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喜嫁》一只小忧伤

1、 出嫁

　　晋城的雪年年冬天下得很大，深得踩下去能淹没小腿。

　　苏丞相府内到处挂上喜庆的红布，下人脚步匆忙布置庭院前后和房内屋外的装饰。每个人严阵以待不敢有一丝松散，生怕在这关头惹得主人生气被打发出去。

　　京城谁人不知当年苏二小姐突然发了疯，提了一把刀生生追了几条街要砍人。虽后面被拦住了没出现什么流血事件，却是没了名声丢了亲事。听说这几年时不时还发作一通，在家里关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换做是普通姑娘，哪怕官家女子留到十八岁父母也是不敢再留了。苏二姑娘当年十七，而今也是个二十的老姑娘了。

　　好在如今苏家父子在朝中颇得圣心，放低眼光，有的是人愿意把这活祖宗请回家供着。

　　房内，苏夏知身穿大红金丝绣嫁衣，头顶凤冠，一双黑凌凌的眼眸带着平日里少有的清醒。

　　她左右围了七八个丫环，为首的贴身丫环兰香手里还握着根长红绸布。

　　丞相夫人站在不远的桌前，身侧丫环小心得搀扶着她。她抬手用帕子擦泪，声音轻颤：“夏儿，不是爹娘非要逼你，你这疯病老不好爹娘怕百年之后没人照顾你啊！”

　　苏夏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给了一点点反应：“我这会没事，能自己上花轿。”

　　兰香听到这里，立马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为自己小姐求情：“夫人，小姐是清醒的，就不要绑着小姐了。”

　　她连磕几下头，“奴婢会看好小姐的，保证让小姐顺利到柳家。”

　　“好。”丞相夫人哽着声音答应了，“来，给小姐盖上盖头。”

　　这时，门外有下人过来催，“新郎官到相府门口了。”

　　丞相夫人应了一下，转身看向站起来的女儿，“那就出去吧……”说到后面再也抑制不住又捂着脸哭起来。

　　苏夏知被兰香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出房门，她的大哥苏恒明等在外面准备背妹妹出门。苏夏悦对着门内跪下，“母亲今后多加保重。”

　　她把手搭上大哥的背，被他背了起来往外走去。直到快走出花园门，她听到身后传来丞相夫人的哀鸣，“我的儿啊——”

　　苏恒明脚步只停留了一下，便继续背着她稳稳地往外走。

　　“新娘进花轿咯——”伴着一声吆喝，锣鼓喧天，鞭炮轰鸣。

　　柳家在京城里根基尚浅，连娶亲用的宅子也是新置办的。苏家怕面子上不好看，先前几次派人帮忙过来拾掇，好歹有了个接待宾客的地方。这也不怪柳家，稍加打听便可知道，苏家这次看上的这女婿是安州那边来的。说起柳州，京城人皆是一脸不可意会的笑容。那地方嘛，像柳家这样的大姓人家，个个擅长做生意，钱财自是不必说，可谓是富得能流油。只是这世道可不是有钱就可以的，权势要更压一头。这不也难怪人人都削尖脑袋想混进官场。

　　苏二小姐嫁的是这安柳州家的三公子，是家中众多兄弟为数几个读书读出头的，目前已经过了省试有了个举人的身份。这番上京来便是想下场会试探探水。他先前厚着脸皮借着与明贤书院院长何圣老先生姻亲关系登门拜访，不料何老先生那天心情好见了人，顺便出手帮着自己在朝中做丞相的亲传弟子解决了许久的大难题，为他牵了苏家二小姐这根红线。

　　因着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苏丞相夫妻原本死了心，这会见了这柳家三子心思也有些活络。到底是底气足，也看上柳家是不敢随意糊弄丞相府，左右他们敢对自家女儿不好，直接上门把人带走也不敢说什么。

　　苏夏知由下人扶着拜了堂，便进了新房。柳家的下人从老家只带了几个，房内服侍的几个丫环还是新采买来的，规矩还没有学好，只在新房门外候着。她身边全是服侍惯的，从苏府带过来的老人。

　　这会原应有柳家的姐妹或者媳妇陪着新娘子说话，只不过柳家的人都没有在京城。这次婚事还是何老先生看不过眼，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直接点名自家孙媳妇过来帮忙操持。这不太符合规矩，但看在何老先生的面上，没有人说什么，当然也没有什么人关注这些。

　　兰香心疼自己家小姐，自然不会管什么规矩。她使唤小丫头去小厨房搞点热乎的吃食过来，又让房内旁的丫环出去外面守着。她上前为自己伸手拿下盖头的苏夏悦，小心抽下她头上满满当当的头饰。她看了下一边安静得木头人一样的木妈妈，若无其事地捧着凤冠放在一边去，略整理稍凌乱的发型，扶好头上仅剩的几只金钗。

