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一夏》轻轻我言

1、劫后重生

　　日落时分，水月居里还没有掌灯，虽然外面还大亮着，可是房内已经暗了下来，作为夏家长女，酉时初刻就该有两个专门负责灯火的小丫头来掌灯的，可是早在她死过一次之前就没人把她放在眼里，何况是她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三天前，还在为赐嫁清宁王烦心的夏初临，被人推入映月湖，因是戌时末刻，夜深人静，她在冰冷的湖水里彻底地体验一把溺毙的感觉，那种死亡的恐惧和窒息的感觉让她终生难忘。
　　也许是真的经历过生死后才能使人看透许多往日不曾明白的事情，比如说何为至亲何为人情冷暖。也许她从来都是明白的，只不过她不愿接受罢了，因为一旦你选择揭开虚伪的面纱，那迎接你的就是现实的刀锋，它会割的你遍体鳞伤让你退无可退。
　　“姨娘，要是大姐姐不成了，会不会真如三姐姐说的陛下会把我嫁过去啊？”这声音怯生生软软的，带着几分不安。
　　“不会的，你才多大呀。陛下要赐婚也不会专挑咱们夏家的姑娘啊！”被叫做姨娘的女子连忙否决了女孩的话。
　　女孩并不认同，压低了声音道：“姨娘不知道，刚才三姐姐偷偷告诉我，说大姐姐投湖自戗是违抗圣命，陛下若是知道了必要怪罪的，最好的就是夏家有女重新请旨嫁过去，可是姨娘也知道，三姐姐是老太太的心肝，二姐姐又选入宫中了，只有我了。我现在年纪虽轻，可是再过两年及芨再嫁也不无可能！”
　　那女子不由慌了，轻叹道：“那可如何是好？清宁王虽是王爵，可他……哎！”不知为何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只盼望你大姐姐能醒过来吧！”说着挑起门帘走了进来。
　　夏初临仿佛不闻，麻木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她不想去看也不会去怨，因为她早已无心可伤了，这两人一个是她亲生母亲，一个是同胞妹妹，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人，可是她们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最关心的竟不是她的死活而是她还能不能挡灾，因为她还有用所以她们希望她活着，若她没用了她们恐怕来都不会来吧！
　　“大姐姐！”那女孩一声欣喜的惊呼，“娘，大姐姐醒了。”
　　那女子连忙快步扑到床边，不敢置信的望着憔悴却依然美丽的女儿，声泪俱下的道：“女儿啊！你可算醒过来了！”边说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那真诚的泪滴，“艳回，快去请大夫。”她回头吩咐着。
　　夏艳回，夏家最小的女儿，夏初临的同胞妹妹，与夏初临不同，因夏初临是夏家长女所以一生下来就由嫡母正室抚养，而夏艳回却是在正房太太生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后才出生的，太太没心思理会这个庶出的没有任何先天优势的丫头片子，又有邱姨娘日夜在夏老爷面前轻声软语如泣如诉，软磨硬泡了两个月，终于便宜了身为妾室的邱姨娘。夏艳回是邱姨娘一手带大的所以感情亲厚，相比长在太太身边的夏初临倒不似亲生一般。
　　夏艳回几步赶到门前，掀开月白色的门帘子依旧声音细弱的道：“快来人，去请老爷太太，就说大姐姐醒了。再把胡大夫请来。”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惊诧的喜悦答应着，跑远了。
　　这是岱晴的声音，她能听出来。
　　水月居是座一进的小院子，一间正房两间耳房房通在一起，形成了供作息的闺阁绣房，中间区域作为会客之用，西耳房辟成了刺绣和看书的场所，东耳房则是卧室。

　　水月居本就不大，此刻却挤满了人，就连一向不大挪动的夏老太太都被人围着坐在贵妃榻上。

　　夏初临醒来就呆呆的不动眼珠，这让本来松了口气的夏家人又把心揪了起来。

　　胡姓大夫是个胡子比头发多，褶子比胡子多的要入土的老头子。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颤颤巍巍地回答着各路疑惑地目光：“姑娘没有大碍了，寒气也散了，只是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神思倦怠罢了，我再开一副安神的方子，与散寒补气的药分开服用，尤其睡前务必服一剂。如此月余便能痊愈啦。”

　　话说这老头说话不甚利索，下笔却很快，话因刚落，方子也开好了。夏老爷命人接过方子，端着他那官老爷必修的表情不失威仪又儒雅和煦的道：“多谢老先生费心啦！”

