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暮伊思浅

11、番外二：十七岁的暗恋（完）

　　11.
　　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和她成为了同桌，虽然只有短暂的一个星期。
　　我其实不算话多的人，有时候话唠，有时候哑巴，就比如对她，我总是有讲不完的话，话多到我自己都觉得聒噪。
　　但她不觉得，并且很有耐心的回应。
　　语文课上。
　　“我们来看看最后一段，有人说最后一段多余，你们觉得多不多余？思考一下为什么？”
　　老师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讲，我听的昏昏欲睡，小声吐槽。
　　“人家大神作家，爱咋写咋写，怎么可能多余？”
　　她点点头道：“确实，反正这种写景文我理解不了，管它多不多余？”
　　听了一会儿讲，应该是没听进去的。老师又调出一段写景文，说：“请比较一下这两段的不同之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趴下，偏头，脸对着她，说：“不同我不知道，相同我倒是知道，我都理解不来！”
　　她轻轻笑了一下，很好看。

　　英语课上。
　　“来看看这个空填什么。谁来回答？柏瑶，你来。”
　　我翻了个白眼，又针对我。
　　我愣在哪儿，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看看黑板笔记，尽可能去理解那些语法。
　　理解失败。
　　手被碰了碰，旁边传来一张纸条，是一个单词，还标了不太标准的汉语读法，明显就是怕我不认识单词。
　　我再心里默念了几遍，挑了一个较为标准的发音，在英语老师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下开了口。
　　“回答正确，你坐下。”老师说，“看这题，为什么填这个词？作业是主动还是被动？被动，是不是？你总不能让作业主动吧……”
　　我侧过头，向她靠近，小声和她说：“作业为什么是被动，不能是主动啊？主动多好。”
　　随后，我又挪开，和她保持点距离。一手撑着头，一手屈指敲着桌子，余光望向身边人。
　　你为什么也不是主动？

　　12.
　　“唉唉唉！玩不玩笔仙？”一个舍友提出想法。
　　此时我们都正赶完作业，已经快十二点了。
　　“柏瑶，你玩不玩？”她抬头望向我。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就答应了。
　　“听说笔仙请来了不请走，会死人欸！你们不怕？”另一个短发女生说，她说着这话，却也来参与。
　　会死人？被鬼弄死，到也新奇，死就死吧。
　　“小莫。”我转头问她，“三缺一，来不来？”
　　“来！”
　　我们放了两张小书桌在中间，四边都坐了人，中间是一张快写满字的草稿纸。做好一切准备，我们等待着凌晨的到来。
　　“快了快了，握住这支笔。”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今生，如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今生，如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今生，如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等了足足一分钟，啥也没有。
　　“没意思没意思。”
　　“玩点别的吧，反正也不困，明天老刘的课，不方。”
　　“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来不来？”
　　她想了想，“来，你来吗？”
　　“那就来吧。”反正有些真心话我自己都不一定知道答案。
　　“那就开始了，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柏瑶你输了！选吧！”
　　我思考两秒，“真心话。”大冒险鬼知道她们玩的有多大。
　　“有喜欢的人吗？”
　　“没……”我下意识用余光瞟了旁边的她一眼，“没有！”
　　“哦~疑迟了，是不是有？”短发女生笑道。
　　“就是没有，问问题还不给人一秒时间消化吗？”
　　“唉。”女生叹气，“都没喜欢的人，没意思，我们很吃亏啊！”
　　“吃亏个p。”她笑骂，“你不是巴不得对你男朋友做大冒险占便宜？”
　　“他都是我男朋友了！我亲一下怎么了？”
　　“行了行了，还玩不玩了！”
　　“玩玩玩！来，石头剪刀布！”这次是她输了。
　　“我选大冒险吧！”她说。
　　“亲男人，哦不对，你男朋友不在这个学校，你说你怎么都不找个本校的！都不好玩了，要不打个欠条，放假补一下福利？”
　　扑通——
　　心里咯噔一下。
　　她要和她男朋友接吻？
　　心脏似乎有些堵塞，有些呼吸不畅。
　　“欸，你们有完没完？还打半个月的欠条，你们都这么玩大冒险？太狠了吧？请你们互相伤害，不要祸害我俩行不行？”我强颜欢笑的说。
　　“柏瑶你怎么帮她说话？你不想看吗？”
　　我还真不想看，光是想想胃里就翻腾。
　　她身体往我这边歪，抱住我说：“我的瑶瑶当然帮我说话！半个月的欠条真的过分了，谁都像你们这么没下限啊？随便找个人行不行？”
　　“行吧行吧，你随意，不过我们必须要看到！”
　　她笑了笑，下一秒，脸颊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些湿润。
　　我下意识擦了擦脸，但那块地方就像烙印，滚烫无比。
　　“怎么？还擦脸，嫌弃我？”她笑道。
　　“嗯，嫌弃。”我说。不是骗她，我是真的不喜欢这种滚烫又湿乎乎的感觉，我只是喜欢有安全感的拥抱。
　　“赖皮啊！怎么能这样！”短发女生痛心疾首的说。
　　“反正我完成了！”
　　“行行行，算你过，就不应该跟你们玩大冒险，你俩就配真心话，连真心话都挖不出东西。”
　　她们的对话我已无心聆听，脸上的异样感导致脸庞发热，一直红到了耳尖。
　　“我不玩了，你们玩的太大了，不好玩。”
　　我扔下这句话，连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堪堪压下点脸上的红晕。只是加速的心跳，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
　　有些堵闷。
　　有些胀痛。
　　快要炸掉了。
　　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
　　我草草的说了句睡了，便几下爬到床上装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耳边是心跳声和她们的吵闹声，好吵。
　　停下！快停下来！
　　我不要听到她说男朋友！不要！
　　停下！心跳快点停下！别再加速了！
　　好疼……
　　好想让她……抱抱我……