　　虽然全程没走几步路，只安静地坐着便可，苏夏知还是累得够呛。她闭着眼睛，平日里就瘦削的小脸又添了几分苍白。兰香心疼地为小姐揉着太阳穴，让她胀痛的脑袋稍微舒缓了些。

　　在她的服侍下，苏夏知又用了几筷子面，几乎饿到失去知觉的肚子这才有了几分暖意。兰香看她这会状态好了些，才有些放心。

　　兰香陪她在房内等了许久，知道自己家小姐自从生病了就变得不爱说话，也不多话只安静地在旁边待着。她时刻关注着自家小姐，小姐去哪里她总是要跟着的，她还做好了小姐不嫁人她一辈子照顾小姐呢。希望新姑爷是个好的，哪怕为着小姐背后的权势远远敬着，不要欺负小姐也行。可惜了小姐以前可是个最喜欢说话玩笑的人。

　　她往外面看了几眼，想了想还是使唤小丫环到前面去看看。外面的大老爷们喝起酒来怕是没个节制，更何况今个儿小姐大婚，外面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可不得逮着新姑爷拼命灌酒。若是新姑爷回来晚了，可不影响自家小姐休息了。

　　况且新姑爷这会喝醉了，难不成还要自家小姐服侍他不成。

　　苏夏知倒是没什么反应，兰香看她眼神便知她这会估计又在发呆，也只能暗暗着急，有些埋怨新姑爷也是个不晓得心疼人的。

　　好在柳嘉安不算回来得太晚，他一身酒气脚下步子也没有凌乱。旁边的小厮想虚虚扶着怕他摔倒，却没派上用场。苏夏知端坐在床前，头上的盖头已经重新盖好，只等面前的男人来掀开。

　　后面跟着进来的喜娘一行人上前，连忙把喜秤递到他手里。

　　秤杆轻轻一挑，盖头便落了下来。旁边的喜娘一长串儿吉祥话不停歇地响起。柳嘉安借着烛光看清了他的新娘，白玉的鹅蛋脸，黛眉下一双黑亮亮的美目，一双点绛唇含着三分倦怠格外勾人，果然他听来的苏丞相家二小姐苏夏知是京城四美之一这话不假。

　　苏夏知抬头，面前人的模样也正好映在她的眼眸里。眼前人身穿与她同色的红长袍，窄瘦的腰间系着锦红如意纹腰带，鸦黑的长发盘成吉髻，几根散落的碎发挂在俊雅的脸庞，嘴角自带春风，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清雅而坚毅，温和不失端方，不愧是清风明朗的谦谦君子。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错一刹即分开，同坐床边小臂交错俯首喝下合卺酒。喜娘接过两人手中的葫芦摆在一起，又拿起红布包着的金剪子分别各剪来一缕编成同心结装进荷包。一整套仪式到这里才算完，兰香和柳嘉安的贴身小厮分别拿出喜钱给到喜娘手里，领着房内的人全部撤了出去。

　　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柳嘉安才试图打破尴尬：“娘子果然如传言一般惊为天人。”

　　苏夏知有应必答：“相公的相貌也生得极好。”这话倒是真心话，除去气质不讲，柳嘉安是她见过的男子里边称得上是最漂亮的，是那种钻进人心底的那种耀眼的好看。这一刻她倒是有些理解父母选他，怕是有五六分理由为了他这张脸。

　　柳嘉安被她的话逗得一笑，瞬间那种繁花盛开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他同她讲了一声劳她稍等片刻，便独自到侧室去洗漱，换上寝衣。

　　他没有唤来下人服侍，倒像自己做惯了这种事。苏夏知内心多了几分好感，她病了以后母亲担忧才分给她一堆丫环看顾，从前她是不爱许多人进到她房间内的。

　　苏夏知坐在原位，望着墙上影影绰绰的动静，不由得失神想到苏家。想必这会苏府里父亲母亲怕是极为不习惯吧，少了个要时时操心的女儿，一时闲下来对她这边情况更是要想东想西了。她能看到父母亲为自己考虑，单说这夫君确是与她从前玩笑时大言不惭说出的理想夫君的样子一模一样，也真是为难他们了。

　　柳嘉安很快回来，身上清爽没了酒味，这时候显露出几分醉意。刚刚至少也有七八分醉，强撑着一阵子，这会是酒劲上来了。

　　苏夏知看他，他便伸手拉着她躺下床。

　　两人搂在一起，慢慢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