　　老头子一副受之无愧的表情，谦虚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姑娘自己的造化，老朽何敢居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老朽虽有心，却不敢与天命相争，说来还是姑娘福泽深厚……”

　　夏老爷一听他要吊书袋子，忙吩咐夏家大爷夏峥将人送出去。

　　送走了外人，屋里的都是自家人了，除了几个家生的仆妇，再无其它。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出奇，针落可闻。

　　还是夏老太太率先探到床边，温声道：“大丫头，你受苦了，好生养着吧！莫要再使性子啦！”

　　夏初临眼珠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表情。

　　夏老爷见她失礼于老太太便有些不悦，略带责备道：“老太太是什么人？都亲自来看你了，你若明白就振作起来，不要让家人累心。”说罢便拂袖而去。

　　夏大太太祁氏冷冷地开口道：“不怪你父亲说你，你也太糊涂了些，陛下赐婚，你竟敢违拗，险些酿成大祸。”说着她按了按起伏的胸口转换了口气：“这也罢了，无论如何醒了就好，好生将养着吧，莫再犯傻了！”

　　这里你一言我一语，或是关心里带着责备或是责备里带着关心，总而言之就是你身为夏家长女，如此任性妄为是如何的不该，枉费了陛下的旨意和家人的期许是多么的罪大恶极。

　　是啊，像夏家这样一个普通的五品文官家里的庶出女儿能坐上王妃的位置是何其幸运啊！恐怕比打雷被劈到的几率都低吧，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样荣耀的婚事会落到夏家呢？落到夏初临头上呢？全家几乎在这个问题上同是失去了询问能力。仿佛那个被赐婚的清宁王根本没有什么问题，夏初临的寻死觅活就是在无理取闹。

　　老太太最后阴着脸叮嘱了一句：“好生看护你家姑娘，再有差错定不轻饶。”

　　这语气不重，却吓得夏初临房里的丫鬟纷纷磕起头来，满口答“是……”

　　呼啦啦一时间人已散尽，邱姨娘本想多留一会，终是没敢停下，恭敬的跟在大太太身后出去了。
　　见人散尽，一个身穿淡青色比甲的小丫头膝行着扑到床前，哑着嗓子哭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傻呀！您若去了，我怎么办呀？就算要死好歹知会奴婢一声，让我陪着您啊！到了那边也不至于成了孤鬼。”

　　另一个身穿浅粉色比甲的丫头见她说的不成样子，忙喝道：“胡说什么呢？不想活啦！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咱们姑娘福泽深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说着也滚下泪来。

　　那小丫头却愤愤道：“什么好日子嘛！分明是……”她慌忙住了口，低下头去。

　　夏初临不以为然，嘶哑着开口道：“你们说，相比于死，清宁王是否更可怕？”

　　浅青色比甲的小丫头猛然抬头道：“清宁王虽不是良配，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任谁可怕还能有阎王爷吓人啊？”

　　“就是，姑娘莫要多想了，活着才是正经，劳苦众生多少凄苦的人不也活的好好的嘛。我就不信姑娘这般灵透的人会过的不好。”穿浅粉色比甲的丫头坚定的道。

　　“是啊，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呢？”夏初临似是疑问似是赞同自言自语道。

　　世事不公她知道，人心险恶她也知道，可饶是如何总要给人留条活路的。她被赐婚虽有怨怼却不曾想过寻死，死于人言便是万事皆灭，活着总有无限可能，她从来骨子里都不是认命的人。更何况生虽艰难，死更需要勇气，不经历诛心之痛谁会万念俱灰呢？所以她不是自杀，是被人谋杀的，落水之时身边并无他人，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被人推入湖中的，加上她因婚事烦忧，全府上下就顺理成章的认为她是投湖自尽，更何况府中之人都是自己人，谁有理由要害死即将出嫁的夏家长女呢？若她死了，陛下极有可能怪罪，谁会这般得不偿失祸连己身呢？于情于理都无可能，所以只能是夏初临畏嫁清宁王所以投湖。

　　此时的夏初临无比的轻松，长这么大她从来都被束缚着，被夏家长女的身份，被与邱姨娘的母女情分，被这无休止的礼法规矩，死过一次以后，她不得不重新衡量活着的意义，看来她曾经端庄温和、宽宏大度、守礼重信的活法不是很成功，是时候换种活法了。

　　思索过后又被两个丫头灌了两碗苦药，方合眼睡去。睡梦中一幕幕如过江之鲫的回忆不断袭来，细察之下竟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昏昏沉沉间夏初临仿佛过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