　　13.
　　周末出来玩，三对情侣，加我一个单身狗。
　　美名其曰：打赌见证人。
　　呵呵。我信了你们的邪。
　　真TM犯贱，明知道出来不好受，我还硬赶着找虐。
　　去餐厅吃饭，我坐靠窗的位置，她坐我旁边，她男朋友在她的另一边。
　　我有意无意的瞟了几眼，主要是不想让那男的知道我在关注他。
　　也没什么好的。
　　我收回视线望着窗外发呆。
　　一个被子放在我面前，我回过神，是一杯橙汁。她男朋友拿着瓶子倒饮料，第一杯给她，她又给了我。
　　我突然就对那男的顺眼了一点。
　　我觉得他不好，可是细细想起来，我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一直以来不都是她扮演的大人吗？
　　只有我还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服务员上餐很快，她们边吃边聊，我就默默吃饭，也不怎么说话。
　　我吃饭确实是不怎么说话，而且今天还有三个外人在这里，我就更不想开口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不经意间往旁边看了一眼，顿时心里有些苦涩。
　　融洽的气氛，我插不进去，我感觉她都不需要我了。
　　也是，我这么讨人厌，阴沉，哑巴，还喜欢闹脾气。她陪着我就是受罪，毕竟没几个人喜欢我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
　　她现在有男朋友，一个可以宠着她的男朋友，她也没有像我这样恃宠而骄，反而会让人觉得舒适，引人靠近，连我也陷进去了。
　　我撑起笑脸，想吸引她的注意，可是她不理我。
　　是我声音太小了吗？还是太过耀眼的你注意不到这片阴暗？
　　喉咙有些干涩，我喝了口橙汁润润，专心吃饭，却如同嚼蜡。
　　我怕你发现，不敢看你，余光却近乎贪婪般黏在你身上。
　　越看越觉得心痛……
　　其实我不懂这些，我不能理解人的感情。
　　可是我知道，每次跟妈妈吵架，我的声音会哑，我的胸口会疼，我的眼睛会流泪，这些自然反应，是伤心。
　　每次她给我糖或者其他的东西，我会忍不住对她笑，我的心跳会加快一点，这是开心。
　　可现在她的目光在别人身上，也不听我说话，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黯淡，心跳趋于平缓，是失落。
　　跟我用心做事想得到关注，却没有一个人理我时，一样。
　　我唯一的关注也没有了。
　　我脑子里有许多控制不住的想法，我甚至恶劣的想让这个人去死，这样她就是我的了，我一个人的。
　　这，是嫉妒吧？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很难描述的感情，我很讨厌。
　　因为我不能控制它们，而它们会控制我，我讨厌被束缚的感觉。
　　但现在，我脑子里都是束缚她的想法，她应该也不喜欢吧？
　　那就，把这个控制住，做一个胆小鬼，就好了……

