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上篇 ...
-
东北的冬天异常的冷,农村的媳妇习惯走门窜户,而最近几天,小山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偶尔几个媳妇匆匆出门,见了面都低头私语,神色慌张。入了夜,稀疏的灯光更是让这个本没有几户人家的村庄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东北女人爱迷信,每每到了夜晚,几个小媳妇中年媳妇盘腿围坐在烧热的炕上,中间一床方棉被,个个扯着一个边一个角盖到自己的脚上,嘴里磕着秋收的葵花籽,大铁锅炒出来的,格外香。窗外漆黑一片,不远处树林里布谷鸟的叫声此起彼伏,这种时候最适合讲鬼故事,厕所里的灯,走亲戚的女婿半夜看到村里刚入殓之人的脸,睡着睡着看到墙上的衣服长出了手、脚和脑袋,小孩子的鬼眼。。。如此种种,女孩子们长大成人后依然怕黑。
村里人怕鬼,但从未见过鬼,虽从未见过,最近几天却也闭口不讲了,入了夜,抓着老爷们不让出门,上厕所定要陪着,哆哆嗦嗦如了厕,冲进房门,冲进被窝,留下男人在后面满脸黑线。
村里的灯基本熄了,唯独村中间后排的一户院落还亮着,透过窗户,一个女人散乱着头发坐在炕沿上嘤嘤哭泣,炕里头的一角,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被子倚着柜子,目光呆滞,面色苍白。
这个曾满面红光,摇曳生姿,令人艳羡的女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那时候,女人还是女孩,她长的不是最美的,却是村里身材最好的,个子高挑,前凸后翘,但在十二年前,可不是这般光景,瘦高瘦高的,每天梳着高马尾到处串门,笑起来银铃一般,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听她笑。
她叫秀莲,那一年,她十七岁。
村里首富的儿子镇强尤其喜欢她,怕再晚些心仪的女孩被别人娶了,跑去县城买了一束红玫瑰,堵在她家门口,哆哆嗦嗦的双手奉上。秀莲哪肯吃这一套,夺过玫瑰丢在地上,拿脚踩了又踩。
镇强不肯放弃,找家里的长辈来谈话,秀莲的伯娘婶婶们可不是省油的灯,钻进小屋嘀嘀咕咕一番后,来了个狮子大张口,要求在省城买楼买车,否则不嫁。
一个月后,镇强拿着房产证,开着小汽车上门了。秀莲快被惊掉下巴,思考了一个月,仍不能做下决定。
一日晚饭后,爸爸开口问她“秀莲,镇强那边,你心里是什么想法?如果实在不愿意跟他,我们就趁早去说一声,这样把人家小伙子撩在那,也不是个事儿。”
见女儿低头不答,他继续说到“爸爸是个粗人,但是我看你对徐帆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你大了,有自己的看法,爸爸只能给你个意见,最后无论你选择跟谁,爸爸不拦你,你愿意听不?”
秀莲眼含泪珠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爸爸看到她的表情,迟疑了几秒钟,继续说到“爸爸作为过来人,更加希望镇强做我的女婿,为什么呢?不是因为他家有钱,而是看到了他的诚意。他家是咱们屯最有钱的,想娶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任他挑,可他就看中了你。咱们提的那条件,多苛刻,就算是那省城里的人,想买个房买个车,也不是说多容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再说徐帆,你对他有那么点意思,那他呢?自从镇强送了那把玫瑰花,就没见过他人影儿,咱先不问他家里条件远远比不上镇强,那总该过来争取一下吧?他要是来了,咱也算他有点男子汉的气概,以后为了这口气,顶不住就活出个人样来,但是他啥表示都没有。就算他真的上门来争,你就跟了他,还不是要跟着他吃苦?万一他这辈子就没那能耐,你就得像我和你妈一样,种一辈子的地,你觉得值吗?”
秀莲从小顶喜欢她的爸爸,如今听了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更是在眼里充满了崇拜。第二天一早,她爸爸就会了意去了镇强家。
不知爸爸和那一家子聊的有多投机,竟吃过午饭才回来,踉踉跄跄,看起来喝了很多的酒。
“姑娘,你爸能耐不?谈成了,我跟他们说,你们需要点时间培养培养感情,镇强说他过几天就去省城开始做生意了,问我愿不愿意让你一起去,我说这个我做不了主,姑娘大了,让她自己做决定,你爸说的对不?”
