啊晃，渐渐睡去。
　　只是当傍晚浮光做好晚饭时，却发现，那个躺椅上的人，已经失去了气息。
　　神魂也同样不在。
　　辞林去找尘翎了。浮光心想。
　　替辞林垒起墓碑，三叩首，再次拜别。
　　“弟子姜浮光，叩谢师长辞林。愿师长，长安。”

　　苍易还在用神术造房的时候，浮光就回来了。
　　他对浮光说：“他们会再见的。”
　　浮光笑了笑，“挺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