　　14.
　　好不容易盼来了暑假，却只有一个月，还有大量作业，还不如不放。
　　一想到和她一个月见不了面，更烦了。
　　老家和她相隔甚远，交通不便，我没什么机会来找她玩。
　　小莫：［没事，就一个月，很快就见面了。］
　　［嗯。］
　　就一个月，很快的……

　　她没两天就弄到了答案，给我发过来。我刚夸完她真厉害，下一秒就看见了约会照片。
　　真好，看样子还挺开心的，比我好多了。
　　我从没想过，一个月也这么难熬。
　　一个月见不到她……

　　我失眠了，睡不着，爬起来放歌熬夜抄作业答案。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很成功，一个星期就抄完了。
　　入夜，还是睡不着。
　　现在才不过凌晨，我给她发消息，没回……
　　消息显示：两小时之前。
　　她肯定闲我烦了吧？
　　说不定她此时还在约会？
　　不对不对，都这么晚了，肯定是白天累了，睡得早。
　　可是她爸又不怎么管她，夜不归宿……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在想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太晚了，要是她还没回去，那……
　　不会的，她就是玩玩，怎么会玩过头呢？一定是睡得早！
　　一定是！

　　15.
　　那两条消息她还是没回。
　　我等到了八点，什么都没有。
　　我这是被讨厌了吧？
　　我没有问她，像是赌气一般，看谁先联系谁。
　　虽然我不怎么聊，但一个月的时间，她总不会不理我吧？
　　还是说，她把□□了？

　　我看见了，约会照。

　　又来了，情绪不受我控制，失落，郁闷，烦躁。
　　泪水不断涌出。
　　我拿着手机发呆，然后，退出，点了删除。
　　我不想再看他们了。
　　那与世隔绝半个月，好像也还行？

　　房间摆着废弃的电子琴，以前三分钟热度时买的，已经落了一层灰。
　　我扒出之前她弹奏的那首曲子的曲谱，自学了起来。
　　很糟糕，不连贯，手指不协调。
　　她最喜欢的歌。
　　音乐好像成为我的一部分，那首歌我单次循环了三千多遍。
　　时间可能比她还长。

　　16.
　　开学了。
　　她给了我一个拥抱。
　　然后质问我是不是删了□□，因为我一直不在线。
　　我说是。她让我以后不要随便玩失踪，她会担心。
　　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我真的还是第一位吗？
　　幸好即使刹车，没问出去。

　　她说她换新手机了，原来那个不小心摔坏了。
　　我问她，还在谈吗？她谈了很久。
　　她说，目前还行，再玩玩，等腻了，就冷暴力把他逼走。
　　我又问她，接吻了吗？
　　她说亲了。
　　好恶心……

　　17.
　　真奇怪，这两天发消息她怎么不回我呢？
　　她怎么了？
　　去学校问问吧，我都秒回，她居然敢不回我！她都让我不要玩失踪，结果她自己失踪了，搞什么！

　　我等了一个小时，快上课了，她没来。
　　她请假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等到答案，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她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啊！她怎么了？

　　下午，警车来了，来找我的。
　　说是她爸爸报警说她失踪了。
　　警察问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女儿是什么时候，他说是两天前，她连续两天没回家。
　　混蛋，女儿不见了两天才发现？
　　警察问我最后一次联系她是什么时候，三天前，我就没联系到她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窗外，耳边是鼠标声，键盘声和交谈声。他们在查监控和手机，分析她的去向。
　　她手机没带身上，更难找到了。

　　小莫，你不是害怕我失踪吗？你为什么自己玩失踪？
　　等你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你！
　　快回来吧！你去哪了？
　　他们说，你离家出走，去找你妈了，可是你连你妈住哪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所以才一个人跑出去了？钱带够了没？别到时候回不来了……
　　逃学也不带你这么逃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很着急？
　　你不是一直都很懂事吗？怎么都不跟人打个招呼？
　　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啊！我们不是知己吗？难道我已经不重要了吗？男朋友才是第一位吧？
　　对！男朋友！她男朋友肯定知道！

　　我把这条线索告诉警方，他们派人去联系那个高中生，她男朋友说，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三天前，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警方让我回去等消息。班里的人都在问她的情况。

　　第二天醒来，我早早到了教室，却无心复习，只是一直望着她的位置。
　　应该找到了吧？今天就能看见她了吧？
　　望了一整天，没有人。

　　入秋了，天气很凉，风吹进心里，我裹了裹外套。
　　已经第三天了，你到底在哪？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人传，她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失踪几天而已？老师都没说，我才不信。
　　回到教室，看见了一个男人在拿她的东西，放进一个箱子里。
　　是她的父亲。
　　开玩笑的吧？肯定是，她是生病了？还是要转学了？
　　老师也宣布了消息。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怎么可能！
　　怎么会？