秀莲嘴里应着“对,对,从小到大你都是英明决断,英明神武”,一边忙扶着他坐到凳子上。爸爸估计太过头晕了,又叫她扶着上了炕,躺下睡了。
三天后,秀莲坐着镇强的新车,准备出发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出来送,一个抹了眼泪,其她人也跟着抹,好似秀莲这就远嫁了一般。三伯娘突然笑道“你看看咱们几个,本来是舍不得,一个个好像秀莲要去受了委屈似的”大伯娘也噗呲一笑道“可不是,秀莲,就冲着我们这眼泪豆子,你也得经常回来啊。”
秀莲也抹了抹眼泪,答应着摆手告别。她刚欲转过头,眼睛扫到了一个身影,转回头一看,小山坡的房子旁边,雕塑一般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那是徐帆没错,秀莲心里嘀咕着。
镇强开着车,见秀莲不住的擦着眼泪,笑道“怎么了?开车就两三个小时的距离,就舍不得你那些亲戚了?”
秀莲不答,镇强也不再问,他心里知道缘由,只是说不出口。
自从那次离开村子,秀莲再无徐帆的消息,听说是去城里打工了,但不知是哪座城。秀莲和镇强一年后的婚礼,徐帆自然也是缺席的。
对于嫁给镇强这件事,秀莲并不后悔,他待她不是一般的好,前去串门的亲戚回到村里经常说,秀莲要被镇强给惯坏了。
可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家庭太过稳定舒适了,反而容易出现危机。结婚七八年后,秀莲开始感到空虚,总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可每次回到村里,爸爸看着女儿,眼神里满满的幸福感,又让她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想不到正当秀莲整理好心情,开始安于现状时,家庭却出现了大的变故,并且一个接着一个。
她的公公生了场大病,胃癌晚期,做了手术,身体依然每况愈下。秀莲回到农村,帮着婆婆照顾公公,直到他去世。终于可以歇歇了,爸爸又出了事。
那天爸爸直送秀莲到省城,看了看外孙,第二天一早便返回,在镇上的客运站下了车,到马路边拦截班车,突发头晕倒在了车轮下。
爸爸是秀莲的天,是她人生的指路灯,他的离世抽去了她的半条命,世界陷入混沌中。秀莲开始变得迟钝,出门经常忘记带钥匙,从菜市场回到家才发现钱付了,菜没有拿回来,她努力的回忆,隐约好像听见老板在后面喊“喂,你的菜不要啦?”,她赶紧再返回去。有时她出门前告诉自己,到了菜市场一定要清醒一点,可很快又陷入混沌中。
看到秀莲这样的状态,镇强放下生意来陪她,可她的状态依然没有好转。
祸事往往会产生连锁效应,镇强本处于下坡状态的生意,被混乱的生活一搅和,彻底潜了水。不得已,他们卖了房和车,搬回了乡下老家。
一切安顿完毕已是深秋,这时听说,徐帆回来了。
结婚后,秀莲回乡走亲戚也碰到他几次。一次是在春节。东北乡下的习俗,每逢大年初一,老的小的每家亲戚走一趟,进了门磕头的磕头,行礼的行礼,点头的点头,坐一坐,吃几块糖,嗑一把瓜子,聊一聊春节联欢晚会,年夜饭炒了几个菜,几个凉的几个热的,兜里塞满了瓜子再去下一家。
秀莲刚从二大爷家出来,就碰到徐帆从门前路过。她收住笑,二人互相点头说了句“过年好”,然后擦身而过。那个上午,秀莲的思绪都有些游离,不断的回忆当时的场景。徐帆个子高了些,头发乌黑整齐,衬着健康干净的白皮肤,越发帅气了。在那之后,秀莲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心思回归到家庭。
另一次是在同村伙伴的婚礼上,秀莲和徐帆隔了一个酒桌斜对着就坐。她的笑声依然银玲般动人,只是多了些成熟女人的妩媚。说着话,秀莲不经意间和徐帆对视了两秒,两人立刻弹簧般将视线转移了。秀莲再没有往对面看。
婚后的十几年里,每次吵架,镇强都半开玩笑的说“去找你的小情人啊”,他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在人生如此失意之时,不免内心忐忑。他每日盘算着这个家下一步该怎么走,早出晚归的跑了几个星期,下定决心和同村人一起去外省打工。他依然相信,是金钱将他和秀莲绑在了一起,只要物质生活能够满足她,家庭一定不会出现危机。
“媳妇,我要去挖金矿了,隔壁村的二壮去了两年了,每年都能带回来五六万,凭我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当个工头,等我都稳定了就回来接你和儿子,这段时间你娘俩要跟着吃点苦头了。”
秀莲有些不安的点点头,要她和儿子两个人生活,这还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