　　我重来不敢想象她的离开，所有人我都想过，包括我的父母。
　　唯独没有想过她的离开。
　　我觉得，她怎么好，和我这么契合的一个人，怎么会离开？我需要她，而她也需要理解她的同类。
　　但是她离开了，措不及防。
　　我说不上来这一刻的心情，反正非常糟糕。
　　一个又一个人来询问我，安慰我。
　　不过是看我可怜罢了。
　　我说我没事，因为我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掉，当然，她们也没掉。
　　虚伪。

　　我听见了传闻，贬低她的，贬低我的，贬低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我还听到，她们说的现场，说不像自杀，说她的外套包包离她自杀的位置很远，说她的脸上脖子上有淤青，说监控里她死前上了一辆车。
　　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信了，我接受不了她自杀。
　　她这么阳光活泼的一个人，一位伟大的救世主。说她在泥潭里陷得比我深？
　　我不信。
　　她都半年没有再碰刀了，没有在手上看见过伤口，她都已经走出来了！她一定是被害的！一定是！
　　她怎么可能抑郁症自杀？怎么可能？

　　可我不信有什么用？
　　老师亲口承认的自杀。

　　老师把我叫去谈话，说重要的复习阶段，让我不要被影响到，要赶快调节出来，好好学习。
　　老师说逝去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要向前看，要好好活着。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让我怎么释怀？
　　前方的道路太黑，没有灯的指引，我怕受伤。
　　我没有勇气，只能停留原地。

　　她用她的死，塑造了捆住我的牢笼。

　　是束缚，也是保护。

　　终于放假了，我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了那个警察局。
　　有一瞬间，我想喊停车。
　　我盯着哪里，幻想着我进去，去要监控，要证据，要死亡证明。
　　要一个真相。
　　呵，过于无理取闹了。
　　当然，我也没有这个勇气。

　　我独自跑到那个水库，那个位置。
　　是我们谈乐的位置，也是她自杀的位置。
　　我站在水库边，想跳下去。
　　水面不算清澈，反而有些黑暗，深不见底。
　　我仿佛看见了她在水中挣扎了一下，然后任由自己，沉入水底，被淤泥覆盖，被水草缠身。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我想不明白，不知站了多久，感觉有些发酸，缓缓蹲下来，朝着水面伸出一只胳膊，想抓住那道虚影。
　　“回来，再抱抱我，好不好？”
　　“小莫，我爱你……”

　　我是胆小鬼，不敢反抗，不敢自杀，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爱你。

　　18.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你说过会陪我过的。
　　这是你第一次失约，以后，还会有好多次。但是，我原谅你，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
　　我一定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所以连你也离开我了。

　　本来是不想再看关于你的一切的，可是我忍不住，我翻到了最后一条，是那个水库。
　　这是你留的暗示吧？
　　真差劲，我居然连这个都没反应过来，我是个不合格的知己。
　　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拥有你？

　　他们说你有抑郁症，你不是笑的挺开心的吗？都没怎么哭过。
　　说起来，你对我好像一直都很有耐心，对别人也是。
　　我经常能见到你笑盈盈的样子，愤怒的也有，但是你却很少在人前露出脆弱，基本为零，包括我，也没见过几次。
　　所以你一直在我面前也在演戏吗？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我好像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了，因为你发现我救不了你，不仅如此，我还在汲取你所剩不多的精力。
　　我就是这么无能，救不了别人，更救不了自己。

　　对于她来说，我不是同类，是累赘。

　　只有死亡能解脱，结束她的一切不幸。

　　我在这格格不入的人世，终于找到了同类。
　　可是两个负面情绪丰富的人做知己，会有什么后果？
　　这不会像那些心理辅导，对人吐露心声心情就会畅快，反而是两个人复制了对方的负面情绪强加给自己。
　　双倍的快乐是一时的，快乐过后又会陷入无止境的双倍痛苦。
　　就像是雪地里相遇的刺猬，互相抱住取暖，刺扎进了对方的身体也不在意，因为太冷了，谁也不愿意松手。
　　最后，会有一只刺猬失血过多，因为对方而亡。

　　很明显，我是那只活下来的刺猬。